报幕员报到她的节目时，她深吸口气，朝凌安安点了下头，才毅然走了出去。
许溪鹿选的曲目是《引子与回旋随想曲》，这是世界十大小提琴名作之一，出自Charles Camille Saint-Saëns之手。
1863年，法国作曲家Charles Camille Saint-Saëns 听了西班牙著名小提琴家Pablo de Sarasate的音乐会，尤其是Pablo de Sarasate的代表作《流浪者之歌》后感慨万分，由此为其创作了这首曲子。
全曲大概9到10分钟，忧郁而不散漫，魅惑而富有节奏感，旋律优美华丽，有浓郁的西班牙风情。
对于演奏者来说，这首曲子的难度不小。
不断的切分音，后续的倚音和颤音，都是需要长期练习，以及相当的天赋，才能够自如的掌握【注2】。
凌安安背靠在墙壁上，从门帘的缝隙里看许溪鹿。
她上台之后，没有立刻开始，而是跟伴奏的钢琴老师低声商量了几句，才深吸口气，架起小提琴，运弓。
优美的旋律缓缓流淌出来。
小小少女进入状态之后神情专注而虔诚，仿佛整个世界，只有自己跟自己手里的琴，这一刻的许溪鹿，看起来像是在发光。
凌安安看着她，眼底是由衷的羡慕。
台下，附中的领导跟老师都不动声色的留意着被簇拥在中间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
沈潼林起先没说话，听了一段之后，才微微颔首：“运弓很流畅，揉弦细节处理的不错。”
大家都松了口气，微露笑容。
只是没多久，沈潼林忽然“嗯”了一声。
俩孩子的班主任脸色也微微一变，低声说：“连着出了狼音……没事，许溪鹿前面很稳，就这么一点错误影响不了。”
但狼音的出现，却打断了许溪鹿专注的状态。
她接下来节奏乱了好几秒，才重新找到感觉。
结束之后，尽管台下还是给了她满堂掌声，但许溪鹿鞠躬之后，刚刚走进后台，眼泪就下来了。
早就等在这里的同学们赶紧围上去七嘴八舌的安慰。
“我没事。”许溪鹿强忍住泪水，告诉凌安安，“别去看他们下面的人，我刚就是不当心看到沈教授皱眉，心里慌了下……不然我根本不会失误那么久。”
凌安安沉默的点头。
“凌安安，加油！”其他同学看到这一幕，也都紧张起来，小声为凌安安鼓劲，“你平时手稳得很，肯定没问题的……全班添光加彩就看你的了！”
很快，报幕员报出了凌安安的名字。
他一声不吭的拿起自己的琴走了出去，身后许溪鹿跟同学们都紧张的看着。
《帕格尼尼第24》。
这是凌安安选择的曲目。
这首曲子是意大利小提琴巨匠帕格尼尼的作品，帕格尼尼的《24首随想曲》差不多囊括了小提琴最复杂的技巧。从1820年在意大利的米兰面世以来，就成为众多专业小提琴家的最大挑战。
《第24首随想曲》是a小调，2/4拍，结构为一主题、八变奏和一尾奏。主题简洁明朗，曲调活泼轻快。开篇之后紧接着的八段变奏，更是变化形式多样【注2】。
对演奏者的要求，比起《引子与回旋随想曲》，有过之而无不及。
凌安安练习已久，早已是熟极而流。
他站在舞台的中央，灯光变化，四周都黯淡下来，只有一束光，独独照在他身上。
与刚才的许溪鹿一样，这一刻他仿佛是世界的中心。
少年沉默着，琴弓在短暂的静止后猛然跃出。
激烈的音符瞬间响彻礼堂。
“这……”班主任怔忪了下，“这起手……”
似乎跟从前在他面前练习的时候大不一样，太高亢了点？
沈潼林也露出了些许讶色：“这孩子基本功应该不错，但是……”
话没说完，台上忽然传来一阵嘶哑嘈杂的琴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
附中建校至今，人才辈出，学生在国内外比赛累计得奖近两千次，单单国际比赛获奖就有近千次，涌现过一批又一批的音乐人才与精英。
在校学生说是国内同龄最顶尖的苗子也不为过。
这种情况下，能够被选上台表演，还是当着远道而来的茱莉亚教授、世界知名小提琴家沈潼林面前表演的，绝对都是精挑细选，再三考核。
像刚刚许溪鹿那样的情况，已经属于重大失误了。
却没想到平时一向台风稳健的凌安安，会更加不堪。
“……对不起。”嘈杂琴声持续了片刻，就在班主任越听越怒，忍不住出声叫停时，凌安安停下了。
这一刻，整个礼堂的灯仍旧都关着，唯一的光束打在他身上。
只不过，若是说刚刚的他，万众瞩目，像世界的中心。
那么眼下的他，却不啻是千夫所指，透着无端的狼狈与仓皇。
仿佛尚未升起的星辰，先走向了陨落。
他垂下琴弓，低声说道，“我忽然不舒服，拉不下去了。”
说着，他弯腰鞠躬，快速离开了舞台。
走在来不及亮灯的暗影里，凌安安握紧了自己的琴，感受着身后潮水般的诧异与议论，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由此引发的风波，将如浪潮一样，一轮一轮的汹涌过来。
后悔吗？
他不知道。
这时候他想的竟然是，还好家里没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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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厌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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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耀耀一觉睡到傍晚才起来，隔壁孔小雀还没醒，她洗漱了一番，去厨房准备做饭。
这时候团团从角落里跑到她跟前撒娇。
“团团，你这是什么呢？”凌耀耀蹲下去摸了它几把，忽然指尖触到了一些黏糊糊的东西。
她疑惑的抱起团团一看，顿时一惊，布偶丰茂的围脖上，沾满了黄色的呕吐物。
凌耀耀连忙去它平时吃饭的地方检查了下，果然，饭碗旁，足有两三滩黄水。
“糟了。”想到宋恩煦的叮嘱，凌耀耀忙不迭的给闺蜜发了条消息，然后又拍照联系宋恩煦，“宋院长你看，团团这是应激了吗？”
冉羽君一时没回复，倒是宋恩煦，立刻打了电话过来：“它精神怎么样？”
凌耀耀侧头打量团团，它好像完全没感觉到自己的担心，还在欢快的玩着球，怎么看怎么精神抖擞。
“看起来还行。”
宋恩煦嗯了声：“那你看它还吃不吃东西，如果正常吃东西的话，可能没什么大碍。”
凌耀耀手忙脚乱翻出一袋冻干，团团听到袋子响动，立马扔下球，跑过来蹭着她，眼巴巴的看着冻干袋。
然而凌耀耀拿出一块冻干给它之后，它却只是闻了闻，旋即一挥爪子，将冻干打到地上，当玩具一样扑弄起来。
“羽君说它嘴巴刁，也许不想吃冻干了。”凌耀耀自我安慰，接下来又尝试了主食罐、零食罐、猫粮、小鱼干、磷虾、餐包、煮熟的鸡胸肉、无菌鸡蛋黄、冻干鹌鹑蛋……最后还用微波炉强行解冻了一只团团平时最爱的生鹌鹑鸟。
但团团每个都是闻一闻就走开。
轮到生鹌鹑鸟时，团团犹豫了会儿，舔了舔鹌鹑，咬了会儿脑袋。
就在凌耀耀以为它会进食的时候，它却再次扔下鹌鹑鸟，凑过来朝她撒娇。
“宋院长。”凌耀耀侥幸心理破灭，联系宋恩煦，“你好，团团现在什么都不吃，唯一进食的就是迈阿密汤罐，但也只是浅尝辄止……现在怎么办？”
宋恩煦那边传来说话声，似乎是有其他客人当面咨询。
凌耀耀耐心等待片刻，他才有空回复：“猫砂盆你看过吗？排泄是否正常？”
“我看过了，好像是正常的。”凌耀耀连忙去了角落里的猫砂盆前，用铲子在里面拨弄了一番，“没发现拉肚子之类的情况。”
“那应该问题不大……”宋恩煦沉吟了会儿，问，“你们之前给它吃了些什么？”
凌耀耀顿时紧张起来：“是给它吃错了东西吗？不好意思我不太清楚，我刚刚醒来就发现它这样了，请稍等，我这就联系我闺蜜。”
她挂断之后给冉羽君打过去，然而冉羽君一直没接听。
倒是孔小雀听到动静，睡眼惺忪的爬起来：“耀耀姐，你已经醒了啊，咱们吃什么？要不我叫外卖？”
“小雀，你饿的话自己叫外卖吧。”凌耀耀皱着眉放下手机，“团团不舒服，我正联系羽君问问她昨天到现在都喂了些什么。”
孔小雀一愣，忙问：“团团怎么了？”
“吐了。”凌耀耀说，“还厌食。”
“我的天！”孔小雀一惊，“那联系我师兄没？他怎么说的？”
她边说边把团团抱起来检查，团团娇娇软软的叫着，伸出粉红的舌尖舔舐她手指。
凌耀耀说：“就是他让我问的……但羽君现在可能在忙，一直没回消息。”
她边说边继续联系宋恩煦，“你好，我闺蜜暂时联系不上，不知道她给团团喂了些什么，现在怎么办？我立刻带它去医院？”
宋恩煦说：“如果精神尚可，排泄也正常的话，不用急着就医。现在比较怀疑是昨晚受到惊吓之后的食欲不振与呕吐。你继续观察一下，要是过段时间就好的话，那就没事了。”
“可要是过会儿它还不好怎么办啊？”凌耀耀不放心的说。
“那到时候再就医。”宋恩煦补充了一句，“如果它精神明显萎靡下去了，那就立刻联系我。”
凌耀耀又问了些细节，这才忧心忡忡的挂断电话。
然后就看到，孔小雀眼神很复杂的看着自己。
她有些诧异：“怎么了？”
“你……”孔小雀欲言又止，末了才小心翼翼问，“你怎么会有我师兄的私人联系方式？”
不等凌耀耀回答，她补充道，“我师兄从来不加顾客的，都是让加前台或者留个邮箱。”
“哦，是这样的。”凌耀耀觉得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如实道，“上次在路上，恰好我们公司的车跟你师兄的车并排，你师兄的阿拉斯加叼走了我手镯。后来我……”
她大概说了下经过，以为解释清楚了，没想到孔小雀幽怨说：“那也不是一定要加好友啊，你加子煦的，完了找到之后再让子煦联系你不就好了嘛。”
这话听得凌耀耀有点不舒服，但想了想这姑娘刚毕业，年轻难免不太会说话，又一直倒追宋恩煦未果……算了。
她淡淡说：“当时很晚了，可能我们都想不到这么复杂吧。”
孔小雀撒娇说：“哎呀耀耀姐，你知道的，我最喜欢师兄了，所以你能不能把师兄删了？我给你子煦弟弟的号码呀，你有事找子煦弟弟就好。他跟师兄亲兄弟一样，什么时候都可以去找师兄的。”
不是，姑娘你这就过分了吧？
凌耀耀皱了皱眉，耐着性子跟她讲道理：“团团现在这样子，我删了你师兄，等下它不舒服怎么办？”
孔小雀还以为有门，眼睛一亮：“我给你推荐师兄的同门，医术也很厉害的，费用我出！”
“那我觉得不合适。”凌耀耀眯起眼，看着她，“毕竟羽君是在阳光宠物医院冲了卡的，而且团团刚刚已经在线上向你师兄问诊了。现在忽然换医生，又要重头沟通，耽误了时间，出现了谬误，到时候痛苦的还是团团，你好歹也是宠物医院工作过的，不至于这样不拿小动物的健康当回事吧？”
她凌耀耀从来不惯着倚小卖小！
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凌安安主动示好这么多年了，她都不予理会。
这孔小雀也想得寸进尺？
“……呃。”孔小雀本来以为凌耀耀好说话，没想到却碰了个绵里藏针的钉子，噎了噎才强笑，“耀耀姐你说的是，是我太冲动了。”
接下来片刻，两人都没说话，只默默看着团团，
过了会，孔小雀小声说：“对不起啊耀耀姐，我太喜欢师兄了……可他不但不喜欢我，还一直拖我黑名单，所以刚才看你跟他加了好友，我就好担心……主要你这么漂亮，我……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
“没事。”凌耀耀见她道歉，神情也缓和下来，轻声说，“你也很漂亮啊，而且条件这么好，其实就算跟宋院长没缘分，也一定有很多优秀的男性喜欢你的。”
“……”孔小雀神情沮丧，有一会儿没说话，然后才道，“但他们都不是师兄啊。”
顿了顿，她说，“耀耀姐，你知道我是怎么跟师兄认识的吗？”
凌耀耀其实不太想听这女孩子倾诉，毕竟跟冉羽君一样，她现在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事业、收入，感情排的非常靠后，没有也无所谓。
这会就随口说：“你叫他师兄，你们应该是同一个学校的吧。”
“是啊。”孔小雀叹口气，神情失落，“不过我小时候就认识他了，那时候我身体不太好，去医院看了好多次，也检查不出什么问题。我妈听了一些人的话，就决定为我多做好事，然后就经常带我去孤儿院送东西。”
“当时师兄就在那所孤儿院里。”
“他从小长的好，孤儿院那么多孩子，我一眼就看到他了，我当时知道孤儿可以被收养，还央求我爸妈带他一起回家。”
“我妈其实也很心动……”
“但师兄自己拒绝了。”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孤儿院的人都很喜欢我，唯独师兄，对我很冷淡。”
“甚至我主动去找他说话，他都会找借口走开。”
“有段时间我哥让我离他远点，我哥说，他肯定是嫉妒我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这种人太可怕了，必须保持距离。”
“所以我也就逐渐疏远了他。”
“但没想到……”
“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我发现师兄根本不是我哥说的那样。”
“他可能就是单纯不喜欢我吧。”
顿了顿，孔小雀忽然松开团团，轻声说着，“我其实根本不喜欢猫也不喜欢狗……我家里条件那么好，什么宠物都没养；我后来考上师兄的学校，没选兽医而是选了园艺……都是因为我不喜欢这些小动物。”
“但是师兄喜欢，我就强迫自己装作喜欢的样子。”
“毕竟那几年，只有我跟他说起这些话题时，他才会有耐心理会我一下。”
她有些伤感有些难过的讲，“可能人的一生注定都需要缺憾吧，我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从来没有什么烦恼……然而却遇见了师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