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挽霁抿了抿唇, 接着开口道:“说实话,我想了很多, 季时景, 我有的时候经常会对自己选择的路持怀疑态度。”
“我小的时候,总有男孩子欺负我, 那个时候我不服气,会和他们打架, 他们给我起外号, 说各种难听的话,在小圈子里不停地传播。那个时候老师找我家长说, 其他女孩子都没和别人有那么多矛盾, 为什么只有我有?”宁挽霁声音有些哽咽,眼里还带了点泪花,被她硬生生的吞了回去,她不想在季时景面前哭, 可是难过却怎么也止不住。
“闹闹, 我以前跟你说过不是你的错, 以后也不要总是为了别人的错而惩罚自己。”季时景语气很淡,但是他的手仍然放在宁挽霁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她:“宁挽霁,你还记得我一直都告诉你,不要勉强自己去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你有拒绝任何人的权利,包括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把自己刨除在外,宁挽霁抬起头的时候愣了一会儿,看到季时景深邃的黑眸正在平静的与她对望,听他这么说,宁挽霁呆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接着道:“为什么会包括你?”
“为什么不能包括我?”季时景反问道:“我也不例外,当我和你提出不合理的要求时,你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拒绝我,而且,如果我有错,哪里你对我不满意,就可以直截了当的告知我,不要犹豫。”
宁挽霁从小到大,从未被灌输过这种理念,她更多的得知的是,她需要从自己身上去反省错误,这个世界上,她无法去要求别人,所以能要求的只有自己,其实季时景远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她虽然性格好强,但总是习惯为了所谓的朋友和同学亦或是同事之间的情谊作出不必要的忍让,只有等到自己遍体鳞伤的时候才会反击。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她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力气。
人们总是喜欢改邪归正的人,却不喜欢一向温温和和选择一味忍让,最后伤到自己才迫不得已露出刺猬让人不喜欢刺的人。
他没说什么情话,同样也不是在安慰她,或许在季时景的角度来看,他所做的事情还有所说的话,都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他认为的合适。就像他中学时期一样,对她破例,关心她,或许也只是因为他觉得他该那样做,仅此而已。
“季时景,我没有对你不满意。”宁挽霁的声音放得很轻:“我只是——对我自己不太满意,你做的一切都很好,只是我觉得,相比较你而言,我好像什么都做得不是很好。”
“你高中结束去斯坦福的时候,那段时间,其实我的成绩也还是没有很好,至于后面怎么考上P大,那都是后面的事情了,可是,我和你不一样。”宁挽霁试图组织好自己的语言,但是她说话的语速适当的放缓,能听出来声音里的哽咽还没有完全散去。
“别急,我在听。”季时景语气很轻,就这样平静地把她揽在怀里,任由她靠着自己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他出国之前,宁挽霁有一段时间曾经在他空余的日子找过他补习,坦白而言,她其实算不得很笨,但很聪明这三个字也与她相距甚远,季时景刚开始没有同意她找他补习的请求,因为他觉得他自己也算不得什么很好的老师,可是宁挽霁说,没关系,人总有第一次。
这样没有必要的请求,如果是别人,他一定不会答应,但是因为是宁挽霁,他第一次试着做了别人的补习老师,那时他人生中第一次给别人做补习老师,同样也是最后一次,在往后的时间里,季时景再也没给别人做过补习老师。
他不需要靠这个勤工俭学,亦没有兴趣好为人师,长时间的做别人的课外辅导。
“我很笨,那段时间,你该是知道的。”宁挽霁声音平静:“高二的时候,我选择了文科,因为发觉自己理科确实学不太来,其实我本来也想过选择学理科的,可是后来——”
后来季时景离开了,她选择学理科也没什么意义了。
那个时候,宁挽霁觉得自己好像也真是任性,大学时候读金融,原来也不知不觉的都与面前的这个人有关系,好像他在她生命中只出现了极短的瞬间,就如同流星划过天际,却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她的生活。
“我数学学的不大好,废了很大力气在高二进了文实也不算靠前,但我总是希望,能完成我父母的心愿,让他们看到我变成更好的人,也总是想着争一口气,不让别人看轻我,那个时候,在中学,成绩好像就是最好的保护色。”宁挽霁顿了顿接着道。
“可能是因为在小地方读书的阴影,我总是觉得会有人瞧不起我。”自卑就像阴影一样无处逃匿,高一的时候被班主任指责的阴影还记忆犹新,她文综的成绩很好,但是数学却怎么都学不好。
数学老师找她谈心的时候,也明显的隐晦的提到了她的成绩会影响班级的平均分。季时景大概知道,她的脑子在这上面一直都不是很灵活。
“你那个时候教我学数学,最后两道题的最后一问总要反复给我讲上半天我才能懂,所以我真的觉得我很笨,也很不聪明,和你比起来,我什么都不是。”宁挽霁自嘲的开口道:“老师说我脑子不灵光,我当时总不服气,现在却觉得好像她说的的确是对的。”
就像她现在还和当年一样会心高气傲,对很多事情都不会服气,却还是清楚地知道,有些事情即便她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认可对方说的的确是正确的。
她当年做不会最后那道数学题的最后一问,现在也不懂得如何取舍和季时景的关系。
“你不笨。”她虽然不聪明,但远不到笨的地步,季时景不想要她这样反反复复的自我否定,好像剥开了那层过分好强的外表,她的内里无比脆弱,下意识地,季时景不想让她这样的否定自己:“你最后还是考上了P大。”
“你说我这样的性格不好。”宁挽霁顿了顿,接着道:“其实我也知道我的性格矛盾,那些人其实都未必适合我和他们来往。”
可她实在太害怕了,她害怕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在路上,其实她不是因为害怕孤独,只是因为不想被孤立,仅此而已。
季时景说她有拒绝的权利,可其实,拒绝的权利从不曾完全的真正在她手中。他们两个人生活环境不同,接受过来自他人的待遇也自然天差地别。
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永远无法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所以宁挽霁从不对任何人有所期盼,也不会试图把自己经受过的难过讲给别人,寻求理解。
宁挽霁知道如果对人有所期盼,随之而来的就是越来越多的伤害,可她有的时候也真的想自己能够被好好呵护,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觉得自己别扭,倒也不足为奇。
季时景大概能明白她的心思,但他不会贸贸然的告诉宁挽霁他能理解,亦或是站在他自己的角度上去说一些安慰他的话,他自己知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如果想要她走出来,还是只能靠她自己。
“宁挽霁。”
忽然被季时景重新叫到名字,宁挽霁有片刻的错愕,继而抬起头道:“怎么了?”
那人低垂眉睫,手指覆盖上她的手指,与她十指交叉:“我没有参与过你的过去,很多事情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你需要,我会一直在这里。”
他声音很轻,略微带着些疲惫的沙哑,与他平时的嗓音不太相似,却带有一番别样的磁性。
“我不会说抱歉,或者你可以挺过来,没什么是放不下的这样的话,因为我明白,很多事情,如果是你当下觉得对的事情,你就要放手去做,但是闹闹。”
季时景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我这几天,不是因为你没有听我的话到处乱跑而生气,我是希望,在你在意别人之前,更在意你自己。无论是你父母也好,你所谓的朋友,同事也罢,他们都没有人,比你自己更重要。”
他其实不难看出,她比任何人都更加在意其他人的想法,从来宁挽霁看起来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会过分专注自我的人,但他知道,她不是如此。
如果她真的是这样,就不会因为想要适应集体,明明知道自己有幽暗恐惧症还要去参加这样的活动。
宁挽霁知道那天季时景不高兴,甚至说是有点生气,她也没有主动去试图了解情况,只是下意识地知道他不开心,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这几天都没怎么跟他说话。
她想过季时景会说很多,却没想到他会这样简单地告诉自己。
他会永远站到她身边。
季时景生气,不是因为她到处乱跑,亦或是她做了多出格的事情。
只是因为,他要她把自己放到第一位,仅此而已。
*
没过多久,宁挽霁选择回去上班,满打满算她也才休息了五个工作日,不过一周而已。
后续他们到底有没有再去团建,不是宁挽霁要考虑的范围,她现在也想通了,她那样的性格,不是一蹴而就,立马就能够彻底改变的,她总该学着不在意他人到底在不在意自己。
离七月底还差一周,季时景采访的工作马上就要进行,宁挽霁组里也就跟夏念汐比较熟,其他的人她也干脆没挑,只选择让夏念汐配她做比较过分需要两个人配合的工作。
至于其他的组员,她都保持一个不冷不热的态度。
她也不在意别人说她什么,季时景是个过分比较专注自我的人,以前宁挽霁觉得,她大概永远无法成为他那样能够过度专注自我的人,现在看来,只要想,是可以一点一点成为的。
今天天气很好,宁挽霁临时手头有个需要采风的工作,可以出去拍外景,夏念汐听了也要跟着去,宁挽霁倒也没说什么,反正她也要选择组员,和她一起来刚好。
时间临近七月底,盛夏的风满是燥热,大家基本上都喜欢在公司吹空调,不过没办法,采风的工作总是要有人去。
但宁挽霁觉得,可能是她运气不错,前几天北城市下了几场暴雨,天气的温度骤然下降了一些,终于由原来的三十五度的,把人几乎要给烤化了的天气,降低到了二十五六度这样较为舒服的天气。
早晨出来的时候路过公园,还带着雾蒙蒙的露水,她们这次主要还是去附近的一些公园和景观拍摄照片,负责做杂志的内页配图,夏念汐是摄影专业毕业的,对这个还算得上是比较拿手。
兴许是北城市顶级三甲医院的医生治疗水平确实比较高超,宁挽霁小腿的部分已经恢复的光洁如初,小姑娘穿着白色的碎花连衣裙,站在树荫下,有一搭无一搭的听着旁边的夏念汐在碎碎念。
“你说,上次你不是准备不去了吗,后面为什么又去了?”夏念汐道:“你真的不知道,上一次密室逃脱的事简直是要吓死我了,我找了你好半天都没找到,其他人非得说你已经离开了,但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会仓促离开不事先通知别人的人。”
这点没有说错,宁挽霁确实不是那样的人。
“要我说你就别管那些人,他们只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觉得你太好运气,凭借和季总是校友的事情才能约到他的采访。上次那件逼着人去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想想还是会很生气,这么难为人的事亏他们做的出来。”
好不容易不在办公室,这些话在微信上发也不太好,只能当面讲,这些日子又没什么机会。
夏念汐这口气已经憋了很久了,总要找个发泄的地方和宁挽霁说,这次可算是找到了时机,吐槽了一会儿,她又接着道:“对了,挽挽,后来,你没事吧?”
“我没有什么大事,你放心吧。”宁挽霁摇摇头接着道:“说到上次,我好像还忘了告诉你,谢谢你,没有忘记找我的这件事情,还有,替我保密和学长之间的关系。”
“哎,都是小事,但是挽挽,我觉得上一次他担心你的样子不太像是作假。所以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夏念汐接着开口道:“虽然我答应你保密了,不过,我是真的很好奇,你说,季总是不是跟你有什么特殊关系,你以后要做季总的夫人?”
“……”如果说出来她和季时景两个人现在已经是夫妻的关系的话,夏念汐大概会吓死吧?
季时景上次去找她,还好没被太多人知道,不然公司里嘲讽她裙带关系的人估计会越来越多。
想到这里,宁挽霁默默的闭上了嘴,接着听夏念汐开口道:“说真的,他,是不是在追求你?”
追求不追求宁挽霁倒不是很清楚,但两个人之间是塑料夫妻的事情倒是真的,自从上次之后,她又有小半个月的时间没见到季时景。
苏妤给她买了一辆迈凯伦让她开,宁挽霁虽然会开车,但还是把车默默地锁进了仓库,只有闲暇的双休日才会开出去,不然开到公司,总有些张扬且不符合她身份的感觉。
“额,不知道。”宁挽霁实话实说:“嗯……我觉得或许应该不是吧?”
“可是我看起来就很像是那么一回事。”夏念汐接着道:“希望你们好事将近,我磕的cp是真的,说起来,你那天伤得是不是很严重?我看季总他很担心的样子,后来给你发消息,你说你在住院。怎么样,恢复得还好吗?”
夏念汐倒是想去医院看宁挽霁,但是宁挽霁怕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会被曝光,现在最终能走到什么地步不好说,她也不想那么匆忙。
“恢复得还好,说句实话,伤得并不是很严重,只是学长他有点大惊小怪了而已。”
或者说,不止是只有点大惊小怪,而是非常大惊小怪了一点。
两个人边工作边聊天,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很晚。
北城市这边最近不太平,采光这地方稍微离主城区有点偏远,这边又要搞什么棚户区改造,叮叮咣咣的到处都是在搞施工。
附近颇有一点城中村的感觉。
拍完最后一组照片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宁挽霁和夏念汐收拾物品准备坐公司的车回去,她没怎么开车,听说这段附近安保不太好,她又赶到这么晚才结束。
本来没想到要拍这么多组,其实分两天完成也行,但是她觉得一天就可以。
这边到了夜里果然是黑漆漆的一片,四处都感觉并不算得上是很安静。
这一块采风的区域,公司的车子进不来,自然公园又非常大,比较空旷,夜里已经凌晨路上行人几乎没有几个,只听得到聒噪的蝉鸣声响彻繁星照耀的夜里。
联想到最近出现的扒手以及杀人案事件,宁挽霁心里本能的觉得不太好,但本着相信北城市的人民警察的想法,她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没那么倒霉,可是身后传来的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让宁挽霁的心有些提到了嗓子眼。
她本能的扯住夏念汐的手,飞快地往前走,只是她走步的速度在提升,身后的脚步声也在随之加快。
宁挽霁意识到这人可能是抢劫犯或者是图谋别的什么,如果两个人一起走,那最后很可能造成的是谁都跑不了。
她给了夏念汐一个眼神,选择兵分两路,只要能快点跑到出口,其中一个人就能成功的叫到随行的工作人员报警顺便解决这场困境。
宁挽霁声音很镇定,她松开夏念汐的手,看了她一眼道:“我数三二一,马上就跟着跑,听到了吗?”
“三,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