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蔺轻梨看着她,耳尖升上一丝红色:“你、你……”
“哼——”蔺轻梨说不出话,别过头去。
她停顿了很久,有些扭捏,忽然开口:“昨日你在主殿的时候,我去接乌山神祠的云舟了。”
不是故意不保护你让你受伤的。
漂亮小猫似乎有点茫然。
她看着蔺轻梨,歪了歪头,声音带着点湿软:“嗯。”
蔺轻梨看她听不懂,眉眼下压,把蔺绮往高楼里推:“笨死了,你睡觉去吧。”
“可是我睡醒了呀。”蔺绮开口。
“现在才卯时!你怎么会睡醒!都是那些没用的东西把你吵醒了!”
蔺轻梨不满:“你不是还有伤吗,你就应该回你自己床上躺着不要下来。”
“受伤了就不要乱动!”蔺轻梨生气。
她平日里不常看云镜,昨日偶然翻了云镜才知道,蔺绮被父亲的剑伤得血肉模糊,化神剑气侵入内里,她一定很疼。
不知道她用了什么药,蔺绮的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蔺轻梨觉得惊奇又诧异。
但化神剑气搅入识海的疼痛,绝非外伤可比,蔺轻梨觉得这漂亮小猫笨死了,脸色苍白还要出来,一点大小姐的样子都没有。
她就该乖乖待在屋子里睡觉!
伤得那么重还下床乱跑!
不可理喻!!!
蔺轻梨看着她,脸色不大好。
漂亮小猫觉得这个人的脾气奇奇怪怪。
她不是很明白。
但他们搜霜雪天的时候,她又确实没办法做别的事,蔺绮乖乖应了声好。
蔺轻梨这才高兴。
她出去的时候,看着蔺绮,说:“明日我再来找你。”
“什么事呀。”漂亮小猫问。
“哼。”
蔺轻梨微抬下巴:“过生辰。”
***
蔺绮卷在软被里,她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白净无暇的手。
蔺轻梨刚刚用的红色光点,林清听也给她用过,还给了她很多。
红光接连不断没入自己的伤口,懒洋洋的,很温和。
林清听烧寿元给自己治伤。
为什么。
漂亮小猫抿了抿唇,把自己埋在软被里,眼前的光源被被子遮挡,她缩在被子里,像是给自己搭了一个安全的小窝。
漂亮小猫卷在小窝里,眉眼冷淡,很不开心,心中生出一丝烦躁。
她觉得不应当这样。
林清听对她太好了,她不想林清听对她这样好。
至少不能烧寿元。
生气。
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戒律堂弟子们什么都没找到,没有停留就离开了。
他们自然找不到那个魔物。
想看破她的隐身符和禁言符,至少需要蔺浮玉亲自来。
蔺绮倒不是同情那个魔物。
她只是觉得,既然有人肯把她放出来,那应当就不想再让他被抓住。
漂亮小猫大发善心,决定全了那个好心人的愿望。
戒律堂弟子们刚走,蔺绮和衣起身。
她将从蔺岐山那儿得来的一纸契言折起来,放进银白铃铛的小空层里,又攥起之前从齐满那拿来的钥匙。
蔺绮拢了拢白金披衣,进了传送阵法。
传送阵法里,金色粒子浮现,她刚刚迈入主峰,迅速撕了张传送符离开。
***
与此同时,主峰,宗主居所。
“找不到?”蔺岐山微微蹙眉,“一个没入道的普通魔物,能跑到哪儿去。”
“蔺浮玉呢。”蔺岐山道,“让他来见我。”
“首席师兄在养伤。”那戒律堂弟子开口,语气中隐隐带了些不满。
蔺岐山瞥他一眼:“你不满。”
“父亲是不是忘了,昨夜魔物出逃,您震怒之下罚了兄长四十戒鞭,他现下虚弱得连灵气都用不出来,估计没办法来见您。”
清脆的声音落在门口,蔺轻梨走进来,对蔺岐山行了个礼:“父亲有事不妨问我。”
蔺岐山冷笑一声:“怎么,你也对为父不满。”
“女儿不敢。”蔺轻梨抬头对上蔺岐山略带斥责的目光,声音微凉,“再过十几日就是仙门大比,您这样罚兄长,不怕他拿不了榜首吗。”
“他若是拿不了,那也是他学艺不精,更该罚。”蔺岐山眉头拧起,看着蔺轻梨抿唇不服的模样,额角一跳,挥挥手,“罢了,一堆孽障,都滚。”
他觉得自己近日诸事不顺。
蔺浮玉整日为了蔺绮的婚事来气他。
去一趟主殿,一下子失了五百万灵石。
宗内这些没良心的混账看他的眼神也愈发奇怪,好像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连望月派掌门和掌门夫人看他的目光都带了点惊异和不满。
山城捉来的魔物还从苦牢逃了!
细细一想,这些事都是蔺绮回来后发生的。
蔺绮!
孽障!真是孽障!
蔺岐山觉得他跟蔺绮天生犯冲,眉间的郁气愈发重。
他抬眼,看见蔺轻梨还在殿内站着,额角一抽一抽地疼:“你怎么还在这儿。”
“霜雪天里没有守护阵法,要是有危险怎么办。”蔺轻梨想了想,道,“父亲,您不怕蔺绮出事吗,她可是您的亲生女儿。”
骄矜的少女低头,琢磨了一下,双手捧起,情不自禁比了个托起猫猫的动作。
蔺轻梨若有所思,开口:“蔺绮……唔……大小姐,她那么小,那么娇贵,还没有灵气,戳一戳就要死掉了,您真的不怕她死吗。”
蔺岐山险些气笑了。
他心道他怕个屁啊,他死了蔺绮都不会死的,你有病么蔺绮是不是给你下蛊了你知道她从我这里抢走了多少灵石吗五百万啊五百万一座中型矿脉!!!
蔺岐山气得指尖发颤,皮笑肉不笑看她:“你想如何。”
“唔——”蔺轻梨抬头,恭敬对蔺岐山行了个礼,“我想在霜雪天里加十个,不,五十个守护阵法,还有,霜雪天太冷,还要加一个时令阵法改变四时。”
“霜雪天灵气纯粹,但还是太空旷了些。”
“蔺绮在人间住了那么久,就该按人间的样式给她建居所,在霜雪天里建水榭亭台,天上建仙岛搭云舟……”
蔺岐山听她说得越来越离谱,强压下心中的火气,垂首,捏了捏眉心,声音很冷:“轻梨。”
“你知道建这些要花多少钱吗。”他看着蔺轻梨,黑色瞳仁里满是寒凉。
蔺轻梨问:“父亲,您没钱吗。”
蔺岐山深吸一口气:“我曾经有。”
蔺轻梨皱眉抿唇,她不懂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自顾自问:“您什么时候给霜雪天加守护阵法,搭亭台建仙岛云舟,难道您连这些钱都不愿意给她花吗,您可是她亲爹。”
蔺岐山忍无可忍:“让她来给我当爹。”
“滚!”
蔺岐山一拂袖,一道极其强劲的金色灵气直奔蔺轻梨而去。
蔺轻梨瞳孔一缩,只觉浑身绞痛眼前发黑,砰地一声,她撞上殿外的白玉廊柱她,等再清醒时,眼前殿门轰地一下关上。
蔺小孔雀茫然。
她和周围的弟子对视一眼,蔺轻梨不悦,哼了一声:“他近日脾气怎么那么差。”
“他是不是生心魔了。”
***
蔺岐山确乎快生心魔了,被气的。
大殿门轰然关上。
仙人坐在首座上,银白长发用玉冠束起,向来出尘的气质,此时却显得有些割裂,他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清净咒,才把火气压下。
“把魔物已经伏诛的消息散出去,让戒律堂的弟子们都回来,准备仙门大比。”
蔺岐山淡淡道:“你从内门再挑十个人,在宗门里暗中巡查,不要惊动任何人,别逼那魔物动用魔骨。”
空旷的内殿里,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忽然出现。
墨黑兜帽拉得很低,他的脸被遮挡了大半,看不清什么模样,身上的气质诡秘莫测,黑袍人半跪在蔺岐山面前,声音嘶哑:“是。”
“主上,明日就是轻梨小姐的生辰宴,明日宴席上,您要将大小姐和林家小少爷的婚约昭告仙门吗。”黑袍人问。
“罢了,先不说。”蔺岐山拈了下指腹,瞳孔下移,看着黑袍人,思忖道,“当时你也在青枫林,看见蔺绮的符术了吗。”
“她身上明明没有灵气的气息,却能掌握如此高深的符术。”他垂眸,两指拈着一张符,轻轻敲了敲桌案,他下定论,“她的道和常人不同。”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她对上蔺浮玉,他们两个到底谁能赢。”蔺岐山微微眯起眼睛,问,“你说呢。”
黑袍人想都没想,开口:“大小姐的符术和少主的剑术,平分秋色。”
“嗯。”蔺岐山神色冷淡,应了一声,“蔺绮必须留在临云宗。”
“先拿小时山矿脉吊着她。”蔺岐山起身走下来,哼笑一声。
“她太不听话,先关几天。”
“我在霜雪天传送阵法里放了禁制,蔺绮出不来,哪怕给了她契言,她也拿不到矿脉。”蔺岐山语气凉薄,“你派人去敲打敲打,让她乖乖待着,不要再胡闹,否则她这辈子都得不到她想要的。”
蔺岐山第一次察觉到,他在霜雪天传送阵里下禁制是如此明智之举。
蔺绮出来一趟,都能闹出那么大动静。
要是没禁制,她还不反了天了。
孽障!
“是。”黑袍人应。
蔺岐山嗯了一声,又道:“这些年把蔺绮养大的人是谁。”
他这些时日太忙,还没来得及关注这些。
当然,哪怕宗主有时间,也不会垂眼看这些琐碎之事,不过是蔺绮的符术太诡秘也太高深,让他不得不注意蔺绮过去的十六年。
黑袍人答:“据说是一个散修。”
“那散修和大小姐住在一座荒山上,听说,他平日里会下山,帮山下村子的人驱邪除秽,或者帮他们治点小毛病。”
“村民们感激他,对他十分尊敬,敬他如神仙下凡,连带着对大小姐也很喜爱。”
“散修三年前因病闭关后,山下村子里的人时常给大小姐送些吃食,以及各种玩乐的小玩意儿。”
听起来平平无奇。
这样的散修在仙门里一抓一大把,蔺岐山随意点了点头,没把这个散修放在心上。
蔺岐山散漫道:“等他出关了,去给他送点丹药法器,权当偿还他抚养蔺绮的恩情。”
黑袍人又应是。
蔺岐山颔首,满意道:“去吧。”
黑袍人正要离开,殿内,蓝光乍起。
无数清瑰绮丽的蓝色粒子飘散在殿内,流成一条浅蓝的光河,那光极温和,像是平和无声的海,能包容世间一切躁郁与不满。
这光束升起得毫无征兆。
看见蓝光的刹那,蔺岐山和黑袍人心中震颤,他们从未见过这般奇景,但在这一刻,心中却不约而同明白了这蓝光的含义。
——仙尊召令。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们齐身下拜。
蓝光中,温柔如玉的声音落下。
“你就是临云宗现任宗主。”
“久仰。”
“来薄山山巅吧,我们聊聊。”
第30章
薄山山巅。
山巅高入云端, 地上积了一层纯白薄雪,四处云雾缭绕,白鸟自云间飞过, 时有仙鹤清啼。
天地间, 碎雪震颤的声音、白鸟扑棱翅膀的声音, 青钟隐隐约约的回响,万籁交杂落于一处。
清清泠泠,并不吵闹,反而将薄山山巅衬得愈发神圣空灵。
仙尊指名道姓, 让蔺岐山去薄山山巅,故而此时只有他一个人来了。
蔺岐山心中茫然,千百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沿着山道一路往上, 往前踏的每一步, 都充满惶恐仓皇, 还带着一点得见神明的喜悦和紧张。
仙门里, 关于容涯仙尊的传说不少。
但近百年来, 这位可从来没有真正在仙门现世过。
蔺岐山迈上最后一阶石板。
山巅白雪清绝, 一座高耸祭台矗立于白雪之上。
山巅正中央,祭台四周皆是白玉柱体,十六根白玉柱环绕,正中心是一处法阵, 法阵上金色铭文早已随时光黯淡,上面覆着浅浅一层碎雪。
祭台是临云宗用来请神下界,或是向历代先祖请愿祝祷的地方。
仙尊出现在这儿, 倒也很合他的身份。
此时, 正对着山道的白玉柱上, 一青年坐在柱面上, 垂首低眉,麻衣袍摆垂曳而下,是一尘不染的霜白色,袍摆上绣了几条浅蓝色线边。
那青年生得清绝端艳,绯色霞光流下,在乌黑细密的鸦睫上投下阴影。
仙尊眼中映着碎雪和霞光,瞳孔益发瑰丽漂亮,像琉璃、琥珀、浮满碎冰的湖。
苍白清瘦的手上拿着一把刻刀,另一只手拿着神檀木。
容涯仙尊垂眸,认认真真,安安静静,不知道在刻什么,神木碎屑一点点落下来,像一场无声的雪。
容涯仙尊历来只活在世人传说,和仙门书册里,蔺岐山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真人。
没想到竟如此,端艳清贵。
不像提剑平山海破万道的仙门至尊,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宅院里,把酒临窗、神色慵散的世家贵公子。
蔺岐山不敢多想。
“临云宗第七十三代宗主,蔺岐山,叩拜容涯仙尊。”
他在白玉柱前站定,屈膝叩首长拜,语气恭敬。
“请仙尊降法旨。”
白玉柱上,散漫坐着的人似乎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刻着他的神檀木。
仙尊没发话,蔺岐山自然不敢有动作,他维持着叩首长拜的姿势,没敢言语。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容涯坐在白玉柱上,微掀眼帘,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神色极淡,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又低头刻神檀木。
容涯仙尊肩头,立着一只青色机关雀。
机关雀看容涯仙尊,缩了缩小脑袋,但耐不住寂寞,又怕破了薄山山巅这寂静微妙的气氛,无声跟容涯传音:“仙尊,您为什么不理他。”
仙尊颔首笑道:“因为本尊有点生气。”
仙尊没用识海传音,他想说什么,明明白白直接说出来了。
以至于他说话的时候,把蔺岐山吓了一跳。
蔺岐山思忖了一会儿,才敢确定仙尊不是在跟自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