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清冽的嗓音散在风里,却让她听得格外清晰。
低哑的声音浓醇得像是低音炮,轰的一声温杳脑子宕机。
陆京航拉着她的手腕径直下了楼。
跑了两条巷子,眼前的路逐渐熟悉。
台球室外有一条楼梯,通向楼顶。
长年累月地被雨水冲刷,铁皮质感踩上去吱吱作响。
楼顶的门没有锁,陆京航顶开了有些生锈的门栓,大片阳光洒在脚边。
他带着她上了楼顶。
“敢不敢跨过去。”
这片小区是老旧的居民区,楼与楼之间的空隙不足一米。
虽然看上去有些怵人,但是一步就能跨过去。
陆京航站在边缘,他身高腿长,步子一迈就过去了。
温杳看得心脏都快停了。
好怕他掉下去。
“手给我。”
温杳依言把手伸过去,搭在他掌里。
他的掌心温热,给足了她安全感。
“跨过来就好了,踩我的脚尖。”
温杳大步跨过去,由于惯性扑进他的怀里。
陆京航往后踉跄一下,温杳心脏还在狂跳。
她耳朵贴着陆京航的胸口,鼻尖撞到少年身上有些坚硬的肌肉。
她愣了会,后知后觉耳后一热。
“你松一松。”温杳低闷开口。
“不多抱一会么?”
头顶响起了一声低笑。
温杳脸颊一热,陆京航先松手放开她。
他张着腿坐下。
示意温杳也坐下。
“不脏,你想坐我身上也行。”
这里有建筑物遮挡,不会直接晒到太阳。
他伸手绕到她身后,扣着她的肩膀,拉着人躺下。
“温杳。”他叫着她的名字。
“天好看吗?”
温杳抬眼。
天朗气清,天空是干净的湛蓝色,厚重的云层像是一团团撒上了西柚汁染料的棉花糖,看得心情舒坦。
“好看。”温杳如实道。
“那你说明天的天好看吗?”
“不知道。”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温杳转过头去看他。
陆京航张着臂,一手垫在她的后脑勺,一手枕在自己脑后,眼睫垂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皮肤很白,侧脸轮廓利落笔挺,有那么一瞬间,温杳在他身上看到了一股名为少年意气的东西。
他没说话。
但是温杳却意会到了他这两句话的意思。
这几天她的状态不敢说很好,陆京航或多或少也感受出来了。
他在告诉她,世界仍是美好的,未发生的事情也不用担心。
正出着神,陆京航忽然翻身,高大的人影罩在她身前。
少年眼瞳很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幽暗深邃。
“陆京航。”温杳心慌意乱地叫了声。
“嗯。”他应道。
紧接着,他低头,一个吻很轻落在她薄薄的眼皮上。
像羽毛拨过,又有点凉。
带着不甚明显的安抚意味。
温杳心尖一颤,跳动的频率加快。
她听见他哑声说,“温杳,任何事只要你愿意说,我都想听,你不愿意去面对的,我可以为你去面对。”
“只是温杳,你得向前看,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没什么过不去。
她心跳空了一拍。
陆京航揉着她的脑袋把她拉起来,握着她的手包在掌里。
“走吧,回去上课。”
等两人回到教室的时候第一节 课已经上到一半了。
他们从后门进来,孔明华看见了没说什么,瞟了一下,气定神闲地继续上课。
其他同学也没注意,只有和他们坐得近,靠近后门的同学一直向他们投来注目礼。
这节课讲的是月考的卷子。
温杳翻出来,上面做了些标记,陆京航已经给她讲过题了,讲得比孔明华还详细。
她垂着手听着,陆京航见她认真上课,挑了下眉,也没打扰她。
桌屉下,陆京航刚摸出手机。
一开机,消息就蹭蹭地往外蹦,差点卡死机了。
赵南:“航哥,你和状元去哪了,去那么久?”
“刚刚老孔还点你俩名了,你可低调点,小心换同桌!!”
大刘他们班自习课,听见消息也嗅到了八卦的气息,“航哥,状元应该才刚成年吧,你可不能犯罪啊。”
……
陆京航舌尖抵了抵上颚,勾了唇角,闷哼了声。
这帮人就是太欠教训。
现在什么话都敢往外蹦。
陆京航刚想好好教他们什么叫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温杳轻飘飘地瞥了眼他的手机。
陆京航顿了下,在群里撂了句“等着”后就把手机摁灭丢进桌洞里。
-
自从上次温杳出走,周慧瑛事后担心了一下。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
她不喜欢林照青这个儿媳,连带着也重男轻女,不喜欢她这个孙女。
温杳知道,也尽量不要去碍着奶奶的眼,除了必要的招呼,几乎都躲在房间里。
直到某天,温杳无意中听到周慧瑛和伯母的通话——
“她在我这吃好住好。”
“杳杳的腿是瘸的,以后指不定有谁介意呢。”
一句话,让温杳本来都快要愈合的伤疤又一次被人撕扯开。
台球室二楼,陆京航沉着一张脸听着听筒对面不甚清晰的对话,深黑色的瞳仁骤然一缩,目光幽幽转冷。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拿着手机的那只手骨节一节节凸起。
电话那头听不见女孩一丝呼吸声,陆京航电话没挂,拎起外套绕过正在沙发打牌的一行人径直出去。
赵南看他走得急,“航哥这就走了。”
大刘抽出对牌,打趣道,“女朋友等急了吧。”
于斯和林子放没开口,目光却不约而同落在脚步急促的人身上。
于斯眼尖,注意到陆京航眼底一闪而过的阴戾。
十五分钟后。
出租车停在陆京航家楼下。
开门进去。
陆京航把人摁在怀里,揉着她的脑袋,声音听起来比她还难受。“没事,我在。”
从刚刚一上车,陆京航就注意到女孩下眼睑有揉过的痕迹。
她可能一直在忍着。
温杳垂着眼睫,一眨眼,明明压抑得很好的眼泪突然决堤,喉咙哽住,像吞了鱼刺一样难受。
陆京航不说还好,一说,情绪全被勾了出来。
温杳头埋在他的肩颈,拽着他腰间衣服的布料的手用力握紧强压着些什么东西,好半晌,她泄了气,胸腔的窒息把嗓音压得嘶哑,“她怎么能那样说我。”
她从来没有这般情绪失控过。
即便是强压着哭声,抽泣和颤抖还是难以止住。
陆京航揉着她的脑袋,一句话也没说,但是他压在腰间温热的手却给足了温杳安全感。
陆京航指腹轻揩去她眼角沾着的泪水。
低头,很轻地吻在她温热的眼皮。
“没事,我在呢。”
他没办法叫她不哭。
这是他捧在心尖疼的姑娘,但现在除了让她哭让她发泄,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到温杳心脏有点痛,嘴巴里都是苦的。
她用手背揩了眼泪,低着头不肯抬眼,哑着嗓音低声说,“她怎么能那样说……”
温杳眼睛哭得有点烫,明明不想流眼泪,但是像是刺激到泪腺一样,一眨眼,泪水就止不住地往外蹦。
止不住。
陆京航俯身,把她的脑袋摁在怀里,鼻尖嗅到男生身上好闻的玫瑰气息裹挟着烟草的味道。
还没缓过神,陆京航掰着她的脸,垂着眼吻了她发烫的眼角。
喑哑着声音:“没有人能说你。”
“宝宝,于我而言,你最珍贵。”
“不哭了好不好。”
陆京航指腹轻碰了一下她的眼皮,哭得有点发热。
“拿热毛巾敷一下眼睛。”
温杳抽了口气,背着手掩着眼前。
她一定哭得很丑。
那天,陆京航又陪她呆了一个晚上。
期间他出去打了两个电话,温杳断断续续听,也只听到了两个字眼,“爷爷”和“港城”。
她猜测是不是他爷爷又和他说什么了。
关上阳台门,陆京航进来。
温杳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
“去里面睡。”
他走过来,指腹轻轻按压她擦得快破皮的眼角。
温杳摇头,问他,“陆京航,你是不是很忙。”
“没有。”
“你说谎。”女孩固执开口。
她眨着眼睛看他,眼底透亮,陆京航有那么一瞬被盯得有些闪躲。
果然。
陆京航指尖顿了下,温杳很平静移开眼,从沙发上起身,她心里压着什么,但还是故作镇定看着他。
她沉默了两秒,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气,坦荡看进他的眼底——
“陆京航,我们……”
她喉咙哽住,艰难地把这句话说完,“要不分手算了。”
第46章
绝望是一点点积攒的, 温杳坚持了一个月,她以为她很坚强,她也以为有了陆京航就什么都有了, 但事实证明不是她的原因。
她待在那个地方,感受不到一点温暖。
温杳几次三番地麻烦陆京航, 但是她发现, 陆京航有他自己的生活, 他也不能时时守着她。
温杳明白。
他先是陆京航,再是她男朋友。
陆京航悬在女孩脸侧的手微顿,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知道她没有安全感,倾身抱她。
柔软的吻落在她的发顶。
声音很低,“别说傻话。”
他竭尽全力在告诉温杳。
他在,别怕。
但最近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是一个倒扣的沙漏, 你无法阻止一些东西的流逝。
第二天。两人还是一起上学。
似乎这件事就此翻篇。
陆京航没有提这件事, 温杳也是。
“你们不觉得状元和大佬之间的氛围有点奇怪么?”
“有吗?”
“很明显啊!”
早读结束,班里的同学三俩成群出去上厕所或者倒水,经过后门的时候看了一眼忍不住议论。
其中一个女生撞了孟星然的肩膀, “哎, 孟星然,你是温杳的好朋友,你知道她们怎么了吗?”
孟星然也郁闷, 人家的事情她怎么会知道, 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和你们讲啊。
她烦躁地皱了皱眉头,拉着诗雨快步离开, “我不知道你们别问我了。”
-
杏林巷位于老市区, 相比较之前温杳住的那个家, 上学的路程稍远。
温杳放学要转两趟地铁,差不多40分钟才能到。
今天下午下了小雨,温杳撑着伞走进巷子里。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一开始她没在意,但是后来越来越清晰,温杳握着雨伞的手收紧,加快脚步赶紧回去。
突然,有个男生从横巷冲出来。
他身上穿着职高的校服,眯着眼打量了温杳一眼,流里流气地吹了个流氓哨,“你是附中的。”
温杳不认识他。
但是也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温杳咽了下口水,梗着脖子故作淡定问:“你想干嘛。”
“干嘛,在这堵你你觉得我想干嘛。”
男生又走近,伸手抓住她的拿伞的手,一脸暧昧,“妹妹,原来你住隔壁啊,那以后我可以送你上下学啊。”
温杳嫌恶心,她使劲挣扎了几下,把手抽出来,退得远远,“不用。”
任凯笑了下,指腹还残留着女孩手背柔腻的触感,他插着兜走近,“陆京航的妞,有够带劲啊。”
温杳心尖一颤。
他认识陆京航。
“我警告你,别对我动手动脚。”
女孩心生慌张,但还是故作镇定地恐吓,任凯觉得更有意思。
“不然怎么样,你最好告诉他啊。”
“告诉他,”任凯的笑有些邪气,“我摸过你。”
“不过,你要是说了的话,我保不准会把你编排成什么样呢。”
温杳看着他嘴角的笑,激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好可怕,就像是地下水道的那种蛆虫,烂到骨子里。
温杳不敢再待下去,握着雨伞的手趁他不注意朝他脚下一扔头也不回往家里跑去。
直到把门关上。
温杳才敢松了口气,靠在门后平复心情。
“杳杳回来了。”
屋里传来温爷爷的声音。
温杳拨开糊了一脸的碎发,抿着发白的唇,收了伞朝屋里走去。
温杳扯了不自然的唇角,“爷爷,我回来了。”
温爷爷坐在藤椅上,他眼睛不太好,虚虚朝门口的方向招了下手。
温杳换了鞋,把伞挂在门上才走过去。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下雨了吗?”
温杳蹲下去,握着老人布满褶皱的手,小声说:“学校有事就耽误了,是下了点雨。”
温爷爷拍拍她的手,“好好,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温杳心里流淌过暖意,暂时压下心头的慌乱,轻轻开口说了句:“好。”
-
吃完饭。
温杳早早回了房间。
她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拨了陆京航的电话。
但是出乎她意料的事,一连打了三个陆京航都没有接。
温杳想着他应该是有事,就没去打扰他。
走进厕所,准备洗澡,脑子里浮现出下午那一幕,一阵恶心从胃里涌起。
温杳打开水龙头,把手对着水流不断的冲洗。
直到把手都刷红了才停下动作。
隔天一早。
温杳刚醒陆京航的电话就打过来。
“温杳?”
电话那头传来陆京航的声音。
温杳听得一愣。
他的嗓子很低哑,混着点鼻音,几乎是下意识,温杳断定他应该是感冒了。
“嗯,我在,”温杳声音轻轻的,“你是感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