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片刻的唏嘘与感慨,许娅的目光又归为坚定。
地下车-库到了,哒哒的高跟鞋敲打在水泥地面上,响亮,清脆,夜深人静时,远远的传达出去。
她在心里自嘲了下,眼下这场景像鬼片开头。
要是脚上穿的不是裸色高跟鞋,而是红色,那就更有氛围了。
不过,虽然这么想着,许娅心里没什么惧怕感。
以她的经历,到她的年纪,已经很少会对虚无缥缈的东西,产生畏惧了。
快要走到自己车位的时候,许娅忽然停下脚步。
顿了顿,才继续走过去,径自拉开副驾驶:“什么时候来的?”
“……”驾驶座上的韩渐本来在假寐,听到动静微微一惊,睁眼看到是妻子才松了口气,“有一会儿了。”
许娅“嗯”了一声:“不早了,回去吧。”
韩渐依言发动了车子,等开出车-库之后,他才问:“回哪?你那我那?”
“都行。”许娅很平静。
又过了会儿,韩渐打了把方向盘,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开口:“你明天还要上班,去你那,我们谈谈?”
许娅说:“好。”
接下来谁都没开口,霓虹的光从两人脸庞上滑过,映成五光十色的晦暗。
与此同时,凌耀耀在睡梦中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她怒气值瞬间飙升到极点,腾的一下翻身坐起!
打开小夜灯,赤着脚走出次卧,看到满目陌生又充满了男性硬朗审美的家具,才冷静了点,蹑手蹑脚走到门后,打开猫眼……门外赫然是宋忍。
她怔了怔,没有立刻开门,而是沉声问:“干嘛?”
“纳尼?!”宋忍举着手,正打算再次拍下,闻言吓得往后猛然跳去,惊疑不定的抬头看向门牌号,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老子走错了?”
凌耀耀:“……”
她无语了一下,快速四顾,最终悄悄拿了个金属花盆放到身后,打开了点门缝,小声问,“这么晚了什么事啊,你也不怕吵到邻居。”
“……对面没人住的。”宋忍目瞪口呆的看着她,那表情宛如一只被掐住了命运后颈皮的猫,下意识的回答了一句,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怪叫道,“卧-槽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你穿的这是什么???”
不等凌耀耀回答,他脸上的表现瞬间变得复杂,那是一种惊悚愕然里混杂着惆怅的情绪,小心翼翼问,“你……跟我煦哥同居了???”
凌耀耀:“……”
她冷静了下,才没抡起花瓶砸过去,“你煦哥搬走了,我现在租了他房子……他没跟你说?”
“好像是有说搬走了。”宋忍还是一副受惊过度回不过神来的样子,吃吃说,“但我这两天从外面经过,看到灯亮着,以为又回来了……他没跟我说租给别人的事情?”
“那我总不能撬锁进来住吧。”凌耀耀打个呵欠,催促,“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说我关门去睡了啊。”
“别别别。”宋忍赶紧说,“我是过来拿东西的,生骨肉,店里没有了,煦哥提过他这还有一堆,店里冰箱正好空着,我想先不要进货,先把煦哥这的用掉,免得时间太长不新鲜。”
凌耀耀狐疑问:“需要这么急着来拿?”
这可是半夜啊!
“我也不想啊姐姐。”宋忍委屈说,“我这几天住在店里,几条大狗吃顺了加餐,天天到点在那边叫叫叫,我也不好进去踹几脚,这不只能认命的过来拿肉回去伺候那些大爷?”
凌耀耀闻言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发现这孩子果然眼下略显乌青,头发也有些蓬乱,刚睡醒没打理的样子。
她疑心去了点,藏着花瓶往后退开:“那你进来拿吧。”
“谢谢姐姐。”宋忍眼观鼻鼻观心,看起来特别乖,也因为这个缘故,他没发现凌耀耀的戒备,进门之后换了鞋,直奔冰箱,没一会儿,就大包小包的拿了一堆肉,自己熟门熟路找了个大袋子装着,“我找好了,对不起啊姐姐,我不知道现在是你住在这里,吵到你的地方还请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小孩子计较。”
凌耀耀说没关系,想了想又叫住已经走到电梯口的宋忍:“我住这儿,我是说,我租你煦哥房子的事情,别乱说啊。”
宋忍立马向她保证自己是绝对不会出卖煦哥的:“姐姐你放心,我跟煦哥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你跟他的事情,我就算被打死也不会朝外吐露一个字的!”
……倒也不必如此,只是不想招惹无谓的揣测罢了。
凌耀耀看着他进了电梯,这才关上门,放下花瓶,回去睡觉。
结果刚刚睡下,就又被电话吵醒了。
她怒气值再次飙升到极点,仔细一看号码,倒是一惊,来电赫然是徐璇!
继母继女之间虽然一向有些格格不入,但徐璇很会做人,场面上一向无可挑剔,这种大晚上给继女打电话的事情,她以前可是从来没做过。
眼下忽然打过来,凌耀耀顿时顾不上生气,刚刚接通就心惊胆战的问:“我爸怎么了?”
“你爸?”那边一肚子气的徐璇愣了愣,旋即冷哼一声,“他没事,好的很!”
不等凌耀耀说什么,徐璇率先抱怨起来,“耀耀,你怎么能这样?当初答应的好好的,会代家里跟安安学校老师谈,结果转过身来就置之不理,要不是安安的老师实在受不了,今天傍晚专门打电话过来问,我们都不知道这个事情!”
“你不喜欢安安练琴,安安现在也不练了,怎么说也是你亲弟弟,你不能连书都不让他念吧?”
“就算对外人都不至于这么狠!”
说话之际,话筒背景里传来凌勇的劝说“算了算了”、“别这样”、“大晚上的”……但平时一向让着凌耀耀,至少场面上看起来让着凌耀耀的徐璇却格外坚持,甚至不耐烦的大声吼:“闭嘴!”
“……”凌耀耀“啪”的一声按住额头,感到一阵头疼。
完蛋……那天她出了门就把凌安安的事情给忘记到脑后了……
难怪徐璇这么生气!
“抱歉,我最近工作太忙,把这事情给忘了。”凌耀耀定了定神,硬着头皮认错,“现在凌安安那边情况怎么样?我明天就联系他们老师?”
徐璇不客气的冷笑了一声:“你工作忙,你倒是没忘记心疼你爸,怎么,都是亲人,安安就是不值钱?!”
说完也不等凌耀耀回答,直接挂了。
凌耀耀:“……”
她举着手机无语片刻,重新拨了回去。
徐璇直接给她掐断。
凌耀耀再打。
如此再三,总算徐璇气消了点,愿意接听了,劈头就说:“我约了他们老师明天去学校沟通,你爱去不去!”
说完立刻又挂了。
凌耀耀自知理亏,忍着郁闷,发了条消息过去,表示自己明天一定去学校。
被这么一番折腾她也睡不着觉了,就靠在床头刷起了手机。
然后就看到任旷五分钟前刚刚发的动态,文案是:“美貌。”
配图是一张初开的月季,蛙鱼粉,略带波浪,花瓣数目居中,含羞带怯的,又有一种夏日的热烈。
凌耀耀盯着看了半天,忍不住回复:“求品种名。”
她从小跟着爷爷奶奶,对于传统月季品种非常熟悉。
上大学之后,虽然因为没把凌勇跟徐璇的房子当家,没再伺弄花花草草,但也关注了好多月季种草博主,算是个云养家,常见的月季品种,不管是欧月日月美月国月都认识。
但任旷发的这张图,却总觉得跟一些品种似是而非,完全对不上号。
“还没取名。”任旷显然还没睡,立刻回复,“刚刚培育出来的,还在测试稳定性。”
嗯?
凌耀耀忙问:“是你们的自育品种?”
“是的。”任旷回复,“我师兄师弟弄的,我只是打下手。这个品种是以国月作为母本栽培出来的,你觉得怎么样?”
“很漂亮。”凌耀耀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会儿,“不过我看花茎有些纤细,花朵却很大,盛开之后,会不会垂头?”
任旷说:“专业。现在就在测试这些方面。”
凌耀耀又问:“有香味吗?四季开还是一季花?”
“浓香,是传统那种碗口大月季的花果香。”任旷仔细讲解,“理论上讲,只要温度水肥适合,四季都能开花。不过,实践下来,春花花量最大,有群开效果,夏秋冬虽然也会开,但比较少。只能零星盛开。而且夏花非常不标准。”
“那也不错了。”凌耀耀鼓励,“现在市面上好多欧月也差不多这德行,比如蓝色风暴,春秋温度适宜的时候,开得特别贵族优雅,夏天温度一高,瞬间化身单瓣小花,简直判若两花。还有我记得蓝色阴雨的垂头也蛮厉害的……感觉这个品种已经很好了。”
她顿了顿,“这个品种,是为了日后金渚镇的月季产业准备吗?”
第四十九章 :天降馅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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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任旷没掩饰自己的目的,“最近这二十年,农村人口向城市迁徙、西部等发展比较落后的地方向沿海发达城市迁徙、小城市向大城市迁徙……这样的人口移动非常明显。几年前,我随导师去一个偏僻的山村里寻找一株已经非常稀少的国月时,从进入那个村子所在的镇开始,就明显感觉到,人太少了。”
“而且入目基本上都是老人。”
“或者是尚未成年的孩子。”
“几乎看不到任何一个青壮。”
“这种问题很严重,一方面,一线城市人口膨胀,各种社会资源竞争激烈;另外一方面,小城市,尤其是乡镇,缺少青壮劳力,失去活力……”
凌耀耀仔细看着,看得出来,任旷研究这方面很久了,相关情况、数据,信手拈来,滔滔不绝。
“我当初选择金渚镇作为毕业课题,就是因为我希望能够为这种情况,提供相关解决的思路,或者说,如果失败了,也能证明这种思路是错的,不用再浪费时间在这上面。”任旷来了谈兴,“月季这种植物,花色繁多,花期极长,易于养护,地理受限小,扦插容易……我认为是一个很好的产业选择。而且,从更广泛的角度考虑,月季作为我国传统花卉,现在主流花卉市场上,却被欧月、日月乃至于美月占据了绝对的销量。”
“这实在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
“近年来,随着国力的上升,传统文化也开始复兴。比如汉服,国风……这种情况下,我认为一方面,国月不能拖后腿,很应该推陈出新;另外一方面,也是国月的一次大好机会。”
“能够弯道超车,超过欧月、日月、美月的机会。”
“所以……”
任旷一口气说了好久,直到手机开始发烫了,他才猛然醒悟过来,“不好意思凌小姐,这么晚了,打扰你休息了。”
“没有没有。”凌耀耀正边看他发过来的看法边查资料,闻言连忙回复,“我正好睡不着,听你说说这些挺好的。”
双方客套了几句,她就问,“你刚刚发的照片里的品种,大概多久能够上市?”
“这个不好说。”任旷说道,“照你刚才说的,其实这个品种,如果只是为了赚一笔的话,马马虎虎就能上市了,毕竟,没有一个品种,是绝对完美的。但我的想法是,这个品种,我们最好还是将它完善一下。不能让买家觉得,只是趁着传统文化兴起的东风赚快钱。”
凌耀耀委婉建议:“但是金渚镇的项目动工之后,为了确保日后的收益,应该会有很多的宣发。如果这个时候推出自育品种的话,会有不少流量。”
“你说的有道理。”任旷似乎考虑了会儿,才回复,“那我们再商量一下。”
又问,“请问凌小姐,你还有其他的,嗯,指教吗?”
“不敢当。”凌耀耀忙说,“我对月季自育的情况不是很了解,但我觉得刚刚那个品种非常漂亮,如果可以的话,能够参加一些比赛,获得一些名次之类,后期推广,应该会更有优势?”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围绕着新品种讨论了许久,不知不觉关系亲近起来,连称呼都在彼此的要求下改了,眼看天蒙蒙亮,任旷才意犹未尽的结束了这番畅谈,他最后忍了忍,到底没忍住,说了句:“凌助,我觉得,人还是要为自己考虑下的,就算是父母亲人,也有他们自己的人生。我们作为一个个体,最应该考虑的,其实是自己,你觉得呢?”
凌耀耀莫名其妙,因为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她撑到这会已经很疲倦了,闻言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随手发了个附和的表情包过去,也就说晚安了。
说是晚安,其实没睡一会儿,就被闹钟叫起来。
她艰难的起身,进洗手间梳洗的时候,才猛然醒悟:合着任旷是想劝扶弟魔回心转意,多考虑考虑自己……
这人设他还真信了哈。
凌耀耀有点尴尬的擦了擦嘴角的牙膏沫,心说等回头再解释吧。
毕竟接下来她跟任旷应该会有很多接触,这时候专门去解释,搞得好像有所图谋一样。
她将凉水扑到脸上,强迫自己清醒。
虽然如此,上班之后,许娅还是一眼看出她精神不太好:“昨晚没睡好?”
“昨晚任副镇长跟我讨论了一些关于月季这个产业的事情。”凌耀耀担心她怀疑自己不负责任,明知道今天要上班,还不好好休息,连忙解释,“我们讨论了大半夜,所以确实没怎么休息。”
许娅有些诧异:“你跟任副镇长以前认识?”
凌耀耀不想说相亲的事儿,避重就轻:“以前在春茶的时候,去金渚镇调研,吃饭时碰上,加了好友。”
听了这话,许娅的理解就是凌耀耀去调研时才认识任旷。
她若有所思了会儿,说:“辛苦你了,正好,昨天我们开了个会,结果等下你给任副镇长那边说一声。”
“好的许总。”凌耀耀一口答应,正要继续去忙,许娅又叫住她:“小凌,有个事情,我想问问你的个人意见。”
凌耀耀不知道是好是坏,谨慎说:“您请说。”
“不要这么紧张。”许娅看着她正襟危坐的样子,笑了笑,“不是什么坏事,就是,我想了解一下,星岩是同意在开发金渚镇的时候,一起发展月季种植与销售相关产业的,那么你对这个产业,有兴趣吗?”
“许总,这个我不太好回答。”凌耀耀在心里快速盘算了下,主要是想搞清楚,这是不是跟春茶那会一样,变着法子把自己踢出金渚镇项目,她所以谨慎的说,“因为我不是园艺专业的,我怕做不好。”
她在心里有点郁闷,自己这是什么命,想亲自建设一下老家有那么艰难吗?
在春茶被摘桃子,来了星岩难不成还要被捅刀子?
简直有点怀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