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都不是傻子,并不指望这个素未谋面的私生子,能单纯因为血缘关系,就跟他们亲密无间。
问题是,这次见面,是宋恩煦主动联系,主动邀请。
照理来说,宋恩煦眼下不说立刻跟邹利民抱头痛哭,也不该是这样冷淡的态度。
难不成,这小子飘了,以为可以凭借血缘对他们指手画脚?
邹宇心中暗自冷笑,只不过,却什么都没说,平静的跟着邹利民一起坐下。
“找你们来,事情很简单。”宋恩煦抽出一支烟点上,“希望你们能够尽快平息这场舆论。”
“尤其是,不要波及到我身边的人与事。”
“恩煦。”邹利民语气柔和的解释,“这次的事情,我们也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但现在里里外外都知道了,也不是说平息就能平息的。”
“而且你这些年一直流落在外,可能不清楚家里的情况。”
“邹若楠那丫头……”
宋恩煦微微摇头,再次打断他的话:“如果今天傍晚之前,热搜还没有撤掉,那我就会公开宣布,自己与邹家没有任何关系。”
“我不会参与你们邹家任何恩怨情仇。”
“尤其是,帮你们对抗小邹总。”
邹利民父子同时皱起眉,邹利民瞬间收起了慈爱长辈的姿态,非常认真的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恩煦吐了口烟,平静的看着他。
邹利民紧接着问:“你到底是不是我哥的孩子?”
“这一点,你们应该比我清楚。”宋恩煦语气淡漠,“本来我不确定的,但两位接到消息愿意亲自赶来,事情已经很显然了。”
“……”邹利民跟邹宇对望一眼,一时间都没说话,而是也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烟点上,三人默默吞云吐雾片刻,邹利民才开口:“现在这个情况,舆论闹大了,对你反而有利。”
“董事会现在并不支持你,甚至非常不欢迎你的出现。”
“这不仅仅是因为你的身世,直接引起邹氏股价的暴跌,也是因为,你流落在外,没有接受很好的教育……你那个学校不错,但邹氏不是宠物医院,这是一个庞然大物,可能你现在根本想象不到,你爸爸的这份产业有多少。”
“邹若楠,你那个同父异母妹妹,从小接受的就是精英教育,十岁就被你爸爸带着旁听董事会议,手把手的言传身教。”
“还送去国外顶尖商学院进修。”
“就是这样,她刚刚接手的时候,也出了不少纰漏。”
“金渚镇那个项目,她其实是吃了亏的。”
“何况你?”
“董事会不觉得你有进入邹氏高层的能力,更不要说取代邹若楠。”
“至于说家里,我们这些人,肯定是支持你的。”
“但坦白讲,我们的话语权有,却也不是能够一锤定音。”
“真正能做主的是你爸。”
“可他现在身体不好,而且,他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
“一个是精心栽培、逐渐长成的继承人;一个是流落在外,只能算普通人里还行的私生子。”
“他不会拿自己毕生心血冒险。”
“要是事情不闹大,很有可能,最后结果就是你爸爸,或者干脆邹若楠出面,拿点钱打发了你。”
“真正的大头,股权之类,压根没你份。”
“所以现在舆论发酵,让大家都知道你爸爸有多亏欠你,知道你这些年来的不容易……对你是有好处的。”
“甚至错过这次机会,可能你根本没法再从邹若楠手里拿到任何好处。”
提到这个侄女,父子俩的脸色都阴沉下来,“邹若楠……别看她是个女人,手段非常狠辣,一点不客气!”
“她不会因为你跟她是兄妹就对你客气。”
“实际上,她不恨你就不错了。”
宋恩煦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耐心的听完这番话之后,他平静的开口:“我对邹氏,毫无兴趣。”
“你在你爸爸面前,可以摆这样的姿态。”邹利民听着,点了点头,点评,“但不要闹的太过,你爸年纪大了,身体也差,万一情绪激烈,很可能会引起昏厥之类。到时候反而会弄巧成拙,给邹若楠指责你的借口。”
“但在媒体面前,话不要说太死。”
“我们都是邹家人,不像邹若楠,毕竟丫头片子早晚嫁人,那就是别人家的了。”
“我们不会害你。”
宋恩煦点了点头,忽然说:“邹氏现在股价跌了这么多,真的完全因为我身世的事情?”
邹宇冷笑一声,随口说:“那可不……这样的丑闻,又涉及到继承权,股价要是不动荡才有鬼。”
“虽然董事会不支持你,但你爸的心思,外人也猜不到。”
“就算不让你取代邹若楠,但凡多给你一部分股权,以后邹氏谁说了算,也不好讲。”邹利民叼着烟补充,“所以这两天这股价,是不可能稳定下来的。”
宋恩煦不置可否,又问:“邹若楠这几天,有什么动作?”
邹宇耸了耸肩:“那女的心机很深,她一直在正常工作……哦,听说之前去找过你,但被你妈拦下来了?”
“说到你妈,她也不简单。”邹利民紧接着讲,“其实以她当时的条件想养大你非常容易,但最后还是让你在孤儿院长大……不是我们说她坏话,你对她还是留个心眼的好。”
“最近这段时间不要让人发现你跟她有什么来往。”
“不然邹氏董事会这里,更加不待见你。”
“毕竟星岩跟咱们邹氏也就是表面关系好,私下里一直都是竞争对手。”
“许娅是咱们邹氏出去的,这些年来没少坏邹氏的好事。”
“她跟你爸那些往事我就不提了,反正你也这么大了,她没养过你,你该好好为自己考虑。”
宋恩煦没接这个话茬,继续问:“邹若楠身边人呢?也没动静?”
“你怕什么?不是还有我们?”邹宇没好气的说,“我说你怕个毛啊,邹若楠只不过强装镇定而已,反正这次的事情不管怎么闹,你肯定有好处,顶多就是收获大小。”
“倒是她,以后头疼的地方多着呢。”
“她都不怕,你个大老爷们先怂了?”
邹利民则说:“邹若楠的班子的确没什么大动静,不过这也不是她打算不作为,只不过了解你爸的性子,知道这时候你闹还有点理由跟底气,她闹的话,恐怕反而会让你爸失望,从而给你机会。”
“说穿了就是装乖巧。”
“反正她才是你爸精心栽培出来的接班人,在这点上,你爸对你再愧疚也没用。”
“这个时候不如什么都不做。”
“专心把集团管理好,让你爸、让董事会都看到她的能力,比什么撒娇卖乖都强。”
宋恩煦静静听着,微微颔首:“邹家都有些什么人?对了,还有孔家,能说说么?”
邹利民父子暗松口气,这小子总算进入正题了。
至于刚刚说的对邹氏毫无兴趣……父子俩压根没往心里去,孤儿院长大的私生子么,任性使气很正常,普通人没有从小教导栽培,控制不住情绪,又或者,不知道该在什么场合用什么态度来谋取最大利益,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他们平时都算不得好相处的人。
但眼下这个私生子,是对付邹若楠最有利的武器,自然要格外耐心。
于是,邹利民跟邹宇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为宋恩煦仔细讲解邹氏整个高层的人员、关系……
足足半日后,宋恩煦让宋忍送走邹利民父子。
宋忍笑嘻嘻的送了人到楼下,中间还毫不客气的收下了邹利民送的一份小礼物。
他没有立刻上楼找宋恩煦,而是去前面帮了会儿忙,看看没啥事了,这才哼着歌去楼上。
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的,一推就开。
宋忍直接走进去,就看到宋恩煦单手抚着下巴,正全神贯注的看着电脑屏幕。
花花绿绿的电子光照在他面庞上,有一种别样的冷峻。
宋忍故意一声不吭、蹑手蹑脚的走近,然后猛然探头过去偷看,只看了一眼,就悻悻吹了声口哨:“股票?!”
“嘁,还以为煦哥你想学习一些下班之后跟耀耀姐用得上的东西……”
宋恩煦没理会他的调侃,淡淡“嗯”了声,片刻才说:“想弄清楚一些事情。”
非常认真的看完了一系列数据之后,宋恩煦思索了会儿,拿起不远处的手机,开始拨打某个号码。
第八十八章 :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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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耀耀刚刚在许娅面前坐下,许娅的手机就响了。
她看了眼屏幕,原本正要掐断的手势,立刻改成了接听。
隔着宽大的办公桌,凌耀耀听不到话筒里的声音,只觉得许娅接听之际,目光扫过自己,复杂而深沉。
做了个“稍等”的姿势,许娅定了定神,才缓缓开口:“是我,请说。”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着实过了些时间之后,许娅再次出声,“……是。”
接下来,她总是在漫长的倾听之后,给出确定的回复。
好一会儿,凌耀耀已经等得百无聊赖,甚至怀疑许娅是不是故意在这个时候安排这通电话,以打发自己?
她低下头,给宋恩煦发了条消息:“等下一起吃饭吗?”
宋恩煦一时间没有回复,但没多久,许娅就放下了电话,神情有些怅然若失。
只不过,这种表情很快烟消云散,又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与专业,她抬头看向凌耀耀,没有寒暄,没有含糊,开门见山说:“你过来的意思,我大概明白。”
“这件事情,会有人处理的。”
“接下来你不需要操心了。”
“没其他事,你先走吧。”
凌耀耀一怔,然而许娅已经按动桌子上的呼唤铃,秘书很快进来下逐客令:“凌小姐,现在轮到陈先生跟许总谈话了……”
“许总,你对宋恩煦,难道一点都不觉得愧疚么?”凌耀耀没理会秘书,她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直视着许娅,冷然诘问,“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生下了他,身为人母,没有承担起抚养的责任,反而在他成年之后,带给他这样的狂风暴雨……”
“凌小姐!”秘书一皱眉,提高了声调,“如果您不走的话,那我只能下去请保安……”
许娅看了眼秘书:“你先出去,告诉陈先生,稍晚五分钟。”
秘书立刻收声:“好。”
“砰。”
办公室的门被重新关上,许娅朝后靠了靠,十指交叉在胸前,用一种略带怀念的目光,看着凌耀耀,她没有接刚才的话茬,反而自顾自的说:“年轻女孩子身上的青春活力,实在让人羡慕。”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似乎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只不过后来经历的事情太多,也就忘记具体是什么了。”
“有段时间我非常懊恼,总觉得自己可以做的更好。”
“但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反而释然了。”
“人在某个阶段,总是难免犯错的。”
“这不能怪我们自己,错的是那些居心叵测的人。”
并没有继续兜圈子,许娅很快言归正传,“你知道我当初怎么怀上那个孩子,又将他生下来么?”
凌耀耀看着她,没吭声。
铺天盖地的报道里,已经将许娅跟邹利国的那些事情扒拉了无数个版本。
孰真孰假根本分不清楚。
但在凌耀耀看来,无论这二人有着什么样的恩怨情仇……宋恩煦都是最大也无可争议的受害者。
“很多年前,我跟你差不多年纪,已经跟我的丈夫韩渐谈婚论嫁。”许娅很平静的说,“那时候我在邹氏工作,是邹利国最倚重的秘书。”
“当时,邹氏处在一个关键期。”
“所有人都很忙,不管是邹利国还是我。”
“最紧张的时候,我记得我曾经足足三个多月,几乎没有回过家,几乎没有跟韩渐照过面。”
“后来我们成功了,邹氏跨出了一大步,体量迅速膨胀,占据的市场也得到了迅猛的增长……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我也松了口气,准备举办跟韩渐的婚礼。”
“但就在这个时候,邹利国私下向我表白。”
“对于这件事情,我非常的意外。”
“因为尽管相处时间很长,我对他从来没有超过上下级的想法与做法。”
“而且坦白来说,我很欣赏他的能力,却绝对不会选择他作为伴侣。”
“邹利国那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之所以一直没结婚,是因为他是个纯粹的商人,婚姻在他看来是一项重要的筹码,他很愿意用来换取一些正常条件下无法交换的利益。”
“所以我直接拒绝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情还是传了出去。”
“我的亲友都劝我离开邹氏,可我当时太年轻,不甘心辛苦打拼的心血与地位,就这样付之东流。”
说到这里,许娅沉思了会儿,才继续说,“总而言之,没多久的一次酒会上,我被几个供应商多敬了几杯,醒过来时,身边就躺着邹利国。”
“他当时也很惊讶,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酒店的监控恰好坏了。”
“其他人也说不清楚具体来龙去脉。”
“尽管我报了警,但最终,这件事情没有被敲定成一件犯罪。”
“那之后,是我人生最黑暗的一段时间。”
“我不想跟你仔细回忆一点一滴,只能说,我的确是不得已才生下那个孩子。”
“但从来没有过抛弃他的想法,这与他的生身父亲没有任何关系,作为一个自认为有着起码人性的人,也有足够的能力抚养他……对于他的流落在外,我当然是很难过的。”
她抬头看了眼凌耀耀,“如果我现在还是你这个年纪,知道他的下落,想必也会跟你认为的那样,立刻冲过去相认,然后竭尽所能的补偿。”
“可到了我这个年纪,随着精力的下降,已经很难冲动了。”
“我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第一个考虑的,是为什么?”
“很多年前,我失去了这个孩子,花了不少时间精力,用了不少办法,始终找不到他的蛛丝马迹。甚至因为他,我跟丈夫之间,出现了难以弥补的裂痕。”
“然而在我毫无防备、也根本不存指望的时候,失而复得。”
“高兴吗?”
“也不是没有。”
“但更多的,就跟我当年吃的那场亏一样,是怀疑。”
许娅冷静的说道,“我从来不觉得,我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是所谓上天的恩赐,是命运馈赠给我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