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看着车窗外的顾月明，也没有再看着窗外，而是顺着这两道声音看向了讨论当中的苏湛清和李勒。
“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眼下和她同坐在马车当中研读着文章的两人，只十年时间就变成了能够影响整个国家的存在。
人生当真是奇妙。
顾月明撑着下巴听他们从文章聊到家国，再从家国聊回文章。
想来，此刻的苏湛清和李勒也未必会预料到两人随口闲聊的东西会在短短十年的时间里被他们自己逐一实现。
更未必会想到，方才两人只随意闲提了一嘴的学政会是他们这条路上的第一个贵人。
——这次院试，男主一篇颇有些离经叛道意味的“愚忠愚孝不算忠孝”的文章就是被这位学政力排众议点做了榜首。
也正因此，苏子固这个名字才开始逐渐在各处文人中冒头。
*
因为必须得在府城暮鼓敲响之前进城，所以马车一路疾行。
中午，一行五人也只在路过的一处小摊前简单的吃了点。
“累了吗？”
吃过午饭回了马车上，苏湛清看了眼一早上安静的顾月明，问了句。
顾月明摇了摇头：“不累。”
“若是累了，可以靠着我歇息一会儿。”
毕竟是在路上，旁边还有李勒和西瓜忠叔等人，苏湛清只低头嘱咐了一句。
顾月明愣了下，唔了一声。
一旁李勒继续笑而不语。
心底“啧啧啧啧”声不断。
*
一路的颠簸，一行五人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到了府城。
“还有半个时辰就该敲暮鼓了，我们得先寻间客栈住下。”
这些年李勒外出游学，忠叔也一直跟着在四处奔走。
府城跑过不止一次，对晨钟暮鼓宵禁之类的事情很是熟悉。
“县里能好些，宵禁之后被抓到还能说个情。府城里一旦宵禁，除了疾病生育还有死丧，但凡被抓到，至少都要关上三天。”
“眼下两位公子院试在即，可不敢出岔子。”
忠叔一边说着，一边在城内绕来绕去。
“这几日城里到处都是前来参考的学子。”
忠叔进城之后，直奔府城贡院所在的区域而去。
一连跑了三家客栈，终于才赶在城内宵禁之前找到了尚有空房的一家。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五个人，要了四间房。
忠叔和西瓜两人一间，顾月明苏湛清李勒一人一间。
简单的收拾洗漱之后，已经是亥时三刻左右。
顾月明洗漱的时候，简单的算了一下。
单路上，她们就走了近七八个时辰，这还是在雄阳县距离府城并不算很远的情况下。
一整天的奔波加之中午也只是草草吃了点，肚子空空又有些疲累，顾月明也没什么心思去做旁的事情，洗漱之后便准备休息。
“咚、咚咚。”
才准备熄灯，房间的门被人敲了敲。
苏湛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是我。”
“娘子可有歇息？”
顾月明转身去给他开门。
门外，苏湛清端着一碗白粥，身形持正的等在那里。
顾月明开门之后，苏湛清将手里的白粥递给了她：“后厨伙计都歇下了，客栈里只有白粥，娘子垫垫肚子再睡。”
顾月明抬眼看他。
客栈里只挂着的几盏灯笼还亮着，明明灭灭。
有那么一个恍惚，顾月明竟然觉得男主的身上闪过了温柔。
“……？”
白粥入手温热，将顾月明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她看向苏湛清：“二郎吃过了？”
苏湛清嗯了一声。
苏湛清：“垫垫肚子，早些歇息。”
“记得将门带好，我依旧住在你右手边那间。”
“有什么事喊一声，我能听见。”
细细交代了几句之后，苏湛清这才转身离开。
顾月明端着粥回了房间。
只是一碗白粥，没有加任何的东西，但温温热热的一碗下肚，疲劳都拂去了一些。
一夜酣睡。
*
大尧院试共分为两场。
一场正试，一场复试。
正试两文一诗，复试一文一诗。
无需像乡试会试一般在考场过夜。
今年院试的第一场正试在三日后。
顾月明不需要参考，加之昨天又在路上奔波了一整天的时间，所以第二天苏湛清并没有叫她起床。
顾月明一直睡到临近巳时才起。
第29章
隔壁苏湛清房间的门开着。
顾月明敲了敲门，苏湛清便抬眼看了过来：“醒了？”
顾月明点头：“二郎早。”
“早。”苏湛清将桌上的书收起来，起身出了房间：“饿了吗？想吃什么？”
昨天中午就只草草吃了点，晚上也只喝了一份白粥。
顾月明也没和男主客气。
想了想，问道：“二郎想吃什么？或者府城有什么特色餐食？”
特色餐食？
苏湛清沉思了片刻：“泡馍？”
但泡馍雄阳县里有些人家自己也会做了吃。
可若是非要说个其他的，苏湛清也不知道了。
“泡馍？”顾月明眼睛亮了亮。
大尧竟然也有泡馍卖。
“那不如我们去尝尝泡馍？”顾月明看向苏湛清。
苏湛清嗯了声：“好。”
顾月明等在楼梯口，苏湛清去找李勒。
片刻之后，李勒跟着一起出来。
忠叔和西瓜跟着一起出来，但没有一起过来。
顾月明看了转身又进了另外一间屋子的两人：“他们不去吗？”
李勒笑着给她解释：“西瓜和忠叔一会儿还有事要出去，他们自己去吃。”
顾月明没有再问。
一行三人出了入住的客栈。
昨晚入城的时候已经天黑，又着急着在宵禁之前寻个住处，也没怎么注意城内的情况。
眼下才察觉，府城内的热闹非凡。
虽不比前世的高楼大厦繁华。
但从三人出了客栈开始，沿街热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就没有停下来过。
各式各样的小摊贩应有尽有。
三人寻了人最多的一处泡馍摊子坐了下来，各自要了一份。
客人多，但店家的速度却是一点都不慢。
很快，三人要的泡馍便被送了上来。
顾月明看着碗里掰好煮好的馍，稍稍意外：“这泡馍竟然不用自己掰？”
前世，大家一起吃泡馍，主打的就是一个自己掰。
“自己掰？”李勒好奇。
苏湛清也抬眼看了过来。
“……”好的，看来大尧没有食客自己掰馍的习俗。
顾月明一边熟练的翻了翻碗里的泡馍，一边给两人解释：“就是将馍给了食客自己，由食客自己掰成大小合适的小块，掰好了之后店家再去煮。”
说着，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最好是像这样的大小，好看不说，还入味。”
“倒是有趣。”李勒看着她的比划，道。
苏湛清也跟着点了点头。
两人倒也没有问她是从何处得来的这种吃法，毕竟县里有些人家自己也会做着吃。
这是以往顾家自己的吃法也说不准。
苏湛清点头之后，又看向顾月明缓声道：“那下次我和店家说好，我们自己掰。”
顾月明眉眼弯了弯。
点头肯定了男主的提议：“嗯嗯。”
到时候，她那一手掰馍的手艺亮出来，还不得震惊哭男主？
李勒轻咳了一声，低头吃馍。
*
吃过了饭，顾月明起身去付钱。
苏湛清要起来，被她直接单手摁了回去：“这顿我请。”
昨天早饭晚饭男主请，中午饭李勒请。
今日这顿她请。
顾月明抬手轻轻的拍了拍腰间，抬抬下巴：“不差钱。”
兜里虽然拢共也不到五两银子，但主打的就是一个豪横。
苏湛清：“……”
李勒噗嗤的笑了一声。
被苏湛清扫了一眼之后，转瞬恢复如常，咳了一声笑道：“如此，多谢顾姑娘。”
“客气。”
一碗热腾腾的泡馍下肚，顾月明三人身子都暖和了不少。
街上人来人往。
李勒看了看身旁同样吃饱喝足的两人，建议道：“既然出来了，那便四处转转？”
苏湛清点了点头：“正有此意。”
顾月明看了两人一眼：“院试在即，二郎和李公子不回客栈再看会儿书吗？”
苏湛清拉着她朝着旁边站了站，避开了迎面跑过去的三四个小孩：“临近考试，随意走走松松心更合适。”
顾月明：“这样？”
一旁李勒跟着道：“而且这几日说不得各处书局还有为学子们组织的诗会，正好也能去看看。”
两位考生自己都这么说，顾月明也没什么话说。
苏湛清和李勒此前府试的时候就来过，顾月明跟着两人拐了两条街之后。
街道上的景象同方才瞬间一变。
若说方才是喧闹的人间烟火，那眼前这条街上，大抵就是府城里单辟出来的文人街。
每走三两步，不是笔斋就是书肆。
似是看出了她眼底的好奇，苏湛清低头解释道：“此处临近贡院还有府学，所以书肆颇多。”
顾月明恍然大悟。
原来是开在学校和考场门口的。
“走吧，进去看看。”一旁的李勒招呼着。
说罢，率先朝着看起来最热闹的一家书局走了进去。
顾月明和苏湛清也跟了上去。
进门之后，顾月明立马就察觉到了此处书局和雄阳县里书局的不同之处。
雄阳县里只一家书局，该有的书倒是大抵都有，但却严禁翻看。
可眼前这家书局中，除了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吟诗作对的人之外，还有不少人在翻看着书局内放出来的那些书。
其中不乏女子。
乍一眼看过去，倒是莫名的像极了后世的书店。
但却又多了许多“高谈”阔论的文人。
顾月明跟着苏湛清还有李勒先去各处围起来的人群前转了转。
但她对经史子集的了解仅限于那些知名的内容上，所以只听了一小会儿便没了什么兴致。
想着，顾月明扯了扯苏湛清的袖子。
等苏湛清低头看过来的时候，凑过去道：“二郎先听？我想去书局四处转转。”
苏湛清能猜到一些她的心思，点头：“去吧。我就在此处不会走动，莫要走远，若是有事就唤我。”
“嗯嗯。”顾月明点头之后，一溜烟的便消失在了这围观的人群之外。
苏湛清看着她去了里头的架子处，这才收回了视线。
转头，就对上了李勒打趣的目光。
“啧啧。”李勒笑了笑：“我过往还觉得子固寡言，谁曾想对上姑娘家竟和对上我是完全不同的模样。”
连个包子都喂着吃。
三言两语间，还和人家姑娘约了一起掰馍吃。
想着，李勒又啧啧了两声。
苏湛清：“……”
苏湛清平静的收回了视线，道：“非是对上姑娘家。”
李勒斜了他一眼：“这几日我可都看在眼底，还说不是？”
苏湛清继续平静的道：“只是对自家娘子。”
而且还是莫名有着离开心思的娘子。
李勒愣了愣：“娘、娘子？”
“你何时成婚，我竟不知？！”
苏湛清已经继续听起了人群中间那人阐述自己的见解，明显未有再聊下去的意思。
李勒愤愤：“……！”
“这么大的事情子固竟也瞒着我？”
气，“百年之后，我怕是要与你割袍断义！”
苏湛清目视前方，默然点头：“好。”
李勒：“……？”
第30章
里间，顾月明已经目的明确的翻看起了画本子。
画本子和外面众人聊着的经史子集相比较起来，明显的就落在了她的擅长点上面。
连着翻看了好几本之后，她心里便大概有了数。
书生、精怪、闺阁小姐为主角的更多一些，但也不少旁的类型。
画工也各有不同，有精简有细腻。
市场成型且包容度不低。
对比着，顾月明大概可以给自己暂时拟定的几个画本子落一个合适的区间范围。
只不过，大尧的所有画本子，似乎都习惯在第一页放一句简单介绍。
不复杂，有字无图。
不论质量好坏高低，每本都有。
像是一种约定成俗的习惯。
顾月明将这点先记下。
想着回去得记得把这点添上去。
一共四五层的架子，顾月明将手里的那本放回第四层之后，又准备从第五层再取一本。
按照她自己的猜测来看，这架子各层画本子的质量明显是递增的。
第五层，应当也是大尧如今最受欢迎的画本子。
“快快快，在哪里你拿给我！”
正准备随意取一本先看看，旁边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传来。
顾月明闻声抬头看了一眼。
一个身着浅绿色衣裙、长相可爱的姑娘催着店里的伙计匆匆走过来。
两人也没注意站在旁边的顾月明，那伙计被催着从架子的最上层取了一本画本子下来。
“乐姑娘，就是这本了，给您。”
“还好秦姐姐告诉我了，不然又要错过了！”那被唤作乐姑娘的女子眼前顿时就亮了起来：“再给我拿两本！”
伙计应声又取了两本下来交给她：“这也是昨天才送来咱们店里的，好多公子姑娘都还不知道呢。”
那姑娘接过来之后，摆手：“我先看看，看完了结账！”
这明显是店里的熟客，那伙计听罢，笑着道：“是是是，姑娘先看。那我就先忙其他事情去了？”
“嗯嗯。”绿色衣服的姑娘头也不抬。
看着画本子的眼底，时而欢喜，时而惊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