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茴将位置让给了云之墨,转而自己坐在了他的腿上,整个人依在他的怀中放松下来,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这里是什么地方?”奚茴问。
云之墨道:“元洲。”
一个离行云州最远,也是如今曦地九州中比较安全的地方。,此处鬼域尚未升向曦地,百姓也生活在安宁平和之中,甚至连平日里作祟的恶魂都没有两个,仅有几个年迈的行云州人游走于元洲境内,像普通人一样悠闲自在地生活着。
奚茴伸手碰了一下窗沿上的雪,手指轻轻压了一个坑出来,街道尽头还有小孩儿握团白雪打雪仗,这里没有喧嚣,犹如世外桃源。
树叶落尽,草木凋零,即便是地处位置让元洲早陷冬季,也不该下这么厚的雪,吹这么冷的风。
奚茴又问:“我睡了多久?”
她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这一觉却足足过去了两个多月,七十三天。
云之墨将时间告诉她后,奚茴微微一怔,轻哦了一声,再抬头看向云之墨的脸,冰冷的手指点了一下他下巴上的血迹道:“难怪你这么憔悴了。”
原来他守着自己七十多天。
云之墨问:“是不是很难看?”
“哥哥怎样都是好看的。”奚茴朝他笑了笑。
一时无言,二人各怀心思。
云之墨守着奚茴的这些天,的确很害怕她再也醒不过来了,即便魂魄归位,她重新拥有了呼吸与心跳,但却迟迟没能睁眼。
就连那日在晏城受了重创的行云州人都开始痊愈,谢灵峙身体好转,便是心口漏了个大洞的应泉也保住了命,唯独奚茴还陷入了梦寐中,不论云之墨如何唤她的名字她也听不见。他从秋末初寒,一直等到了隆冬白雪。
奚茴的心中始终有无措的慌乱感,尤其是在得知她这一觉竟睡过去了七十多天后,她就知道那莫名睡着的绝症应当是没有因为她重新复活而消除,这便说明她如今即便活过来了,也不知在接下来的哪一日依旧会长睡不醒。
云之墨的手指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他抹去了身上的污渍,那身被染成暗红的衣裳重新变成玄色,袖摆上的金线云纹里浮动着微微红光。云之墨将人搂紧,道:“你想去哪儿玩?我们可以一起去。”
奚茴还没开口,云之墨又道:“之前不是说想吃鱼生?元洲靠海,也有鱼生。”
潼州沦陷,了无生机,瓷鱼镇恐怕也早就在凌霄的摧毁下化作了废墟,自然是没办法吃到瓷鱼鱼生,也没法儿喝一口烧花红了。
云之墨一直记着这件事,所以带奚茴来元洲,特地选了一座离海最近的城池。
奚茴一听能看海终于来了点儿精神,她眸光发亮,抓紧了云之墨的袖子道:“能看海就好,我想看海。”
“好,我们这就去看海。”云之墨纵容她,抱起奚茴便往外走。
临海的小城出了后城门便能远眺望海岸线,海边有许多礁石,左右两侧亦有山川遮拦,唯有城门通海的这一条路是平坦的,走上一半路途泥路便渐渐转为细沙了。
海岸边有许多人,大多是些年轻的男女弯腰在捡什么,瞧上去不像是渔民的打扮。
奚茴没朝人群走,而是与云之墨靠近礁石那边,听着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清脆的声音,看向一望无际的海洋,远方几乎与天连在了一起。
太阳早早升起,此刻晒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雪也不知何时停下了,海边礁石上结成的厚厚的冰块缝隙里,还能看见几丝白。
奚茴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寒冷的风,难得看到如此安静宁和的画面。
好像自从离开了行云州后,她所见的曦地便像一颗腐烂的果子,越来越坏,而如今的元洲只是尚未发霉的另一半,终有一日也会被吞噬。
奚茴在沙滩上看见了一块漂亮的贝壳,她惊奇地捡起来放在手心里仔细瞧一瞧这以往从未见过的东西,恰时身后有人经过也看见了她捡起的贝壳,惊呼一声:“是紫珠贝!”
奚茴闻言回眸,看见一张年轻女子的脸。那女子大约是没见过如奚茴这般好看的姑娘,乍红了脸,小声道:“紫珠贝很稀有难得,因它壳是紫的,孕育的珍珠也是紫色,故而我们这里人都说能捡到紫珠贝的人,将会有好事发生。”
奚茴微微挑眉:“是吗?”
她将手里的贝壳握紧,转身便对云之墨笑,很受用陌生人对她的祝福。
那女子瞧见奚茴的笑,脸上更红了些,再看向站在奚茴身旁高大的男子,心口咚咚乱跳。她老远就看见这两个人了,远瞧像副画儿一样,一眼就能认出他们不是元洲的百姓,大约是什么王孙贵族来此看海的。
女子道:“二位赶巧,今晚是渔姑节,我们会在海滩边放灯祈福,届时可热闹了,二位若晚上无事也可一起来放灯,对着大海许愿或可心想事成哦。”
她说完便害羞似的走了.
奚茴抓着紫珠贝,还想再找一块给云之墨,结果在沙滩上吹了半天冷风也没找到第二块,有些失望。
云之墨问她:“晚上要来看他们放灯吗?”
“对着大海许愿,真的能心想事成吗?”奚茴反问。
云之墨没有骗她,老实地摇了摇头。
奚茴抿嘴,又道:“还是来看看吧,而且什么渔姑节,我还从来没听过呢!”
说完,她将手中的紫珠贝递给了云之墨道:“给你。”
云之墨垂眸看向她的手心,问:“怎么不自己留着?那人不是说能带来好运?”
奚茴将紫珠贝塞进了云之墨的手里,笑说:“好运给你。”
被奚茴握在手心里半晌的紫珠贝已经沾染了她的体温,到云之墨的手里后他依稀能再上面感受到奚茴的气息,她说,好运给他。
云之墨心中酸涩了一瞬,再看少女,方才大方将好运送出的姑娘此刻又不信邪地继续找起了贝壳。她有时太过实诚,知晓这世间没有可以愿望成真的法术,有时又过于天真,相信好运可以转赠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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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茴是肚子饿了才肯往回走,她终究没有找到第二片紫珠贝。
如云之墨所说,他带她去吃了鱼生,海边的鱼没有那么大的腥味,肉质更甜,软糯得像是吃了一块乳酪,但比起来奚茴还是更喜欢吃瓷鱼嚼在嘴里咯吱咯吱的弹劲儿。
到了晚间,海滩上聚满了人。
奚茴的手上抓着一块葱油饼,还挂着一壶店家说不容易醉人的桃花米酿,她拉着云之墨重新回到了海滩旁,这里已然化作一片灯海。
有人将天灯点燃由其顺着风往海中央而去,还有人在天灯上提上了字,写满了自己的心愿。
奚茴牵着云之墨的手凑近,她嘴角还有些葱油饼的油光,抿着唇仔细去看那些天灯上到底写下了什么心愿。可有好些字她也认不出,故而看来看去,只能看见几个简单的愿望。
有人想身体健康,有人想儿孙满堂。
这里人太多,奚茴又没注意,有人挤了过来险些将她撞摔倒,好在云之墨眼疾手快将她搂入了怀中。双目对视,奚茴瞧见了他眼底的自己,映着海面上星星点点的灯光,云之墨的眼神也变得温柔了许多。
“你想点灯吗?”云之墨问。
奚茴点头,倒不是她要写什么愿望,纯粹是她没玩儿过这种灯。
云之墨让她站在原地别动,他去一旁专门给人提字的老者那儿买了两盏尚未提字的灯。
奚茴看着他从袖中掏出了钱放在老者的桌案上,心中有些惊奇,又觉得理所应当了起来。
这些日子他们住客栈,想来云之墨也是给了钱的,曾经说这天下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就是他的人,如今也会用些贵重物件去当铺换银子使了。
“是你呀。”
奚茴又碰到了白日见过的那名女子,她认出对方,瞧见对方对她笑,于是她也笑。
女子的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才看见远处买灯的云之墨,她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如你们这么般配的一对,等会儿若放天灯,记得在上面放上你们二人身上的物件,手帕、发带、手绳什么的都可以,这样渔姑就会保佑你们的姻缘美满和谐了。”
看奚茴一脸懵懂的模样女子就知道她还不知晓渔姑节的由来,便道:“传说中渔姑是元洲的神。她是海女,但与一名打鱼的男子相爱,只是海女与天地同寿,最终她还是失去了所爱之人,她心有遗憾,所以会保佑每一个出海打鱼的渔民风平浪静,满载而归。”
“因她的保佑,我们每年都会在冬季不出海的时候举办渔姑节,感激她的恩德。”女子说着,将手抚在心口摆出感恩敬仰的姿态。
奚茴问:“这与我何干?”
女子笑道:“正因为她的长情,所以她更希望这世上所有有情人都能在一起,咱们渔姑节除去感激这一年海上浪平外,也是男女乞求姻缘的日子。你若带上你与他的信物一起放入天灯,她就会将你二人永远绑在一起,生生世世也不分开。”
一个唯美浪漫又有些悲凉的故事,是元洲百姓世世代代传下来的神话。
那女子也有心仪的男子,今日过来也是放天灯求长情的,与奚茴只说了这几句话便赶紧离开,去找她的同伴了。
海滩上空的天几乎被天灯照亮,许多天灯飘向了上空,载着心愿往大海深处而去,天上的灯像繁星,而海上的倒影则是繁星坠海。
一眼望到天际,银河璀璨,那些星星都像是天灯化成,奚茴心中不太相信这故事,但……何妨一试。
云之墨回来时,奚茴的葱油饼已经吃完了,她饮了两口酒,微甜的桃花米酿的味道在她身侧飘散,随着酒气上升,奚茴的脸颊也微微泛红。
云之墨见她喝了酒,眉心微皱:“不是说回去才准喝?”
她酒量不好,一喝就醉。
奚茴的酒劲儿还没上来,她虽胆大,却也有胆怯的时候,知晓自己命不久矣总有遗憾,又想在死去之前做些什么弥补一下。
听到云之墨的声音,他虽有些指责的意思,口气倒是很温柔。
“放灯,放灯。”奚茴没回他的话,云之墨也只能无奈地笑一笑,将一盏已经点燃的天灯交到她的手上。
奚茴侧眸朝云之墨瞥去一眼,昏黄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衬着他柔和的眉眼,更显得他气质非凡,相貌好到让人移不开眼。
云之墨问:“你可有何愿望想写在上面?”
“你不是说天灯上的愿望不会实现吗?”奚茴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她的确有些心愿,可她认识的字不多,会写的就更少,向别人那儿借来了笔,思前想后也只在灯上写下了歪歪斜斜的“长久”二字。
没什么比这个更让她祈望的了。
奚茴顺手扯下云之墨的一根发,再从自己头上扯下一根,两根发丝小心翼翼地打了数十个死结,这才被她夹在了天灯支起的竹条缝隙里,双手一松,由天灯顺着海风朝海面飘去。
云之墨的眼神一直落在“长久”两个字上,忘了眨眼。
写在天灯上的愿望有许多,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几乎填满了纯白的灯纸,唯有奚茴的“长久”写的足够大,哪怕天灯飘至很远很远,他也依旧能够看见。
早知他便不与奚茴说什么愿望不能成真的话了,偏偏她此刻写下的心愿,当真是他不论如何也无法满足的。
垂在身侧的手被捏了捏,云之墨渐渐回神,侧过脸朝奚茴看去,便对上了她笑盈盈的脸与那双弯如月牙的眼。
少女的心思就写在了脸上,而她此刻饮酒的目的昭然若揭。
酒劲上来了,奚茴的头脑也有些晕乎,她晃了晃云之墨的胳膊,脸颊贴着他的肩歪着头道:“哥哥,我们回去吧。”
奚茴紧张地捏紧了他的手指,有些慌乱又有些期待道:“回去,一起看书。”
第84章 凌霄锁月:十六
◎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那本《金庭夜雨》此刻还藏在云之墨的袖中, 只需奚茴一个眼神,一句呢喃,他便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她认定了云之墨是她所爱之人, 也明白那本书的真正用途。
哪怕没有经历过死亡这一遭,奚茴也早就想与云之墨试一试狐妖新月曾与她说过的事.如今才从晏城的劫难中回过神, 下一回她何时病死也不知, 不如趁着她还活着的时候及时行乐, 以免将来死了成了一缕魂, 再想与云之墨亲一亲也难了。
柔软的手指挠着云之墨的手心, 因紧张,奚茴将自己的嘴唇咬红,此刻她媚眼如丝, 落在云之墨眼里极为诱人,像是这世间一切皆化作虚无,唯有面前的少女才是真实的。
欲由爱而生, 只肖奚茴一个眼神云之墨便可沉沦欲海, 不管不顾地奔赴她而去。
可这一瞬, 云之墨几乎不敢去看奚茴的眼,他知道她有些醉, 便只能在心底当做她是在说醉话。
手抚上了奚茴的后脑, 他将人抱在了怀中,此刻再去看天空, 成千上万盏天灯分不清你我, 而那个写了“长久”二字的天灯已经不知飞向何处, 看不见灯影, 也不见长久。
回到客栈, 一小坛桃花米酿见了底, 奚茴的脸也红得仿佛能滴下血来。
她眼神迷蒙,看向云之墨似好几个人影在晃,但脸上依旧挂着娇羞怯意的笑,抚摸着他的手腕问他:“你把《金庭夜雨》藏哪儿了?”
一边问,一边顺着云之墨的手臂往上摸,她依稀记得云之墨的袖子里能藏下万物,那本书也是藏在这儿的。
云之墨任由她摸着,心口的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腔。奚茴的手指柔软,但在外冻了太久又有些冰凉,贴着云之墨一贯较烫的皮肤像是蜿蜒的冰水顺着胳膊流至心脏,却意外点燃了浑身的火焰,烧焦了理智。
奚茴跌跌撞撞地引云之墨去了软塌,她已经没力气再往床边走了,便只能推着云之墨坐在了他的腿上,双手撑着他的胸口,近距离地去看他的脸。
云之墨被奚茴推得半倒,呼吸的每一口气里都有她身上的馨香。
奚茴也在他身上嗅着,她自己喝多了酒却觉得能从云之墨的身上闻到桃花米酿的味道,微甜的酒气萦绕在二人周围,奚茴的鼻尖蹭上了云之墨的脸颊,随眼神所至,柔软的嘴唇就要贴上他的。
他就快沦陷了,一颗心炙热得彻底化作了火种,浑身上下烫得在冬季里生出了薄薄一层汗。
他望着奚茴的嘴唇,她的唇角还有浅浅的牙印,是她自己咬出来的。
眼看她的呼吸越发得近,红唇也朝自己贴来,云之墨脑袋里的一根弦绷紧,他下意识捏紧奚茴的腰,手掌贴着她的后脑,又在片刻清明的刹那将她的脑袋压向了自己的肩头。
染红的眼轻轻眨了一下,湿润的眼眶像是垂着泪,欲落未落。
奚茴不满地动了动,她察觉到了云之墨的变化,就压在了她的腿下。
云之墨搂得她更紧了些,紊乱的心跳在静夜的屋内显得尤为明显,撞击着胸腔的动静便是与他心口贴着心口的奚茴也能察觉,他的心跳甚至超越了奚茴的。
他极力克制着心头的野兽,便是抱着奚茴的手臂都在颤抖,又像是哄小孩儿般抚摸着奚茴后脑的发丝,顺着她的背轻声问道:“玩儿了一天,累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