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追问时有些咄咄逼人,叫崔寄梦想到梦里将她圈禁起来的青年,心中一沉,正好一个婢女前来上茶,见谢泠舟在也恍若无人。
她顿时回过味来,难怪他进入她卧房如入无人之地,只因他不知何时早已将她院里的人换成自己的人!
虽未像梦里一样圈禁她,但这些眼线何尝不是一条缚住她手脚的绸带?
崔寄梦胸口忽然憋得慌,转过身去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我的义兄,我的亲人,我难道不能在意她么?”
她张口闭口都是义兄,谢泠舟反问她:“只是义兄那般简单,没存了别的心思?初见时你留意我不是因我和他气度有几分相似,你爱而不得,这才退而求其次?”
崔寄梦沉浸在那个梦里,甚至忘了谢泠舟并不知道阿辞是女子,只觉他这话并非在吃味,是在质问。
她转过身去:“可那也是过去,如今我喜欢的是你,我和她只是亲人,表兄难道要让我一辈子不与别的男子接触么?若我真有位亲兄长,莫非你也要让我同他断绝关系,再把我养成一只笼中雀?”
“过去?”谢泠舟自哂笑了,“过去是因为你与二弟有婚约,如今你们没了婚约,他又来了京城,自然不同。”
崔寄梦一时也失了理智:“表兄非要我在义兄和你之间选一个?”
“若是呢,你如何选?”谢泠舟走近了一步,抓紧她的手。
他并非要让她同那位义兄断绝往来,只想求一个安心的答复,一个能证明在她心里他无可替代的答复。
可他抓着她的力度叫崔寄梦想起那个梦,只觉他不讲理,即便阿辞真是男子,她说了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他还不满足?
当真要把她养成他的禁l脔?
她无法接受,转过身去,眼里噙着着泪,不予答复。
谢泠舟轻笑一声,竟转身走了出去,倒也不是真的冷了心,只是想让她挽回。
可崔寄梦转过身,一见到他的背影,便想起那个梦,最终她咬着牙坐到了妆台前,望着镜子里红着眼的少女发呆,镜中的人渐渐变得模糊。
谢泠舟本想回佛堂静静,却回了隔壁。
浸l淫权势数年的人,却像个稚嫩的少年郎,立在墙根下,一瞬不错眼地盯着对面,对墙皎梨院平静如常,方才二人的争吵似乎在她内心惊不起波澜。
他坐在院中直到入了夜,寒意透过狐裘浸入身上,使人慢慢清醒。
无意看到廊前空空的鸟笼,他忽而想起崔寄梦方才提了句笼中雀,以及上次那个让他们二人都不安的梦。
谢泠舟强迫自己静下心,仔细回想方才二人的对话,这才发觉,他们方才都在自说自话,深陷在各自的挣扎中。
他倏然起身,往外走去。
此刻,皎梨院中一片死寂,采月守在外头,蹙眉担忧地望向内室。
小姐说她想静静,换了寝衣早早歇下了,此刻帐内安安静静,莫非真睡着了?
自打在相知相许后,小姐和大公子从未有过口角,这回竟是气得不理对方。
一贯心平气和的两个人,遇到了感情也会变成小孩子,采月长叹,折身去倒水。
谢泠舟过来时,屋内空无一人,内室的纱幔被紧紧拉上,她竟还有心思睡觉,一时不知该欣慰还是该失落。
方要掀起珠帘,账内的身影猛地弹坐起来,扒开纱幔,只穿寝衣光着脚奔了出来,见到他时愣在原地,而后像一只风筝般,径直扑了过来。
谢泠舟怕她摔倒,快步上前稳稳接住了她,像失而复得的珍宝。
两个人默然对视了一会,异口同声道:“对不起。”
崔寄梦面上的愁容顷刻散去,这回她没有谦让,轻捂谢泠舟的唇:“我先说。”
手被他轻轻挪开:“好,但你穿得太少,先到榻上去。”她被他抱到榻上坐着,还扯过锦被替她遮住光着的脚。
被突然打断,崔寄梦反倒难为情了,抓住被子裹住自己:“算了,还是表兄你先说吧。”
谢泠舟稍顿,让他一个男子承认自己因一个气度神似的人而拈酸吃醋,多少有些窘迫,他看着她抱住双膝的手,低声道:“方才的事,你没有错,是我因妒忌而猜忌你。”
“妒忌?”她忍不住插话。
“是,我妒忌了。”谢泠舟自哂地笑,“我妒忌他能和你青梅竹马,你支持他袒护他,却对我多有防备,为了见他两度瞒着我。”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接着道:“原本我今日去见那少年本意并非要对他不利,只是在见到那少年后,以为你把我当成他的替身。回来本是想试探,然而见你听我提起他后满是戒备,这才失了理智。”
崔寄梦忙坐直身子,要解释,被谢泠舟轻轻按住了,他垂下眸:“我险些忘了,你之所以瞒着我见他,正是因为怕我不悦,之所以戒备,也是如此。”
崔寄梦上前,双手环住了他腰身:“表兄,该我说了,我没有把表兄当成替身,瞒着也是因为答应阿辞替她保守秘密,至于方才生气,是因为……那个梦,还有你安排在院里的那些人。”
“梦?”
“对,梦里你因为我说要去见义兄而把我圈禁起来,我很怕。”
她埋下头:“所以我担心若你知道我去见了阿辞,等着我的便是被你圈禁身侧的结局,方才动气也是因为发觉我院里都是你的人,觉得你在监视我,不想让我接触除你以外的男子。”
“又听到你说去找阿辞了,若是阿辞因为我的缘故受了伤,我会自责。”
她将他搂得更紧了:“表兄,我不该因为一个梦就恶意揣测你。”
谢泠舟将下颌轻轻搁在她发顶:“是我先前的言辞让你害怕了,我承认,我不想你眼中有别的男子。但你说得对,你并非我养的雀儿,你我性情亦不同,也不应为了迁就我的孤僻,只围着我一人转,不过安排在你身边的那些人,并非为了监视,是我担心你,你实在是太好骗了。”
崔寄梦瘪了瘪嘴,闷声闷气道:“我好骗是因为表兄先前装得太过正经,我以为你当真是个君子,换作旁人我可不信。”
他轻声笑笑:“好,既如此这些人我便撤了,只是你出门时我还是要派暗卫跟着你,外头人心叵测,我实在放心不下,往后若有不便,你说就是了。”
崔寄梦摇摇头:“既然是信得过的人,便留着吧,但你不能让她们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以后有事我也会说,若是有苦衷没法直说,就看表兄信不信我了。”
谢泠舟:“我信。”
她满意地笑了,长舒一口气:“吵架真累啊,我头一次与人吵架。”
谢泠舟也笑:“我亦是。”
稍顿,他又正声道:“往后,我会收敛收敛妒意的。”
“嗯……倒也不必那么彻底。”
崔寄梦又开始羞了:“其实我觉着,表兄吃味的时候,还挺勾人。”
谢泠舟无奈看着她发红的耳垂,"说你羞赧,你又时常口出狂言,说你大胆,可你说这话时甚至不敢看我。"
崔寄梦假装没听到,温热的气息来到耳际,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危险。
“可你越这样,我越想欺负。”
作者有话说:
小吵怡情,大吵伤身,爆炒伤肾。
感恩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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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梦里
◎别躲开,看着我◎
采月过来时, 听到纱帐内传出两个人的低声细语。
“表兄?”
“嗯,怎么了。”
“没什么。”
“表兄……”
“我在,怎么了?”
“无事, 我就喊一下你。”
……
采月不由得笑了,还以为这二人要冷上几日, 谁料端个水的功夫, 就如胶似漆了, 她转身出去, 帐内传来一阵娇吟和一声低低的笑。
“小姐怎么了?”
不知内情的摘星刚好要进来, 被她拉了出去:“你小孩子听不得,看门去。”
厮磨片刻后,崔寄梦气喘吁吁, 身子软得不像话时,谢泠舟松开了她,手在她背后轻顺:“睡吧。”
崔寄梦闭上眼, 挪了挪身子离他近了些, 他周身的檀香气息叫她安心, 手很自然地环上谢泠舟腰间:“表兄,以后我们有话好好说, 好不好?”
“好, 表兄会引以为鉴。”
两人相拥着笑了一会,崔寄梦又说:“你可还记得在别院时你对我说的话?”
“哪句?”
她极力回忆着:“记不清了, 我想说的是, 当初我的确对阿辞有过好感, 因为我自小喜欢那样的人, 可这不代表但凡来个那样的人我都会喜欢, 和表兄所做的每一个梦, 经历的每一件事情,甚至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无可复刻的。”
谢泠舟一字不漏听完,下颌轻蹭她发顶:“好,我懂了。”
崔寄梦闭着眼笑了笑,嘴里兀自咕哝着:“好奇怪,吵过一架之后,我反而感觉和表兄更亲近了,那岂不是要时不时吵上一次才好……”
谢泠舟笑了,手往下走,在从前打过的地方惩罚似拍了一下:“胡来。”
她闭着眼笑了笑:“不过我没想到表兄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回来,我只怕今夜难眠。”谢泠舟微叹,幸好他及时清醒过来。
他伸过去一只手,将崔寄梦脑袋枕在自己胳膊上,另一只手则顺着她后背哄着她入睡:“睡吧,别的事明日再提。”
别的事……
崔寄梦遽然睁开眼,从榻上坐起,赤着脚到了妆奁跟前,从抽屉中拿出那封信跑回榻上:“还不能睡,我还有件事情要同表兄商量。”
谢泠舟直起身,接过信粗略一看:“崔老夫人写给祖父祖母的信?为何会在你手上,且未盖私印。”
崔寄梦点头:“这应当是誊抄的,字迹同祖母只有八九分像。”
谢泠舟颔首,她和姜辞今日见面便是为了此事?他压下内疚,先提正事:“这是何人誊抄的,又有何不对?”
崔寄梦:“信是义兄从赵国公手下一姓李的门人家中偷偷拿到的,当年爹爹战死后,祖母不忍阿娘守寡,劝阿娘改嫁回京,但阿娘不愿,为此,祖母亲自给外祖父去信,只是后来未有回信。”
“初来时,我也一直以为是外祖父外祖母收到回信不予回应,可后来有一日请安时,外祖母说阿娘性子倔,一直未给她回信,我以为是那些年战乱致使书信丢失,但如今看到这封信,我才……”
她有了猜疑的对象,却又不大敢确信,怕自己是冤枉了人。
谢泠舟瞧出她的犹豫,安抚:“这是私下里,不必顾及别的,想错了便错了,莫非你是信不过我?”
“怎么会?我信不过自己也不会信不过表兄你。”崔寄梦哄着他,接着道:“我想起两件事,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
谢泠舟颔首:“但说无妨。”
她仔细回忆着道来:“那日请安时,赵姨母正坐在我身边,祖母说起阿娘未回信时,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后来也是她劝慰祖母说兴许是战乱致使书信丢失。”
“是很可疑,还有么?”谢泠舟定神看着她,又是好像从未认识她般的眼神。
崔寄梦并未察觉,正想得入神:“第二次是揭发玉朱儿时,当时玉朱儿犹豫了,赵姨母还劝她为家中孙辈着想。”
这两句话本来不算什么,她之所以记着是因正好留意到了,当时并不觉赶巧。赵姨母为人宽和,每每提起阿娘亦是姐妹情深,实在不像心术不正之人。
她看着手中的信,陷入纠结:“只是眼下这封信是从赵家门人处搜到的,我没法不怀疑,要不回头我找祖母问问?”
抬头见谢泠舟似有所思地看她,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她难免疑心是自己恶意揣测了:“会不会是我把人想太坏了?”
“你啊。”谢泠舟笑着揽过她,对上那双困惑的眼:“你方才猜测和我不谋而合,只是你太好骗,又太心软,不愿把人往坏处想。”
崔寄梦讶异:“表兄也怀疑过?”
“不仅仅是怀疑,而是笃定。”谢泠舟俯下身,扯过被子给她盖上,将那日赵昭儿中药的事同她道来。
崔寄梦手捂住嘴,讶道:“你说汤里的药是赵姨母借大房之手下的?”
她不敢置信。
谢泠舟颔首:“早在玉朱儿一事时,我就曾有过怀疑,但因死无对证,赵家姑母也并无后续动作,便暂且搁置。直到她带着父亲前去‘捉奸’,我才确认。她当是看出我对你有意,想借你名义将我引入阁中。给赵表妹下药,想必也是怕赵表妹不愿,否则过后她为保赵表妹清白将过错推给云飞时,赵表妹也不会替云飞说情。”
崔寄梦不解:“可姨母她为何如此肆无忌惮,就不怕查出来?”
“怎会查出来,你忘了,醉春风是一种酒,银针查不出。”
崔寄梦恍然大悟,气得声音都在发抖:“难怪……可她为何如此歹毒,要陷害阿娘,还拦住阿娘的信件!”
谢泠舟顺着她后背安抚:“一切等查出来当面对峙便明了了,表妹先别动气,你我一道想办法,该算的账,该还的债,一分一毫都不会漏掉。”
崔寄梦点点头:“对,如今替阿娘讨回公道才是最要紧的。”
想到别宫那日,她不由后怕:“若是表兄你喝了那碗汤,会不会……”
谢泠舟挑眉看她:“会如何?”
崔寄梦一想到他喝了药,会把昭儿表妹当成自己,和她做那些事,心头就一阵难受:“假使那日我不在你殿中,表兄自己喝了汤,以为真的是我约你相见,只怕现在你已经在和赵表妹议亲了,说不定还会因为那一次亲近生出情愫……”
她越扯越远,眼前已经浮现起他对赵表妹做对她做过的那些事,少女渐渐委屈起来,甚至有些愤慨。
“打住。”谢泠舟伸手轻放在崔寄梦唇上,“你再继续‘假使’下去,我这负心郎的罪名就被钉死了。”
“傻孩子,你表兄就那般好骗?”他在她唇上点了一下,“赵姑母大概不够了解我,以为我当真是守礼君子,会与你保持距离,我若想见你会直接去你殿中,根本不必约在外头。”
可崔寄梦还是难受:“就算你不会去赴约,可若你真中药了,你会把身边的婢女认成是我么?你总要散药的。”
谢泠舟稍顿,陷入了困惑。
崔寄梦以为他是在犹豫,手按住他肩头:“你还真有这个想法?!”
谢泠舟回过神,对上她委屈的眼,不由得笑了,哄道:“你误会了,我方才是在想,若真是这种情况,只怕难做,我不愿碰不喜欢的女子,更不愿强要了你,虽说那夜为你散药已算趁人之危,但你需要散药和我需要,终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