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是给我找麻烦。”
男人轻声嗤笑了一下,接着轻抬眼皮,看了她一眼道:“还要打电话。”
“宁挽霁,你能不能不要喝那么多酒?”
“……”
宁挽霁有些语塞,季时景声音寡淡,很难分辨出他的情绪,但以她对他的了解来说,大概是有点生气,她想不通季时景劝她少喝酒到底是因为什么,唯一可以解释的通的原因大概就是,他怕她再次撒酒疯。
说对不起好像已经没什么用了,但她想了想还说说了一句:“学长,代驾的租金是多少。还有上次吃饭的钱,我都没转给你。你看这次方便不方便?”
这句话说完,她头皮都有些发麻,没敢抬头去看季时景的眼睛。
季时景轻撇唇角,分不清是笑还是什么,他冷声道:“兰博基尼一天的租金你知道是多少吗?你觉得你付得起?”
“我昨天那套高定西服被你弄皱了,是意大利手工高级定制的,大概市值是五十万人民币,外加上次你吃的那顿饭,是两万块。你有那么多钱?”
他语气不轻不慢,却每个字都能让宁挽霁心在滴血,她本来只是想和季时景划清界限,回到她自己的世界里,不再去幻想和她根本不可能的人,却忘记想了一件事,就是他的消费她压根承担不起,还清也无从说起。
宁挽霁沉默了半天,垂着头道:“没有。”
没有钱。
上一次买了一套高级定制的职业装就花了十万块,积蓄全都花光了,再还季时景钱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她抿了抿唇,抬起头道:“但是我可以慢慢攒钱,总有一天能够还清的。”
她知道季时景不差她那点钱,但是没来由的,她就是不想低他一头,或许是因为她潜意识里总希望两个人是平等的,却忘了本来就身份悬殊的两个人根本不可能平等。
季时景不知道她的那些小心思,她高中时候总是说喜欢他,或许他也只是当成是小孩子的玩笑,过了那个年纪,她不再会随意的说喜欢一个人,却也没办法在面对他的时候做到无动于衷。
很多人过了很久,心里还是会有他的地位。
但宁挽霁不敢告诉季时景,她其实是酒后吐真言。
或许最开始是有想让季时景下不来台的想法,但游戏到最后,先输的人,好像还是她。
她向来都骄傲惯了,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狼狈,喜欢这件事好像就是这样,谁先认真谁就输了。
而宁挽霁,从来不想做季时景的手下败将。
*
因为害怕在季时景面前难堪,宁挽霁草草的吃了一口后,就跑到了洗手间里。
季时景给她准备了换洗衣物,刚刚好都很合身,她昨夜没洗澡,早上顺便洗个澡,看了看换洗的衣服,她觉得心都在滴血。
换洗的浴衣牌子也是奢侈品的顶奢,季时景给她送来的新的时尚款女装,她查了查也是十几万的价格,宁挽霁本来说想要拒绝,但季时景非塞给她,她想了想这样欠下去,她这辈子估计都还不清了。
宁挽霁说,这些衣服她不想要,季时景可以给他以后的女朋友,但季时景说她不要就拿出去扔了,最后她只得收下来。
水汽氤氲,宁挽霁把热水放得很大,在淋浴间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坦白来说,宁挽霁没想到她会和季时景再度扯上什么联系。
她家不是北城市的,舅舅在北城市做公务员,所以妈妈把她送到舅舅家,户口也上了舅舅的,只是为了让她在北城市受到更好的教育,好出人头地,为了她的前途,一家人费尽心思。
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虽然舅舅对她不错,但是总觉得有种生疏感,是不被融入成为一家人的感觉,她觉得很苦,但从来没有和人讲过。
加倍的努力,是为了不辜负父母的期望,但她初中才来到北城读书,总是比其他同学要慢上半拍。
高一那会儿,她以倒数吊车尾的成绩考进北城中学,全家都很兴奋。
所有人都觉得她离北城市顶尖学府差的不远,只有她自己知道,还差得很多。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天资聪颖的人,从小到大,宁挽霁只知道一点,就是勤能补拙是良训。她把自己伪装的活泼开朗,对什么都不在意,其实是为了麻痹自己。
人生活的太苦了,总要人为制造一点糖才可以。
第一次在学校门口偷带炸鸡遇见面庞清隽的少年时,宁挽霁其实是起了恶作剧的心理的,她也想看季时景违反校规的样子,但他虽然纵容她,却没和她同流合污。
其实在那一次两个人正式有交集之前,宁挽霁就知道季时景。
她高中那会儿,百度贴吧还很流行,学校贴吧里盛传着高二学长江致知和高三学长季时景的故事。
江致知是个芳心纵火犯,而季时景是高岭之花,模范学生,早恋这事似乎从来都不会和他扯上什么联系。
季时景是很多女孩子暗恋的开端,所有人都觉得他这样的人,大概永远不会与早恋两个字扯上联系,宁挽霁不信这个邪,当时的叛逆少女,就想拉他和自己早恋,所以才去一次又一次的在他面前刷存在感。
不得不说,他们两个人在外表上是极其般配,站在一起就像是佳偶天成,学校里总有人会传季时景和宁挽霁的八卦,觉得两个人肯定已经暗送秋波,三好学生也逃不开爱情的苦。
没有人能拒绝得了早恋。
实际上压根不是这么回事,宁挽霁心里清楚,季时景之所以不会扔下她,也不会拒绝她的请求,大概率只是由于他良好的教养。
根本不是因为他喜欢她。
至于她自己,起初是因为什么喜欢季时景的,宁挽霁也记不清了。
只记得高一那时候,有一天夜里下学的路上,她值日做到很晚才结束,又赶上学校里恰好停电,偶遇了季时景。
她从小就怕黑,对黑夜有本能的恐惧。
夜里她总会想起鬼来,胆子小得不像样。
那时候季时景刚好查完值日情况,在走廊里准备下楼的瞬间碰到了她。
当时的宁挽霁由于太过害怕,满脑子都是鬼,二话没说,冲上去直接就把他扑了个满怀。
少年身形微微僵住,声音很冷,开口道:“放手,你知道这是在学校吗?”
“……”
她当然知道,但是她很害怕。
宁挽霁道:“学长,你能不能拉着我下楼,我怕有鬼。”
“你读过书学过政治,应该知道政治里提过唯物主义。”他后退了一步,拉开与她的距离,手却被她扯住,扯得很紧。
但这回却没再挣脱开,大概是因为察觉到了她的恐惧。
“不是……你难道不相信每个人都有灵魂吗?”她低声道:“我就觉得有。”
她扯着他的手,被他一步步牵引着下楼。
声音很轻:“我知道你可能要说我唯心主义,但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
和她说话,总是会发散思维到奇奇怪怪的地方,明明害怕的要紧,却还要一直提。
季时景察觉得出她手心沁满了汗珠,声音很寡淡,也很冷:“世界上没有鬼。”
“哦,好。”
她接着道:“我只是借着你的胳膊一小会儿,等下就会放开。”
季时景知道她是真的害怕,肢体的僵硬骗不了人,不然他也不会让她这么搂住自己。
后续的路上,两个人没再说话。
宁挽霁到了教学楼门口就很果断的放开了他的手,说了一句学长再见。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扯住异性的手。
后来再怕黑,她都学会了一个人扛。
第9章 心虚
到最后是怎么出来的,宁挽霁已经记不清楚了。
季时景昨夜让她睡的客房里自带淋浴间,省了她不少麻烦,不用面对出去时可能会和他碰到的窘境,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不尴尬。
真的很社死,是非常的社死。
不得不说,季时景的手艺是真不错,他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应该钻研过一阵子做食物的艺术,刚才吃的时候虽然比较着急,但也能尝出食物的味道很香。
宿醉的后遗症很快涌上头来,宁挽霁用浴巾将身体擦干净,又换上了浴袍慢慢悠悠从淋浴间里走出来。
季时景为她准备的那身女装正规规矩矩的摆在床头,应该是他早上打电话吩咐人去店里那过来直接送上门的,这件衣服是今年春夏的最新款,宁挽霁在时装杂志上看过,做工精致,剪裁得体,款式也比较低调内敛,很修身,但是联想起它的价格,却不是那么美丽。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换上了这套衣服,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宁挽霁看到季时景已经换了个位置,站在落地窗前,似乎在打电话。
季时景侧着身子,能看到眉头微微皱起。
对面的电话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宁挽霁看到他整个人靠在墙壁上,眉宇间是说不出的疲惫。
“嗯……我知道的,爷爷心脏病病重,但父亲,我不会随意听从您的安排,和程清嘉结婚,这样的婚姻,我觉得没什么必要。”
早些时候有从报纸上看到过,望景集团的执行董事季时景和程家大小姐程清嘉有联姻的打算,那个时候宁挽霁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只当是一则业余八卦,看看也就过了。
毕竟季时景和她不是一个圈层的人,她也不会和他有什么交集,在没有与他重逢的时候,宁挽霁会不在意这件事情,但现在她站在这里,就难以自拔的会想东想西。
说来可笑,他们本来也没什么关系,她却没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还能在昨天做出这样出格的事。
他的妻子可能是很多人,但唯独不可能是她,两个人天壤之别,又怎么可能会走入他的世界?
宁挽霁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有点多余,而且昨天她还对他做了那样的事情,怎么看起来怎么都觉得很讽刺。
说好了放下就是真的放下,为什么还要这么反反复复的折腾自己,她想不清楚。
季时景仍然在和对方讲电话,听起来应当是他的父亲,本来宁挽霁是想动弹的,但是身体支配了大脑,硬是愣在原地接着听完了季时景的整通电话。
“关于结婚的事情,我有自己的考量,您不必担心,至于程小姐……我会亲自上门和程伯父解释清楚这件事情,今天晚上我会去医院看爷爷,其他的事,再说吧。”
这个电话结束后,男人侧过身来,目光浅淡,刚好与宁挽霁对视。
他声音里听得出有一丝疲惫,与往日里出席在名流场合光鲜亮丽的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季时景轻轻抬眼,没对刚才的对话进行评判,声音放得很轻:“很适合你。”
宁挽霁手指微微攥紧了一下,她听得出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却还故作大度道:“学长是被家里人催婚吗?程小姐和您家世还挺合适的。”
“……”
季时景微微抬眸,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她目光清澈,那副真诚的态度不像作假,但没来由的,他觉得自己心里某个地方有点堵得慌,像是一根极细的线缠绕住他的心脏,一点一点的将它收紧。
他没说什么,抿了口水,示意宁挽霁坐下来,接着道:“你很希望我和程小姐结婚?”
这话让她没法接,怎么接怎么都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但工作了一段时间,她已经不是当年读书时候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女,面对这样的情况也可以很好的应对。
宁挽霁眉眼弯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愉悦而又自然,她笑着看向面前的男人轻声道:“没有说很希望学长和程小姐结婚,只是觉得您和她各方面家世都很合适,之前的新闻都说你们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程小姐也很适合做您的妻子。”
她尽量把语气调整的自然一些,把能用到的,合适的成语都用了一遍,以至于让自己看起来极度真诚。
毕竟面对上层社会的大老板,最需要的就是真诚,思索了一会儿,宁挽霁又接着道:“我理解嘛,就像我需要相亲一样,学长你也需要到了年纪结婚,这都是人之常情,昨天晚上的事情,你就当是个意外,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该懂的东西都懂。”
“她合不合适,对你而言很重要吗?”季时景侧靠在那里,手指修长,把玩着手中的zippo打火机,唇角微弯,看了她一眼,接着道:“别人觉得合适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觉得?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这句话问得有些突然,宁挽霁的笑容一下子僵住,停滞在脸上。
他在问她的想法,可她的想法重要吗?她自己也不清楚。
读书的时候总觉得可以恃美行凶,也觉得社会就是公平的,只要努力,想要的东西就可以自己把握在手里,等到再大一点进入社会,才知道是痴人说梦。
宁挽霁微微抿唇,对于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她想坦率的告知季时景,她不想让他和别人结婚,但是这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毕竟她没有立场来说这些话,他们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存在。
季时景轻垂眼睫,沉声道:“程小姐喜欢我,如果她不喜欢我的话,我倒是可以和她结婚,为了应付我家里的事,是可以的,没什么问题,但她喜欢我,我不想牵扯过多的东西,毕竟我无法给她回应。”
“至于妻子。”他偏头看了她一眼,接着声音平缓道:“合适的人有很多,你介意为我亲自挑选吗?”
“但前提你或许需要告知对方,除了爱情,我什么都能给。”
他真的很会杀人诛心。
季时景话里话外的意思宁挽霁再能理解不过了,大概就是别爱他,没结果,和他结婚必须不能对他产生感情。
虽然说和帅气又有钱的老公形婚听起来不亏,但万一喜欢上他就是万劫不复。
季时景这样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的慷慨。
宁挽霁心知肚明就算没有爱情,他也会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也会有很多人想要和他结婚。
他们两个这样的对话是无意义的,或许季时景只是在敲打自己,不要去想对自己而言不可能的东西。
男人站在落地窗前,阳光斑驳的洒在他的身上,他动作很优雅,连喝水似乎都能喝出一种艺术感。
他轻抬腕骨,将水杯放在桌面上,手腕上的劳力士折射出的光有些刺眼,季时景的面部线条轮廓冷硬,像极了他本人的风格,屋子里还带有类似于檀木香薰后调的味道,让宁挽霁觉得脑子有些转不太过来。
她低声笑了笑,接着道:“学长的备用人选名单可比我要广泛的多,大概无需我介绍。”
“你说得没错。”季时景偏过身子,zippo的火苗从他手中蹿起,蓝紫色的火苗有些危险,和他过分白皙如玉的手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恍惚之间,宁挽霁听到他轻声嗤笑道:“我是找什么样的人都找得到。”
*
这几天宁挽霁都没怎么休息好,因为心里装着事,她很难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