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难撩——流光樱桃【完结】
时间:2023-05-20 23:15:54

  当年十二岁的他,只沉浸在失去父兄的悲痛之中,还要独自抵挡所有来自旁人的冷眼嘲弄蔑视,根本没心思也没能力去追寻事情的真相。如今回想旧事,叶忠、把柄、淑妃、粮草,军饷……桩桩件件联系在一起,便不难有所猜测。
  忽明忽灭的烛火下,卫驰眼色更沉,浸透着几分肃杀之气:“所以,十二年前,你究竟在暗中做了什么?”
第66章
  ◎顺势而为◎
  “顺势, 而为。”叶忠不轻不重地道出这么几个字来。
  话虽简短,卫驰却是听懂了。
  顺势,顺何人的势, 答案已不言而喻。
  当年父亲是手握重兵的镇北军主帅,八万大军横亘北地抵御外敌, 试问这样的身份, 这样的兵权在握, 何人胆敢妄动。
  并非他先前没有想过, 只是当时年纪太小, 整个卫府几乎倾覆,他连有尊严的活着都困难,更没有心思, 也没有能力去深想这些事情。时隔十二年,今日听到短短“顺势而为”几字,将他思绪一下拉回到从前。
  当年北狄进犯, 父兄领八万精兵北上, 彼时宣文帝刚登基不久, 大周亦国库不盈,北狄正是看中这个新旧交替, 朝局不稳的时机, 突然出手,杀一个措手不及。
  当年朝中亦分两派, 一派主战, 一派主和。当年宣文帝登基不久, 皇位尚没有坐稳。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 像一柄双刃剑, 若胜, 则能助其立时坐稳皇位,且安抚住朝臣和民心。若败,无异于给自己本就没有坐稳的皇位重重一击。
  可以当年境况来看,北狄肆无忌惮地进犯,大周不得不出兵抵挡,没有人会拥护一个连边境子民都保不住的帝王上位的。所以,当年宣文帝选择派父兄出兵北上,表面上是保家卫国,护大周子民,实际上是别无他选。
  卫驰点了下头,冷声道:“所以叶叔你,当年‘顺势’做了什么?”
  当年之事发生在北地,了解情况的人几乎都已葬身沙场,即便心中有个模糊的猜想,但彼时年幼的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唯有严格要求自己,日复一日地埋身在军中,告诉自己必要要尽全力,才算是为死去的父兄活着。
  叶忠没再倒酒,只清了清嗓子,脸上略显疲态。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件事深埋在心中,即便他预料到卫驰必会有此一问,也在心中编排过该如何作答,但此时此刻,真到开口要说出当年之事时,却还是难以启齿。
  “粮草?军饷?还是援军未到?”当年他年幼无知,如今却已是手握重兵的镇北军主帅,能令三万大军一朝覆灭的情况不多,粮草、军饷、援军未到,唯有这三件事,能够达到。
  叶忠再次长叹,阿驰长大了,当真长大了,也算是他这么些年来唯一值得欣慰之事。稍顿了一顿,方才哑声回道:“都有……”
  卫驰冷冷一笑,都有,竟然都有。
  “说吧叶叔,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出来的。”
  叶忠执起酒壶,倒没有倒酒,而是仰头灌了一口,烈酒入喉,似是良药,方才开口,回想从前之事。
  “当年老将军领兵北上,对外宣称八万大军,实则只有五万。当时国库空虚,军饷和粮草都只拨了三成不到,开拔之时,说是一个月内必然补齐,可谁人都知,不过一句推脱之言,待大军到了北地,只会更加被动。”
  “老将军自也知道,只是无法眼睁睁看着北疆沦陷,遂依旧领兵北上。老将军原以为,即便户部拖延推拉,但原本讲定的数额,即便没有十成,有个四五成也是好的。但没想到,大军抵达北疆之后,军饷一事便似沉石落海般,了无音讯,上书、传信、奏折皆是无用。”
  “当时的户部尚书是淑妃的兄长,也是皇帝手下最得力的人之一,但任凭他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荒唐至此,连句音讯都无。至此,老将军也明白,这只能是皇帝的意思。”
  “五万将士在北疆孤立无援,老将军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手底下将士还没上战场便先饿死,于是发动北疆居民筹粮。北地本就干旱少雨,加之战乱,粮食不丰,但民众仍自发将家里存粮牲口捐出,已助镇北军度过难关。”
  “后来,事情传入皇帝耳中,为保住自己‘贤君’的名号,不得不派人从距北地最近的幽州送来一批粮草,还传信前来,说另有一批军饷和粮草从京中运送过去,且负责押送之人,正是皇帝亲信,当时的户部尚书,淑妃胞兄谢维。”
  叶忠说到此处,声音低下去:“当时,老将军还以为……以为……”
  “所以,当时负责前去接应之人,是你。”卫驰抬了眼,看住叶忠,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当时父亲以为京中当真送来了粮草,以为沙场将士终有了倚靠,所以派了最亲信之人前去接应,没想到。
  叶忠闭眼,不敢与之对视。
  “当时谢维不敢入北地,只道将粮草运送到距离最近的幽州城。老将军不是没有存疑,圣上的作为、谢家人的作为他早领教过,只是他别无选择,不得不信,故派我前去接应。”
  “我带人抵达幽州之后,见到谢维,确运来一些粮草,看似堆积如山,但其中许多都是空包,最多只能支撑军中三日开销。我当时自是震怒,拔剑直指其喉。谢维却不急不缓地掏出一封书信,是属下身在上京的发妻所书,信中除保平安之外,便是嘘寒问暖,但我清楚,家人都沦为谢维威胁的筹码。”
  “他亦从容淡定道,你若不从,我一样可以寻旁人来做此事。你以为,镇北军到了此刻,还有活路吗?”叶忠睁眼,眼底湿了,他半身驰骋沙场,向来流血不流泪,终在此刻红了眼睛,喉头哽了一下,余下的话终究无力再说完。
  卫驰脱了力,身子靠在椅背上,余下的话已不用多言,他自能猜到。顺势而为,这事归根到底皇帝的意思,叶忠若顺势而为,于他于叶家其他几人来说,自能谋求出一条生路,若逆势不从,怕是也如其余将士一般,早在十二年前就葬身北地。不过都只是沧海一粟罢了,沙场将士的命在那位陛下眼中,不过尘埃,他在意在自始至终,都只有他的皇位。
  战胜谈何容易,宣文帝早就生了议和的心,却怕主动议和会失了民心,故表面假意派兵北上,实则在背后暗中克扣粮草军饷,以至战败。且战败之后,还将所有罪责都推到已死的父兄身上。
  萧彦真是像极了他那位父皇,也难怪能得皇帝亲眼,十二年过去,如出一辙的招数,险些就要在他身上重演,不同的是,如今的大周境况稍好,他的处境亦比父兄当时要好,故得以凯旋,否则,怕也是得落个一模一样的下场罢。
  “我再问一事,”卫驰的手抵在腰间剑柄上,紧紧握住,几乎麻木,“当年北疆一役,三万将士一举覆灭,当时究竟是何情况。”
  叶忠深吸口气,而后摇头:“不知,此事属下当真不知。”
  “当时谢维虽如此言说,但我并未动心,老将军救过我的命,我不会负他。那是北地,镇北军的地方,即便是在幽州驿馆,谢维手底下的那点人,根本不是镇北军的对手。当时,我命人速速回营将事情禀报老将军,又手下人将驿馆重重围住,静候指令。只要老将军一声令下,别说谢维,上京城我们都是敢闯的。”
  “却不料……”说到此处,泪终留下,泪水滑过他苍老沟壑的面庞,再开口时,声音已带了几分哽咽,“却不料,得到的唯有老将军带兵出击的消息。具体的细节我也不知,只知最后的结果,但老将军用兵向来主张沉稳,从不贪功冒进,不论外头流言如何,这一点都是毋庸置疑的。”
  “后来,再后来,我便唯有,唯有……”
  “如此至少还能保住家人,保住你,阿驰,你是卫家唯一的血脉,我叶忠愧对老将军,唯有在见你越来越沉稳从容之时,方才能感到一点点欣慰,一点点活下去的希望。”
  话已至此,卫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唯有顺势而为。
  好一个顺势而为。
  十二年前的时,叶忠或有苦衷,但如今之事,他再次重蹈覆辙,便是绝不可原谅。
  萧彦得知此事,是因其母淑妃,而谢维这个名字,他却不大熟悉,印象中沈明志调任户部大约就是在十年前,当时的原因是谢维病故,户部无人。
  卫驰凛了凛神,问道:“谢维是怎么死的?”
  “被属下一剑穿喉,死于剑下,”叶忠淡淡回道,“在幽州驿馆时便是如此,只一直压着消息未发,最终传回上京说是病故。”
  卫驰了然,为那样一位皇帝效命,军中几万将士在他眼中都是尘埃,又哪里还会顾及谢维的死活,而淑妃即便心有不甘,也不敢不能如何。或许萧彦一心谋夺皇位,和此事多少也有些关联。
  谢家的事情,他不想再往下想,卫驰收起思绪,又问:“你所得的两万两白银在哪?”
  “藏酒的地窖,用千日春的酒坛装着,”叶忠回答得毫不迟疑,“两万两白银,分文未动,将军可随时派人去取。”
  此事不急,卫驰点头,并没有命人搜府的打算。萧彦知道当年之事,萧穆却是不知,若他知晓当年镇北军中还有如此一段过往,怕是不敢以内贼为饵,故意将自己支开吧。
  该问的都已问得差不多了,即便叶忠怀有苦衷,但错了就错了,无法原谅宽恕,卫驰坐直身子,手扶椅上,准备站起身来,这是进来之前他与近卫定下的行动信号。
  不料身未起,却见原本端坐的叶忠身子歪了一下,卫驰抬眼,对上的是他嘴角泛黑,口吐鲜血的面容,他已提前服了毒。
  “叶忠自知罪无可赦,不求将军原谅,只求将军念在这些年的情分上,能放过婉怡和叶嵘二人。”
  “将军两日前便派兵围了叶府,属下早有察觉,多谢将军仁慈,今晚的年夜饭,我特在饭菜里下了药,此刻他们必倒头在睡,什么都不会察觉,什么也不会知道。”
  叶忠说着,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来:“叶嵘在兵部的职务全靠他一人实力所得,我从未出手相助过他。”
  “而婉怡那孩子,将军也知道她的心思,我知将军对她无意,不求照顾,只求放他们一条生路即可。”
  叶忠说着,声音低下来,身子无力歪倒在椅上,呼吸亦微弱下来:“其余事情,属下别无所求。”
  叶忠喘着气,抬起一手:“求将军,求将军……”
  卫驰想要上前拉住他,迟疑了一瞬,终究没有往前,只站立原地,定定看他,直至他手臂垂下,直至他声音忽断。
  外头近卫看见信号快速而入,见到的唯有叶忠一身血污,闭目不语的样子。
  卫驰双拳握紧,松开,面上神情又回复到从前的冷峻肃然,牙槽紧咬,最终只淡淡说了一个字出来:“撤。”
  夜雪茫茫,寒风如刀卷着碎雪扑面而来,风雪声夹杂在一起,在耳边咆哮不止。
  卫驰从前厅走出,两眼凝视前方,孤身立于纷扬雪花之下。倏地利剑出鞘,在夜色中闪出一道白光,剑尖直插-入地,手掌离剑,转而狠握住剑身,卫驰牙关紧咬,直至鲜血从指缝中渗出,方才觉出一丝冷静。
  这样一位君王,何尝值得卫家两代人誓死效忠,又何尝值得北地千万将士誓死效忠?
  恨吗?
  当然。
  叶忠苦守秘密十二年,他可以选择将秘密掩埋,悄无声息的死去,但他并未如此,而是选择在死前将当年实情道出,是被逼无奈还是另有所谋?
  若他在十二年前得知真相,除了鲁莽行事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还极有可能葬送了自己。可如今不同,如今他已是镇北军主帅,手握兵权,从前不敢想也不敢做的事情,今时今日,已不难做到。
  只是那条路若是踏上,便没有任何回头的余地了。
  风雪渐大,卫驰将心底因恨而升起的念头强行压下,许久,待近卫将厅内收拾干净,出来禀报,他方才拔了剑,沉声道:“将尸首留给叶家人自己处理,不得为难叶家人。”
  “今日什么都未发生过,镇北军中,一切如常。”
  长剑入鞘,卫驰大步而出,随即翻身上马,一人一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将军府大门外,福伯听见动静,忙迎了出来,见郎君回府,以为他已知晓圣旨赐婚一事。
  福伯快步迈出府门:“恭迎郎君回府。”
  顿一下,又艰难开口道:“赐婚圣旨一事,老奴也是没有办法,不得不接,请郎君恕罪。”
  卫驰回头,止住脚步:“什么赐婚圣旨?”
  “方才宫中内侍来府,说是陛下今日在宫中除夕宴上下了几道圣旨,除了对将军府的赏赐之外,还有一道赐婚圣旨。”
  “赐婚何人?”卫驰问。
  福伯拧着眉,一脸的苦涩难言,却也不得不说:“是户部陈侍郎之女。”
  卫驰沉着眼,没有说话,猜到如此把戏必是出自萧穆之手,连颁圣旨这样的事情,都特选他不在府中的时候,便是让他不得不接。
  骨子里到底流着帝王家的血,同那位心思竟如出一辙。
  眼色沉了,伴着风雪浸在夜色之中,锋锐尽显。
  好,很好,唇角提了一下,眼底神色未变,方才心中的犹豫此刻终是落定。
  那条路,他走定了。
  作者有话说:
  末尾修改了一下,加了一小段,前面没变,追更的小可爱补看后面一小段就可以啦~
第67章
  ◎我要见他们主子一面◎
  叶家, 梧桐小院中,段奚带着手下善后。身后传来近卫的脚步声,一人上前抱拳道:“禀段将军, 西厢房的人醒了,说是想要见您。”
  叶府的各院分布来之前早已弄清, 西厢房住得是叶嵘, 眼见此处已收拾得差不多了, 段奚扶了下剑鞘:“我过去看看。”
  穿过一道圆形拱, 段奚看了眼不远处与之相对的东厢, 依旧漆黑一片,并无烛火点亮,看来醒来的唯有叶嵘一人。倒还好办些, 叶婉怡那个性子,明日若是闹起来,怕是不得了。
  两名近卫持刀守在门外, 见段奚前来, 移步让开。
  房门推开, 一眼便看见面色凝重,负手而立的叶嵘。段奚一早追随卫驰左右, 和叶嵘亦是相交多年的旧友, 如今这般,他心里也不好受。叶忠已死, 承受苦难的终究还是活着的人。
  “今日之事我早有预感, 知道年夜饭中下了药, 没吃几口, ”昏暗烛火中, 叶嵘低着嗓音道, 语调中听不出情绪,“段奚,我知道做错便该承担,我不怨什么。”
  段奚点头,叶嵘是他们三人中年纪最长,也最沉稳理智的。但面对父亲之死,即便再理智的人,能说出这一番话也实属不易。
  “将军已下了军令,说是今日什么都未发生过,镇北军中,一切如常。”对于叶嵘,他没什么好隐瞒的,“最多再过半个时辰,我便会带兵撤离,所有一切皆与往常无异,待年节过后,你依旧可以去兵部上职。”
  叶嵘点头,若卫驰想要追究,不会只带这么些人手前来,且还是按兵不动地守在屋外,连刀都未拔一下,他担心的并非此事,而是其他。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