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开恩——”请求声如排山倒海般,灌入蔺岐山耳中。
蔺岐山险些气笑了。
“你们怎么不求这孽障开恩,让她放过我!”蔺岐山气得想吐血。
这时,他的好儿子,他最放心的首席弟子,仙门戒律,君子剑,此时清清冷冷开口:“父亲何出此言。”
“小妹最仰慕您,能跟您说几句话,她都开心得不能自己,如何会做出为难您的事。”
蔺浮玉的话落在青枫林间。
一堆人看蔺岐山的眼神都变得微妙起来。
蔺岐山真想把蔺浮玉打死。
蠢货!你看不出她是装的吗!蔺浮玉你个废物东西!
蔺浮玉曾经从未忤逆过他,自打蔺绮来了之后,隔三岔五就要气他一回。
孽障,全是孽障!
蔺岐山额角一抽,觉得自己见蔺绮一面,就要短寿十年。
【原来你等的是这一刻。】
蔺岐山垂眸看着蔺绮,眸光幽深晦暗,传音道。
难怪要在所有人面前装作一副乖巧的模样,难怪一直说有多么喜欢他,不过都是为了抢灵石还不沾腥,到头来灵石蔺绮拿,恶名全部由他担。
孽障!!!
【蔺绮,好本事。】
蔺岐山打破牙齿活血吞。
若非这么多人看着,他真想什么都不顾,一剑把这孽障打死。
蔺绮垂眸,有些不好意思,很轻很轻地笑了下。
那笑意几不可察,只有她对面的蔺岐山看见了,宗主气得想拔剑砍人。
【你来解释。】
蔺岐山给她传音。
【那爹爹要把灵石给够呀。】
蔺绮温声细语。
【可以。】
蔺岐山压下想杀人的冲动,咬牙切齿。
【爹爹立誓,还有,等我拿到了灵石,不能追杀我。】
蔺绮说话又乖又软,且考虑得十分周到。
【好,好得很。】
蔺岐山微阖了阖眼,强压下不断升腾起的愠怒。
他伸手覆在蔺绮的眼睛上,掌心有金光闪烁。
只三个瞬息,一道极浅的金光没入云层。
誓言已成。
蔺岐山冷冷看着她:“解释。”
这时,掌门夫人皱眉,走到蔺绮身边,把她拉起来,看着蔺绮手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心里一凉。
掌门夫人看着蔺岐山,恼怒道:“宗主,虎毒尚且不食子。”
蔺岐山简直有口难辨,他垂眸看蔺绮。
蔺绮脸色苍白,虚弱地笑了一下,眉眼弯弯,清透瑰丽的漂亮瞳孔里,似有星月璀璨,小漂亮糯糯道:“夫人误会爹爹了。”
“刚刚有魔物上了我的身,爹爹跟魔物缠斗时,不小心伤了我。”她抽出被掌门夫人握住的手,将手拢在袖摆里,乖巧道,“不怪爹爹,爹爹也是担心我。”
“当真?”掌门夫人半信半疑。
“自是如此。”蔺岐山颔首,他看了蔺绮一眼,心道这孽障的谎话真是张口就来。
这种谎话实在有损临云宗声誉,但蔺岐山不愿再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
他摆摆手,略有些疲惫,对蔺绮道:“你受伤了,先回去歇着吧。”
蔺绮乖乖应:“是。”
齐长老看见刚刚的一幕,也呆怔了。
他看着宗主的疲惫神色,挥挥手让弟子们都散去。
“失陪。”
蔺岐山对着林掌门夫妇略一颔首。
金光一闪,他很快消失在青枫林里。
齐长老看着林掌门和掌门夫人,挤出一抹笑道:“没想到魔物竟然如此猖獗,竟然敢上大小姐的身,还好宗主在这儿,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掌门夫人也有些心悸,点头:“是啊。”
林掌门没说话,他刚刚看见那位祖宗浑身鲜血的模样,魂都快吓飞了。
这会儿,他又注意到青枫林里散落的符纸,林掌门捡起一张,察觉到一丝熟悉。
——仙尊之前让他看得那张符,和这张的气息极相似。
林掌门心下一惊。
他回了望月派暂居的小院,想起这桩事,始终觉得心里不踏实。
此时恰遇仙尊传召。
仙尊见他心神不宁,随口问了一句,林掌门诚惶诚恐,将今日所见一五一十禀告。
当时正是黄昏,余霞散绮。
苍白青年倚着廊桥的栏杆,神色慵散,闻言,斯斯文文笑了下,颔首说知道了。
他的语气十分温和。
林掌门却觉得脊背发凉。
第25章
蔺岐山走后, 他在青枫林深处伤了自己亲生女儿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宗门。
对于大小姐被魔物夺舍的说辞,临云宗弟子们将信将疑。
当日,云镜上。
【报!】
【小漂亮受伤了!】
【蔺岐山!】
【蔺岐山你坏事做尽!蔺岐山你丧尽天良!老子杀了你!!!】
【慎重, 宗主是化神。】
【慎言, 宗主可能会看云镜。】
【有人给小漂亮送药吗, 宗主伤了小漂亮之后,好像直接就走了啊,也没管她。】
【化神造成的伤口寻常丹药应当不起作用,丹静峰里一堆废物估计也练不出那么厉害的丹药。】
【住口, 马上就闭关给小漂亮炼丹。】
【过几日,松云庭有场拍卖会,会卖各种丹药仙草, 应当能买到给小漂亮治伤的药吧。】
【松云庭?上面是不是想说卖斛灵仙草的那一场。】
【对, 不过那拍卖会上的丹药仙草价格都不低……】
内门一堆弟子想起松云庭拍卖会上的天价, 都有些发愁。
于此同时, 远在数十里外, 宁谕一众人终于从遍地黄沙之中, 走到了临云宗的辖域。
这是一处荒僻的郊野,一轮红日渐渐隐入群山,天上霞光万道。
宁谕一行人找了个破庙歇脚,他们的灵气尽用来御剑了, 这时连点个火都做不到。
宁谕出来找木柴点火。
他走在树林里,低头摆弄云镜,看见云镜上跟大小姐有关的消息, 心潮澎湃。
他看见主峰镇云峰丹静峰那些穷逼凑钱的留言, 顿时找到了自己的用处和补偿大小姐的办法。
【我有钱我有钱!我们宁家多得是钱, 让我给大小姐买!】
【我已经走到清平道了!灵气无了没法御剑, 有没有同门来接一接我,让我去松云庭买丹药!】
宁谕发完留言,顿觉骄傲。
他抱着一堆干枯的木柴,抬头看了眼树林深处,忽而看见一道极其耀眼的青绿色光芒。
宁谕轻眯起眼睛。
那青光散去,枯枝烂叶上,一块破布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哐当——”
木柴一下子掉到地上,宁谕被吓了一跳。
即使灵池里已经没有灵气了,他还是抽出剑,轻手轻脚往后退。
他全神贯注盯着那块破布,那块破布也踉踉跄跄向他走来。
宁谕定睛一看。
——那是个人,衣衫褴褛,蓬首垢面,像个乞丐。
树林里幽深静谧,那乞丐踩在枯叶上的声音格外清脆,他身上披着一件深黑长袍,兜帽下,一缕乱糟糟的乌黑长发搭在肩上。
这乞丐青年模样,瞳孔极黑极清明,如水中冷玉般,眸子深处带着点淡淡的青绿。
他右手清瘦修长,手上沾了不少污泥,脏兮兮的,中指上系了一条灰绳,绳上穿着一枚铜钱。
他身上的灵气极淡。
宁谕放下戒心。
——这是个凡人,没有威胁,可能就是个普通乞丐。
他低头把掉落在地上的木柴捡起来,抱在怀里打算回去,乞丐来到他身边,声音沙哑。
他问:“小孩儿,有吃的吗。”
宁少爷对他口中的称呼感到不满,这乞丐明明跟他差不多大。
但宁谕还是掏出路上随手买的一块烧饼,递给眼前的青年,语重心长:“兄弟,有手有脚,寻个什么生计不能活,干嘛非要讨饭呢。”
那青年接过烧饼,低头咬了一口,嚼巴嚼巴咽下去,他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听见宁谕的话,青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是谁吗?”
宁谕迷茫:“你不就是个讨饭的吗?”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看宁谕:“我是林守。”
宁谕点了点头:“哦。”
见眼前人一脸迷茫,林守又道:“我是卦圣。”
宁谕顿时懂了。
骗子。
他问林守:“你知道我是谁吗?”
林守问:“你是谁?”
宁谕坚定道:“我是容涯仙尊。”
林守:“……”行吧。
他拿着烧饼,转身就走,走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找不到路,又拐回来。
他悄无声息出现在宁谕身后,指尖拈着铜钱,点了点宁谕的肩,问:“这是何处,现下是成和几年,青要山怎么走,容涯死了没。”
***
临云宗,霜雪天。
霜雪天里,天色灰白,洋洋洒洒飘着大雪,空气中清寒一片。
蔺绮并没有回楼阁,而是去了雪地上的亭子里坐着。
她身上的伤口太吓人。
蔺绮不打算让阿稚看见。
小仙鹤太容易哭了。
凉亭下,石桌正中央上摆了一堆瓶瓶罐罐。
这是她刚刚在霜雪天外的传送法阵里发现的,是临云宗内门的师兄师姐们放下的。
虽然治不了她的伤,但是能止疼。
蔺浮玉本打算去请丹静峰的弟子,但是被漂亮小猫儿拒绝了。
化神修士造成的伤,哪怕丹静峰弟子来也治不好,唯一能治好的人是丹静峰峰主,然而他去凡间云游了,还没回临云宗。
蔺浮玉大概也想到了这一茬。
他没什么法子,也给了蔺绮一瓶丹药,安慰她,宗门已经给丹静峰主传信了,最晚三日便可回来,让她好好休息。
漂亮小猫儿自然应是。
但她没打算在丹静峰主回来前,乖乖待在霜雪天休息,她赶着去小时山拿她的矿脉。
出去一趟,就拿到了那么多灵石,漂亮小猫儿心情相当好。
她打算先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去看她的灵石。
蔺绮坐在凉亭里,认认真真看自己手上的伤痕。
瓷白干净的手上,已经布满了殷红的鲜血,掌心血肉血肉模糊,刚刚握着剑刃的那一块皮肉上的伤口,深得可以看见白骨。
一部分鲜血已经凝固,变得暗沉,血腥气飘荡在凉亭里。
疼痛感如潮水般涌来。
漂亮小猫儿疼得脸色苍白,拿起一罐丹药,吃了两颗,又找了个药膏,低头,乖乖巧巧给自己上药。
乳白晶莹的伤药覆上伤口,凉凉的,带着强烈的刺痛感。
蔺绮疼得眼前一黑,她花了几息才清醒过来,抬起双手,往伤口处轻轻吹了两下。
这伤口,一碰就疼。
疼死了。
漂亮小猫儿轻轻皱眉。
刚刚她入戏太深,一心想从蔺岐山手里拿到灵石,还没察觉到这伤口竟有这般疼。
现下回了霜雪天,精神放松下来,疼痛感便一浪接一浪打过来,疼得她想立刻晕过去。
“咚——”
鲜红袖摆扫过药瓶,瓷瓶咕噜噜滚到地上,滚到雪地上。
蔺绮偏头看瓷瓶。
瓷瓶是青色的,一只苍白清瘦的手拾起瓷瓶。
蔺绮抬头,对上林清听冷淡的目光。
青年立于凉亭外,照例一身霜白,清清雅雅,恍若仙客,那素来温和的眉眼,此时却有些凉薄,如枯绿惨淡的松霜一般。
他身上带着些清冷杀伐之气。
“师兄。”
漂亮小猫儿软乎乎唤了一声。
她眉眼弯弯,看着林清听,糯糯道:“好巧呀。”
林清听垂眼,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他的语气有些凉,带着点恹恹的病气:“不巧,我就是来找你的。”
漂亮小猫儿眨了眨眼睛。
青年单手拈着瓷瓶,向蔺绮走来,霜白袍摆委地。
他刚刚在冰天雪地里站久了,长袍上还沾了碎雪,他走来时,蔺绮很明显地感觉到他身上的寒凉。
“哒——”
瓷瓶被端端正正放在石桌上。
蔺绮看见林清听,想起他那瞬间治愈的术法,就不大想自己上药了。
自己上药很疼。
林清听的蓝光漫上来,会很舒服。
她抬起双手,鲜红袖摆垂下,露出她瓷白的手腕,手腕上也沾了血,已经凝固了,暗沉沉的,看着有点疼。
漂亮小猫儿仰头,水光潋滟的眸子深处,浮起一层潮湿的雾气。
她巴巴道:“师兄,好疼。”
声音小小的,带着点哭腔。
“嗯。”
林清听应了一声。
他懒懒散散倚着凉亭的木柱,闻言,垂眸看了漂亮小猫儿一眼,斯斯文文笑了一下,语气温柔,道:“那就先疼着吧。”
蔺绮怔了一下,收回手,闷闷道:“那师兄来做什么。”
林清听声音很淡:“来看你疼。”
“……”
不知道为什么,蔺绮总觉得他有点生气。
可是,受伤的是她,林清听生气做什么。
再疼也疼不到他身上。
“你怎么不高兴,有人得罪你了?”漂亮小猫儿巴巴问他。
苍白青年看着蔺绮,不说话。
漂亮小猫儿也有点生气,抿了抿唇:“我走了。”
她起身,鲜红袖摆垂下,她将手拢在袖摆里,五指一勾把桌上的瓷瓶都收进芥子里,抬脚往雪地上走。
手心的鲜血顺着指尖往下流,把白雪染红。
空气中是清寒的冷风。
这时,一只手忽然从她身后伸过来,隔着薄薄一层袖摆,抓上她的手腕,把她拉回凉亭。
蔺绮一个踉跄,险些跌坐下去,林清听单手拢着她,待她站稳,才松开。
“我给你治,先别走。”他眉眼很淡。
冷白如玉的指尖触上蔺绮脖颈间的伤痕,冷得像冰,林清听轻轻按了下,漂亮小猫儿疼得呜咽一声。
瓷白细颈上的伤口倒是不再流血了,血肉翻开,依旧吓人得不行。
林清听垂眼看着那伤口,怔怔,忽而开口:“再往前进一点,你就死了。”
蔺绮漫不经心答:“不会往前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