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寄梦不好强求,只让她若有难处务必来找她,这才问起她约见她的目的。
阿辞拿出一封信,慎重递给她:“这是我在赵国公府上门人家中搜到的东西,你看看上面字迹你可认得。”
崔寄梦不解地拆开,里头还装着一封信,纸面泛黄,当是上了年头。
信上写着“谢相亲启”,字迹虽已模糊,但她依稀能辨认出来,似乎是崔家祖母的笔迹,崔寄梦愕然抬头看向阿辞:“阿辞,这是……?”
阿辞颔首:“你没看错,是老夫人的字迹,但未盖老夫人印章,当是誊抄的。”
崔寄梦眉心凝起,颤着手打开信。
她收敛心神细细读着信,信应当是十年前写的,信上提及了父亲战死的事情,又说“谢氏女贤良淑德,温婉之妇,德容兼备。今老身独子投躯报明主,留谢氏形单影只,常闻其啜至天明,吾媳花信之年寡居于世,吾心难安,望二老出面相劝……”
崔寄梦遽然抬头:“这是当年祖母写给外祖的信,怎会被赵家门人誊抄了去?”
阿辞只道她亦不知:“我只是看到老夫人的信才多加留意,崔谢两家的事我知之甚少,更不知道誊抄这封信有何用意,只怕还要阿梦回去找个信得过的人问问。”
崔寄梦将信翻来覆去地看:“多谢阿辞,这封信帮了我大忙了。”
阿辞见她神色凝重,想必这封信非同小可,怕她一个纤弱闺秀没有人手,无从去查证,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你先别太过忧心,那门人家中既能搜出此物,定是与谢家有渊源,回头我再详细查查。”
“不了,有这封信就够了。”崔寄梦怕给她带来麻烦,将信妥善收好,笑了笑:“阿辞你保全自己最要紧,不必费神替我打探,我这边尚有谢家的亲人可求助,待我问问大表兄可有办法。”
只是她还不知要如何说,既能隐瞒阿辞的踪迹,又可以表明信的来历。
阿辞笑着听她提起那位大表兄,言谈间充满信任和依赖。
她也曾有过这种全然信任一个人的时候,很快猜出崔寄梦和那人的关系。
看一眼眼前羞怯谨慎的少女,想起谢家大郎君那张生人勿进的脸,又记起崔寄梦一早是和谢家二郎有婚约。
阿辞不禁低喃道:“那家伙竟然也会做出这等事,简直不可思议。”
崔寄梦讶道:“哥哥在说什么?”
阿辞淡道:“没什么。”
她虽如此说,崔寄梦还是看到阿辞紧抿的嘴角憋着笑,眼底亦有一丝怀念。
因知道阿辞不便久留,崔寄梦怕给她招来麻烦,起身要告辞。
守在楼下的采月匆匆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
“小姐,不好了!大公子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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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妒意
◎我会收敛收敛妒意(捉虫)◎
崔寄梦面色刷地一下白了, 急得蹭一下站起在原地打转,声音发颤。
“表兄怎会知道我在这里?若让他看到我又瞒着他见别的男子,可真要被关起来了……”
大表兄还没来, 尚能挽救,崔寄梦很快镇定下来, 她拉着阿辞到窗前:“哥哥你快跳窗跑吧, 我表兄他只是吃味, 不会把我怎么着的!”
阿辞多少猜到他们只是情人之间的拈酸吃醋, 且当下不知道谢家公子的立场, 她也的确不便现身。
忍着笑,揉了揉她脑袋:“你好生保重,不必惦记我, 有机会我找你。”
轻灵的身影从窗前跃下,如云雀没入深林,很快消失在巷子里。
谢泠舟进门时, 见崔寄梦捧着早已凉透的茶杯在暖手, 望着窗外兀自走神, 仿佛在此枯坐了许久。
若不是瞧见她微红的耳尖,他倒真会被她骗到了, 谢泠舟嘴角轻扬, 一想到她如此是为了护着旁人,又压了下来。
崔寄梦仿佛没看到他来了, 依旧望着窗外, 兀自感慨:"采月, 表兄先前说京里冬日会下雪, 可这都十一月了, 怎还未下呢, 飞雁说今日有雪我才出来,可她和雪都没个影……"
眼前伸出一只好看的手,轻轻敲了敲桌案,青年语气微冷:“是么?想不到大公子那样的冰垛子也会扯谎骗人。”
“扯谎”二字戳得崔寄梦心虚,红着脸起身:“表兄怎么是您,飞雁呢?”
谢泠舟似笑非笑看着她,却不说话,直看得她目光飘忽,才耐人寻味道:“我并未看到什么飞雁,想来是从窗口飞出去了吧。”
那是崔寄梦编出来的,她和王飞雁的关系还好未到私下约见的地步,表兄似乎也看出来了,她又不能透露阿辞的行踪,只好装傻,用了和上次一样的法子。
站起身,双手探入谢泠舟白色狐裘,环住他腰肢,人也就势钻了进去,将自己和他一道裹在狐裘下,忍着羞轻嗔道:“好冷啊。”
这一幕叫采月看呆了,掩上门退了出去,小姐为了袒护阿辞公子,美人计都用上了!一时不知该同情大公子,还是佩服小姐。
雅间内,谢泠舟垂眼看着主动缩入怀中、面颊通红的人。
她如今变得很会哄人,然而想起那声亲昵的“哥哥”,他不由想——
她在她那义兄跟前,也是如此?
谢泠舟不露声色,将人揉入怀里,温声道:“先前那位疑似你义兄的人有了下落,似是来京了。”
大表兄查到了阿辞的下落?崔寄梦倏地抬头:“什么?”
谢泠舟一把将她的脑袋按在胸前,不让她瞧见他眼底的妒意,语气依旧平淡:“嗯,你可想见见他?”
崔寄梦被他压着脑袋无法抬头,声音闷闷的:“表兄是如何查到的?我义兄可是犯了什么事,她……”
她还未说完,就被谢泠舟扶着脑后,迫使她将脸抬起,看着她双眼:“你对那位义兄,实在关心得太过了。”
崔寄梦也倏然意识到了,表兄不知阿辞是女子,她对她越是关心,越会给阿辞招致麻烦,还会让表兄心里难受。
解释道:“我们只是兄妹,祖母当年也嘱咐我们兄妹两相互扶持,如今义兄有难,我怎能坐视不理?”
谢泠舟压下那与占有欲相伴而生的妒意,安抚道:“既是你娘家人,我怎会对他不利,只是我很好奇,你这义兄究竟是怎样的人?让你如此信任。”
崔寄梦被这句“娘家人”说得红了脸,埋下头,想了个不易招来他不满的说法:“义兄她,是个大好人。”
上方的人态度不明“嗯”了一声:“是三殿下授意我追查此人,眼下殿下不在京里,我尚能帮着掩护,待几日后他回京了,只怕不好交待。”
崔寄梦很快咬钩了,抱住救命稻草般将他搂得更紧:“表兄定有法子的。”
谢泠舟幽幽道:“表妹抬举我了。”
从八月到十一月,相处数月,崔寄梦大概将谢泠舟脾性摸了个大概。
他如此说,是在考验她的诚意。
她搬出他方才的措辞,含着羞哄道:“郎君,我就这么一个娘家人,你可得帮我在三殿下跟前周旋周旋啊。”
上方传来一声很轻的笑,把她的颜面笑得荡然无存,崔寄梦索性像个鸵鸟,将整张脸埋入狐裘内,不再说话。
自打上次重阳宴上饮过酒后,她一直在被迫与自己的羞赧对抗。
想想就可气,为何大表兄看上去依旧还是那个风光霁月的君子,她却从规矩知礼的闺秀变成个勾人心魄的女妖精。
明明是他先招惹她的!
崔寄梦愤而抬头,瞧见他含笑的眼,更是气不过,欲从他怀里撤出来。
谢泠舟一拉狐裘,将她圈在怀中,只露出一个脑袋:“成交。”
这声成交便是一条鱼干,崔寄梦刚伸出的利爪霎时缩了回去,连同气焰也熄灭了,她仰唇冲他笑了笑。
谢泠舟俯下身,贴近她的唇,在只有一纸距离时停了下来,凝着她。
就在她以为他要吻她时,他离开了,只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我还有事,这次先放过你,以免一会无法收场。”
他将崔寄梦从大氅中掏了出来,取过她的狐裘给她披上,边系带子边道:“方才的事我并未瞧见,放心回府吧,下次出来别再瞒着我。”
狐裘一披上,雪白毛领子下露出的面颊如白瓷一般,一张小脸比他的手掌大不了多少,双眸温暖澄明。
谢泠舟目光顿了顿,本是警告的话到嘴边多了些纵溺:“否则……”
崔寄梦抢在他之前率先保证:“表兄我知晓了!下次再不了。”
谢泠舟牵着她往外走,温声嘱咐采月:“劳烦送小姐回去。”
采月曾见过这位大公子吩咐下属时说一不二的态度,只没想到,他会对小姐爱屋及乌连带着对她一个婢女也以礼相待。她以更恭敬的态度行礼:“大公子放心,婢子这就陪小姐回府。”
崔寄梦走后,谢泠舟神色慢慢淡了下来,独自在雅间里坐着。
很快,暗探闪身出现:“公子,方才那人拦下来了。”
谢泠舟依旧垂着眼,瞧不出是个什么态度:“没伤着人?”
“公子吩咐在先,属下不敢轻举妄动,只派了几名精锐将人困在巷子里。”
谢泠舟拔座起身,身上还残存一缕淡淡幽香,他凝起的眉间软下来。
对街一深巷内,几名着黑衣的暗卫正严阵以待,将一淡漠少年堵在墙根,少年生得格外俊秀,手上紧紧握着软剑,周身散着与容貌不相符的杀意。
暗卫人多显然占了上风,却都克制着不动手,几人交换了眼色,为首的低声嘱咐:“公子吩咐不得轻举妄动。”
闻言,阿辞心底多少有了数,冷声问:“你家公子有何目的?”
暗卫们皆不作答,就在她要强行突出重围时,从巷子转角处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紧接着一片白色袍角出现。
“公子。”那几名暗卫往后撤了些。
阿辞抬眼望去,见到那身披狐裘的贵公子时,有一瞬恍然,但很快冷静如初:“不知公子何人,缘何拦我?”
谢泠舟手拢在袖中,凝眉看着被围困在巷尾,神色冷傲的俊美少年。
捕捉到他眼中的探究,阿辞不免怀疑他是认出自己,但也不好说,她的模样较之从前大有不同,如今又是扮做男子,他应当认不出来,握着剑柄的手掌紧了又松,屏息凝神,等着他的回应。
谢泠舟眉头稍往下压了压,眼中有寒意一闪而逝,淡声道:“姜辞公子稍安勿躁,若论关系,你我也算半个亲旧。”
阿辞狐疑更深,正猜测他此话可有深意,却听谢泠舟无奈道:“阁下方才会见的那女子,是在下表妹。”
想起阿梦慌乱的模样,阿辞抿紧的嘴角抽了下,本以为他来是要论起公事,没想到他的目的竟是争风吃醋。
若换在十年前,谁能想到那位不苟言笑的小公子长成了个清正稳重的青年后,却在为一个小姑娘争风吃醋。
大概物是人非就是这么一回事。
她轻哂着,试探道:“公子拦住我,不单是为了走亲戚罢?”
谢泠舟收起心中不悦,语气亦平和了下来:“不错,是为姜公子所谋之事而来,不知可有幸坐下详谈。”
见少年浑身戒备森严,他又道:“有表妹这层关系在,在下不会对公子不利,这点公子大可放心。”
阿辞想着趁他没认出她稍加试探,此事若能争得谢泠舟相助,自然更好。
正犹豫时,守在巷口的暗卫匆匆赶来:“公子,三殿下的人找您。”
阿辞身形凝住了,长睫轻颤,旋即慌乱地朝巷口喊道:“阿梦!”
谢泠舟眸中微乱,倏地回过头,巷口空无一人,哪有什么阿梦?
阿辞趁机冲出重围,手中软剑抵在墙上作为支点,一撑便跃到了房顶:“有事先走一步,再会!”
暗卫们匆忙去追,却听谢泠舟淡道:“不必追了,继续留意此人即可。”
此处临近闹市,那少年武功高强,混入人群里再想找,只怕如大海捞针。
他既说再会,想必有意详谈,事关崔寄梦,若硬来伤着人了,他也难做。
等着便好。
谢泠舟走出巷子,上了马车,见过三皇子派来的人后,吩咐车夫:“回府。”
马车轱辘缓缓滚动,他回想着方才那位清冷少年,指节轻轻屈起。
云鹰正好进来回话,说完正事后想起方才见到的少年,借机奉承:“表姑娘的义兄当真俊美,瞧那气度,那眼神,同公子倒是一个类型的哈。”
谢泠舟淡扫他一眼,眸色愈冷。
云鹰察觉失言,话锋一转:“不过那少年身板清瘦了些,还是公子更好……”
见谢泠舟眼神愈发不善,他缩了缩脖子,话锋再转:“表姑娘应当也是如此想的,义兄怎能敌得过表兄呢。”说完这句迅速闭紧嘴,匆匆退了出去。
而这边崔寄梦回到了皎梨院,才记起方才只顾着掩护阿辞,竟还未和大表兄商量那封信的事,她一人之力有限,易弄巧成拙,有人帮出谋划策总是好的。
待到用过晚膳,天色暗下后,她刚要去佛堂,谢泠舟先来了。
这可是她的闺房!他怎么能……
崔寄梦忙拉过他:“表兄你怎么进来的,管事嬷嬷没看到?”
说完她才想起管事嬷嬷前日告假回乡办事了,可这院里还有别的下人,若看到了嚼舌根该如何是好?
“放心,无关人等我都清走了,不会有人敢多嘴多舌。”谢泠舟目光紧紧追随着她,好像初次见面那般。
崔寄梦以为又是自己的错觉,伸手拥住他:“表兄,你终于回来了。”
谢泠舟凝眸看了她许久,才道:“我见过你义兄了。”
崔寄梦倏地从他怀里抬头,退了出来:“你对她怎么着了?”
脑中突然回响那日他命令下属时说的那句“除了吧”,以及那个怪异的梦,她想起来,他们的梦境多少受心境影响。
那梦里的,便是他内心真实想法?
崔寄梦后退了一步,她眼中的犹豫和戒备让谢泠舟眉间一凛。
那少年清冷的一双眼浮现脑海,一并闪过的,还有云鹰的话——
“瞧那气度,那冷漠的眼神,同公子倒是一个类型的。”
初次见面时,她痴痴夸他“你真好看”,其中是否也存着对义兄的情愫?
这句话如一把刀,在他心上豁然划出一道口子,崔寄梦对姜辞的戒备和袒护便是一把洒在伤处的盐,谢泠舟走近一步:“你就这么在意他,在意到连我都信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