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进去,三床的病房显得有些拥挤。
靠近最里边的那张病床帘子拉了一半,来看望的人全站在床尾。
孟星然无暇顾及别人, 在二号床位站定后礼貌地和正探着头看里边热闹的老爷爷打招呼。
“庄爷爷您好。”
庄爷爷回过头来, 推了推老花镜,哦了声,“你就是我那律师吗?”
事情比孟星然预估的还要好处理, 当事人很礼貌而且很讲理。
配合孟星然做好笔录之后, 叹了口气,“孟律师,您可千万要帮我把那赔偿追回来啊, 我这个糟老头, 没儿没女的,要不回这笔赔偿,我这把老骨头下半辈子, 靠谁养活。”
孟星然收拾好材料站起来, 诚恳向他保证, “您放心。”
恰在此时,帘子拉开,没了遮挡,孟星然看清里边病床站了一排的男人。
孟星然不期然抬眼和最前面那位对上眼神。
眼角狠狠抽了一下。
陆京航单手插着兜靠在后面的墙上,他的队友在和病人说着什么,看见孟星然,他显然有点意外,但还挺有礼貌地朝她点了个头,“在忙啊。”
孟星然无措了半秒,“啊,对。”
就在孟星然尴尬得手不知道往哪放时,庄爷爷笑呵呵叫了她一声,“孟律师,你多大年纪了……”
“我?我今年23了。”
“哦,23了,我和你说……”
这位老爷爷精神头倒是足,见事情处理完,他也对孟星然生出信任,拉着她唠了好一会。
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爷爷自个在唠,孟星然配合笑笑点点头。
她站在二号床外边,但是房间就这么大,里边人说什么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结合刚刚听到的,孟星然串联起来推断,里面那位躺着的病人,是位女医生,而且还是军属。
烈士军属。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但是你们别安慰我了,他出了事,我没办法能当成没事人一样。”
“这是他的选择,我尊重他。”
陆京航站直慢条斯理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封信。
“这是柏队出航之前写的,让我带给你。”
他那么大男子主义的一个人,真的会细致到在自己死后,替妻子和孩子铺好退路。
“你放心,无论你将来想要离开还是留在这,你和孩子,都会没事。”
女人捏着那封信的手已经在颤抖,陆京航的一番话显然说到她心底。
是啊,无论她想怎么样,她不能不顾及孩子。
“你们回去吧,”女人闭上眼,语气孱弱,“我自己好好想想。”
看望也看望过了,一群人杵在这确实影响别人休息,临走之前。
其中一个年纪偏小的男生突然开口,“嫂子,您别怪柏队,出航遇到危险,我们都无法预测,不可能有风险就不去承担,国家需要我们,这就是我们的使命。”
“使命,和吃饭睡觉一样重要。”
柏寒是南加一行海军特战部队的队长,南加战乱,柏寒带的队伍悉数安全返航,只有他的骸骨,长眠于异国的黄沙炮土。
-
晚上七点,孟星然从医院住院部出来之后钻进车里拿出手机劈里啪啦给温杳发信息:【姐妹,你猜我在去见委托人的时候遇到了谁。】
不等温杳回复,孟星然又发了一条信息:【陆京航!】
委托人,陆京航。
温杳把这两个字眼联系起来,心里咯噔一声。
孟星然看上去应该很闲,她真情实感地发了一大段文字过来:【我下午去医院给我那个委托人做笔录的时候陆京航在隔壁病床安慰他战友的老婆,对象好像是一个医生。】
孟星然:【他走的时候我还在那,我就和那位医生聊了会。】
那医生是军属,丈夫出任务的时候意外去世。
孟星然忽然就想到温杳之前的经历,叹了口气,安慰了她几句。
女人摇头,看上去很坚强,她以为陆京航和孟星然有什么关系,还拍拍她的手真情实感地说了句,“陆京航队长是个好人。”
温杳听完孟星然两条一分多钟的语音,心里有点复杂。
孟星然又道,“确实,分开这么久,这人变化最快了,他的队友们对他挺尊敬的的,人看上去也挺有担当。”
孟星然点到为止扯开话题,“哎我后天不用加班,我们后天一起吃饭。”
温杳嗯了声。
“行,那你到时候下班和我说,我顺路过去等你。”
回复完消息,温杳关了手机塞回上衣的兜里。
出了播音室后知后觉有些饿,温杳摸着杯子里凉掉的白开水起身去茶水间倒了杯牛奶垫垫。
“温杳,”蒋硕紧随而来,“一起走吗?”
温杳顿了下,温声,“抱歉啊,”她脸色平静撒了个谎,“我约了朋友吃饭。”
蒋硕有些失望,“哦,那好吧,那明天见。”
温杳和他道完别目送他出去,回去播音室收拾好资料和其他物品后关门下楼刷卡下班。
温杳出了大厦,外面风很大,街边的出租车和网约车寥寥无几。
她穿着一件单薄的开衫毛衣,风顺着她裸露在空气中的小腿往上刮,冷意直逼人的脊椎。
温杳被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电台附近有一家清吧,温杳经过听见里面放着舒缓的RNB,疲倦被一扫而空,她推开门,走进隔壁的赛百味,随手拿了一个芝士牛肉粒饭团。
好像从加拿大回来之后,她已经习惯每天早出晚归,任由工作占据她大半的生活,也习惯独自一人穿行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温杳呼了口气,嚼着加热过的饭团咽下肚,想着快速解决完晚餐之后回家去。
因为和孟星然约好时间,温杳隔天先下班,顺路过去律所等她。
温杳在大厅坐,前台询问是否要预约律师咨询服务,温杳摇头,说是等人。
前台小姐姐微笑,“等孟律啊,好的,那我给您倒水。”
温杳道了声谢。
温杳坐了一会,发消息问她:【你下班了吗?】
孟星然:【我还得一会,你到了吗,你先在大堂坐一下。】
温杳塌了下肩,【好,那你慢慢来。】
过一会,大厅又来了很多人,都是从电梯下来的。
她不经意抬眼,看见陆京航和另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那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眸子很深邃,看上去像是,混血。
陪同他们一起出来的还有另一个律师。
陆京航一眼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温杳。
身旁的男人见他失神,低问,“认识?”
陆京航点头,“嗯。”
他一脸了然,识趣地和律师聊天走远。
两个人见了面却没说话,一个装没看见,一个做自己的事。
刚巧孟星然下来了。
“你俩,见面了真不打招呼?”
温杳和孟星然一起朝停车场走去。
温杳道:“打招呼也尴尬。”
孟星然掏出车钥匙,笑说,“你俩真的是互相身为前任的自觉。”
“绝!”
温杳淡淡弯了唇角,没再搭这茬话。
两人就近找了个居酒屋简便地吃了顿饭,期间孟星然电话响个不停,吃完之后本来打算去看个电影什么,温杳见她忙就说改天。
孟星然叹了口气,骂骂咧咧的把手机关机送温杳回去后再去了律所。
-
陆京航难得回一趟市区,周肆就让他去喂猫,只是开了个门的功夫它就自己跑出来了。
他真觉得周肆这人有毛病,他自己的猫十日有九日在他这养,就连台球室的人都知道这小色猫只黏陆京航。
可以说,这猫除了名字随周肆姓,其他的和周肆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你tm你自己的猫不带过去,让老子给你养。”
“航哥哥你行行好,要是能带上飞机我早捎上了。”
“别恶心人了。”
陆京航把六楼的电梯都走了个遍,找了半个小时没找到,去调了走廊监控发现猫进了电梯。
电梯在七楼停过之后就再也没下来,陆京航又上了七楼找。
“星期四。”
出了电梯,陆京航打着手电筒照着每一个角落。
前面不远处的一扇门前,一人一猫保持对视的姿势,听见这声音都不约而同地抖了下。
手电筒的灯光打在脚边,温杳抬眼看去。
看过来的男人同样挑了下眉,“你住这?”
温杳不是很自在地别开眼,“嗯。”
她故作镇定地输入开锁密码,但是摁太快连续错了两次,温杳都没发觉自己手都在抖,最后一次终于对了,滴的一声门开了,温杳心里松了口气,眼底平静道,“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猫看好,别再丢了。”
毫无破绽。
非常镇定的场面话。
温杳表面平静无波地拉开门,心里像是有一个无形的进度条在拉满,就差一点就能关上门。
陆京航追上前去,手挡在门框。
他垂眼,墨色浓稠的眼底凝着暗色,他咬着牙叫她的名字:
“温杳。”
“你要装瞎到什么时候。”
…
第58章
温杳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直接。
她垂着眼, 沉默了两秒,嗓音很轻柔但却说了一个让陆京航无法反驳的事实。“陆京航,我们已经分手了。”
“所以呢。”陆京航低笑, 一贯的懒散模样。
但是这个话题没再继续,周肆的电话打过来。
陆京航沉沉看了她一眼抱起猫转身离开, 电梯叮的一声, 温杳余光瞥到从轿厢里泄出来的光亮了一瞬随即又暗了下去。
过了几秒, 楼道恢复安静。
温杳敛起神思,径直开了门进去。
她在南加遇到陆京航的那刻起,就存了要躲着他的心思。
但是她没想到,无论她怎么避免。
还是避无可避。
临淮最有名的酒吧街在沿江西路那一块,寸土寸金,有钱人的欢乐场。
温杳之前是来过这里的。
因为陆京航和他朋友的台球室就开在这。
这家店的老板是江纵。
赵南和陆京航只是有时候就来。
但是温杳以为她不会再踏进这个地方, 没想到因为孟星然一个电话, 她还是来了。
“你是孟星然的朋友吗,孟律喝多了,我看她最近的通话记录是打给你, 你看方不方便过来接她。”
站在街边的女人穿着很单薄的一件驼色风衣, 身形很瘦,风刮起她的长发,她低着头接电话, 手忙脚乱地把眼前的额发别到耳后, 露出了清瘦的侧脸。
喝醉?
孟星然这个千杯不醉的铁胃还能有喝醉的一天。
温杳正打算进地铁站的脚步一顿。
问清楚地址之后扭头拦了一辆车。
等她赶到酒吧的时候就被面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你喝了多少。”温杳把倒在吧台的孟星然扶正,大致数了下各式各样的酒瓶。
红的白的辣的混在一起喝,不醉才怪。
孟星然捧着脸, 还特别含蓄说, “不多。”
温杳:“……”
“好, 不多,我们先回去吧。”温杳一时头疼,不知道要怎么把她扛回家。
余光瞥到放存在角落里的东西,怪不得总是有人从酒吧里推着轮椅出来,她这下能理解了。
“不,不回去。”
孟星然踢掉鞋子,眯着眼睛还耍起小孩子脾气。
她喝得烂醉,趴在吧台上,嘴里吐着泡泡,“杳杳,为什么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我不够漂亮,不够有钱吗?!!”
“漂亮,我们先回去好不好。”温杳费劲地把她扶起来,穿过她的腋下把她手臂扛在肩上。
“呸,他不就是图人家比我年轻吗??”
“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温杳:“……”
酒保:“……”
温杳也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孟星然大学的时候谈了个男朋友,温杳之前也听说过他对孟星然很好,至少算得上体贴。
两人也谈了三年多了,孟星然工作忙,两人一两个月也就见一面,孟星然对此还很愧疚怠慢了男朋友,但是他好像并没有表现出埋怨,甚至还表示理解。
直到后来,孟星然撞见他和公司一个刚来的实习生进出酒店。
那时候她才知道,男朋友出轨了。
两个人分了有一年多了。
每每喝醉就拿出来鞭尸。
温杳叹了口气,勾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歪歪倒倒推开门出去。
-
“哎小赵,刚刚在这喝酒的姑娘呢。”
吧台前,温杳和孟星然一走,就有人过来问。
酒保小赵抬眼,先是叫了声,“放哥”继而说,“刚被人接走了,应该走不远。”
林子放目光穿过花花绿绿的舞池,试图找寻孟星然的身影,手边的手机就有一个未接来电回拨过来。
林子放接起,对面喂了声,“什么事。”
林子放这边声音很大,他捂着一只耳朵追了出去,果然走不远,他目光紧盯着那两道身影,“航哥,过来【惊澜】捎我一程。”
“南哥喝得大小便失禁了。”
陆京航沉默了有五秒,冷淡地扔下两个字“没空。”就要挂掉。
林子放哎了声,刚好推开门追了出去,孟星然喝的太多温杳一个人根本扛不住。
林子放笑了下,拖着懒调,一副拿捏住陆京航的表情。“航哥,温杳也在。”
电话被挂断。
陆京航在前面的路口掉头。
黑色的路虎在空无一人的主干道上开得飞快。
林子放挂断电话,刚好朋友扛着赵南出来,好奇问,“放哥,温杳是谁。”
林子放老神在在,拍着他的肩膀,“兄弟,不要问,问就是航哥的禁忌。”
朋友切了声,“大老爷们还搞禁忌。”
过了三秒,还是按耐不住,能让万年铁树开花的,得有多刺激。
“快说快说,有多禁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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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杳扛着孟星然根本走不快,她喝懵得快要睡过去,刚走出露天的台在门口就撞上了一个人。
“对不起。”
温杳扶着孟星然的手臂,连声道歉。
结果一抬头,“……林子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