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真的很没用,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想问问他。”
“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她抽抽噎噎,苍白的小脸儿上挂满泪珠,“我不知道,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这样了,是我的错,哥哥对不起。”
小漂亮又垂眸,轻轻地,对芝禄说对不起。
芝禄额头磕在地上,面如死灰,不敢起来。
芝长老早在她掉眼泪的时候,就已经呆若木鸡。
蔺浮玉作为临云宗首席师兄,素来清冷镇定。
此时,眸子深处,却染上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戾气。
冷白指尖轻按剑柄,他冷冷看了芝禄一眼。
又垂首,看着自家的小妹妹,温声问:“你这些天,在霜雪天只吃青菜吗。”
笨蛋小猫儿傻傻的:“还有米饭呀,哥哥。”
蔺浮玉罕见地说不出话来。
他揉揉蔺绮的脑袋,微掀眼帘,凉声吩咐:“去查。”
戒律堂里的内门弟子们早已炸开了锅。
【草,芝禄你还是人吗!】
【呜呜呜小漂亮你别说了,师姐要哭出来了。】
【我们临云宗是不是没钱了啊,没钱了散伙,还办个屁啊!】
【大小姐这样宗主都不管的吗,他还算是个爹?】
【小漂亮现在是主峰在养吧,主峰养不起能不能让小漂亮来我们镇云峰啊,我们镇云峰可喜欢小漂亮了,我们亲自去接。】
【有病吧,我们主峰也很喜欢小漂亮好吗。】
【主峰和镇云峰里一堆剑修全是穷逼,养个屁,送来丹静峰,我们有的是钱。】
【滚!】
……
蔺浮玉脸色并不好。
一方面,是震怒于芝禄的阳奉阴违,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愧疚。
他只知道蔺绮回来后,住进了霜雪天,却不知他的小妹妹,竟然被仆役欺负成这样。
兴许连霜雪天都不是她想要的。
对于仙门子弟来说,霜雪天至纯至净,于修行大有裨益;但是蔺绮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要霜雪天有什么用呢,论舒适,估计还不如山下一间普通小院。
作为哥哥,他着实问心有愧。
这时,小漂亮还仰起头,声音轻轻的:“我是不是很坏?”
蔺浮玉垂首,鸦睫覆下,冷白指尖轻轻颤抖,抚去她眼角的泪水。
他放缓声音,语气有些勉强:“怎么会。”
“以后受了什么委屈,直接告诉哥哥。”
小漂亮轻轻笑了一下,她眨了眨眼睛,有点不好意思:“没有受委屈。”
蔺浮玉抿唇不语。
清瘦挺拔的青年站在戒律堂中心,苍白修长的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
他垂下眼睫,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戒律堂里静默了一会儿。
刚刚派出的弟子回来,带回来的,是今早没有用过的膳食。
——一碗稀得过分的白粥。
蔺浮玉神色讥讽,寒光一闪,他拔剑出鞘,冰冷的剑尖抵住芝禄的咽喉,青年语气凉薄:“你把大小姐照顾得很好啊。”
芝禄脸色惨白。
他已经不想再在戒律堂待下去了,哪怕被少主罚入苦牢,都比在这儿和大小姐同处一室好。
他神色惶惶:“少主!大小姐!我知错了,我有罪,我愿受责罚。”
芝长老看见那碗白粥时,眸光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被掩饰下去。
他对着芝禄,怒喝:“老夫先前怎么没看出你是这样的人!芝禄,你太让老夫寒心了!”
蔺浮玉的眸光扫过他,极轻地笑了一下。
他收剑,垂眸,居高临下看着芝禄:“带下去吧,鞭四十,押入苦牢。”
鞭四十,足以让芝禄一身的练气修为散尽。
但他听见判决,心中竟生出一丝解脱之感。
连芝长老和芝禄都不追究他险些丧命的事了,自然也就没人追究了。
谁都不相信芝禄头上的伤是蔺绮磕出来的。
毕竟,她在霜雪天里,甚至还会被芝禄一个仆役欺负,若不是芝禄恶人先告状,告到了首席师兄这儿,大小姐说不定还会一直受欺负下去。
师兄师姐们想:小漂亮那么乖,那么善良,怎么会伤人啊。
一场闹剧终于散场。
蔺浮玉带着蔺绮走出戒律堂时,外面天已经黑了。
蔺绮似乎还怔怔不能回神。
她踏出戒律堂的洁白门槛,才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一样,蔺绮眸子亮晶晶,看着蔺浮玉:“哥哥,我不用受罚吗。”
蔺浮玉看着她,语气温和:“不是你的错,你怎么会受罚。”
“这种事,以后不会再有了。”蔺浮玉开口。
“真的吗!”小漂亮软软的声音乍然响起,月光洒下来,蔺绮的眸子里好像藏了细碎的星子,她语气轻快,“那我以后会有暖和的衣裳穿吗。”
青年着白金长衣,立于青枫之下。
他低头,看着开心的小妹妹,心里忽而柔软起来,柔软之余,又泛上一层酸涩:“当然,你是临云宗的大小姐,想要什么都会有。”
霜白的月光铺满长天大地,晚风吹来,枝叶沙沙作响。
遥远的山巅之上,忽而传来三声浩瀚苍茫的钟声。短短一瞬间,天边浮起一层青绿色的光晕,像一条铺满绿叶的长河。
“青宫剑?”蔺浮玉抬头看浮光,轻声喃喃。
“青宫剑是什么剑。”蔺绮好奇,她抬头看蔺浮玉,“很厉害吗。”
“青宫是容涯仙尊的本命剑,自百年前,临云宗剑池动荡后,仙尊便一直将青宫镇压在剑池之上,鲜少拔剑。”蔺浮玉温声开口,他细细同蔺绮解释,心中亦有忧虑,“此后,仙尊只召过几次青宫,无一不是在仙门大难之时,不知这次又是为何。”
他说着,青枫林间,飞来一只金色的纸鹤,纸鹤展开,上面写。
——青宫剑鸣,恐仙门生变,速来主殿。
与此同时,云层之间,划过几道御剑的身影。
***
霜雪天。
霜白月色洒在雪地上,枯树下,倚着一个清瘦漂亮的青年,他指节上的青宫藤戒已然消失。
而他面前,雪地上,安安静静躺着的,正是那把举世闻名的青宫剑。
乌黑长发用一支梨木笄随意挽起,素白麻衣委地,他的打扮极简素,月光下,却依旧显出几分清艳独绝的矜贵气。
“袖袖忽然出现在这儿,本尊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也不好随意插手。”容涯眉梢带笑,垂首,掩唇轻轻咳嗽了两声,整个人病恹恹的。
他温和道:“只是临云宗近日乱得很,她玩儿得开心倒也罢了,受了委屈可不好,本尊想让你一直陪着她,你待如何。”
青宫:“……”
它甚至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它那清贵斯文的病秧子主人又为难起来,叹了口气:“只是袖袖不想要你,她要一枝梨花。”
青宫:“哦。”
容涯脾气很好,和它商量:“不如,你委屈委屈吧。”
青宫:“我可以不委屈吗。”
容涯轻轻笑了一声,语气温柔:“你最好能委屈一下。”
青宫:“……哦。”
容涯当它答应了,苍白指尖溢出点点浅蓝色光晕。
只在刹那间,青宫剑上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影,渐渐地,化作一枝结了星星点点素白梨花的枝桠,枝桠尾部,还带着淡淡的青绿。
青年眉梢微弯,俯身捡拾起化作梨枝的青宫剑,施施然向霜雪天那座亮着烛火的高阁走去。
作者有话说:
青宫:你真的不是很有礼貌
第10章
主峰,青枫山道上。
蔺浮玉接下纸鹤,看着乖乖软软仰头看他的蔺绮,神色有些歉疚。
清瘦白净的手伸出去,揉了揉蔺绮的长发。
他温声细语道:“我方才已经着人往霜雪天送了冬衣被褥,斋堂正在准备饭食,待会儿就送去,你先回霜雪天,用了热食之后早些就寝。”
“我知道的。”
小漂亮眉眼弯弯,声音又甜又软:“哥哥,你快去忙吧。”
“嗯。”
蔺浮玉轻轻应了一声,用云镜叫来一个戒律堂弟子。
他温声嘱咐蔺绮回去早点歇息,又给她系了一件披衣,等那个弟子匆匆赶来,蔺浮玉才放心离开。
此时夜色已深,一轮圆月挂在夜空中,月光黯淡,天上稀疏亮着几颗星子。
今夜的临云宗并不平静,时有人御剑自低空擦过,白金袍摆在晚风中翻飞,剑生寒光,飒飒的破空声在寂静的山道上响起。
蔺绮顺着青枫道,脚步轻快,蹦蹦跳跳地,一路向下走,她没了红绳,乌黑长发尽数散开,发尾也随着她的步频轻轻摆动。
她看见天上御剑的身影,有些好奇,声音小小的,问:“师兄师姐们不用睡觉吗。”
蔺浮玉叫来的弟子出自镇云峰,是个剑修,他脸圆圆的,唇红齿白,生得干净又温和,看见蔺绮的时候,耳尖泛红,似乎还有几分羞赧。
圆圆脸师兄听见小漂亮软乎乎的声音,心里都要化了。
“因为青宫剑鸣很重要。”
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自己知道的倒豆子一样倒干净了:“现在天上飞的都是戒律堂执法弟子,是各峰修为最高的师兄师姐们,他们最低都是金丹,少睡几日不碍事的。”
“那毕竟是神剑青宫,仙尊唯一的佩剑。”圆圆脸师兄眸光闪亮,他在小漂亮身边有些拘谨,笑起来十分腼腆,“青宫剑鸣,说不准是仙尊现世的征兆,这种大事若能赶上,别说夜里不睡觉了,就算熬死也值得。”
又是仙尊。
自打来了临云宗,蔺绮已经听过许多关于容涯仙尊的传言了。
她眨了眨眼睛,心中不免对那个活在传说里的容涯仙尊生出几分好奇。
“师兄见过仙尊吗,仙尊是什么样的人。”蔺绮软声问。
她有点想知道,什么人会在临云宗石碑上写下“命在苍生”,什么人会用梨花压阵,送数十万将士还乡。
还没等圆圆脸师兄说话,蔺绮忽而想起容涯仙尊出身临云宗,下意识又想到她最初来临云宗时,主殿之上,那些高高在上睥睨着她,像是看着一只蝼蚁一般的宗门长辈们。
发丝摆动间,掩住她清透瑰丽的乌黑瞳孔,蔺绮眉眼压平,顿时没了兴致。
“从未见过。”
圆圆脸师兄对小漂亮没有抵抗力,少年认认真真回答:“师兄师姐们猜仙尊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前辈,因为他辈分高,地位尊贵,又最是慈悲。但我倒觉得仙尊生得应当很气派很威严。”
他仰着头,想他心中的当时剑尊的模样:“方圆脸,蓄胡子,一人一剑,杀尽世间诸恶,冷酷无情,饱经风霜。”
“很有英雄气概。”圆圆脸点点头,对自己的猜测表示肯定,“很称仙尊。”
“小……”
他的脸瞬间烧红,咳了一声把口中的话收回去,连忙改了称呼:“大小姐,您觉得呢。”
少女眉眼弯如月牙儿,瑰丽的瞳孔如琉璃般,倒映着星月,她想都不想,笑着点头,温温软软道:“我觉得师兄说得对呀。”
!!!
啊啊啊不愧是小漂亮。
真的好乖。
圆圆脸闻言,心跳得飞快,他悄悄看了小漂亮一样,恍惚得不知今夕何夕,像是被下蛊了一样,险些走岔了路。
很快,两人走到传送法阵前,圆圆脸师兄开阵,金光浮起,将两人笼罩其间。
再眨眼,只见前路白茫茫一片,天穹之下,洋洋洒洒的雪落下来。
霜雪天里落了雪,没有月亮。
雪地上清光泠泠,传送阵光芒散去的那一刻,清寒风雪如潮水般拍打过来。
蔺绮有点冷,紧了紧身上的披衣。
他们走了一段路,便见隐于风雪之中、亮着烛火的高阁,高阁大门敞开着,冷风携着银白雪粒子灌进去。
漂亮的少女踩着碎雪,一路朝楼阁走去。
她出去一趟,就解决了吃食和寒冷的问题,这会儿心情格外好,长发轻轻摆起来,她像是山间无忧无虑的漂亮小鹿。
“大小姐。”
在她即将走进楼阁的时候,圆圆脸师兄喊了她一句,声音清脆,带着点紧张的颤抖。
“嗯?”
蔺绮轻轻应了声,尾音绵软,微微上勾。
她回头看他。
蔺绮眉梢带笑,瑰丽单纯的眸子映着烛火的光晕,声音软乎乎的:“师兄,是有什么事吗。”
圆圆脸师兄站在风雪里,身上穿着整洁干净的青色弟子服,他喊完那句话,脸红得像熟透了的果子,微微垂着眼,不敢看蔺绮。
“师兄?”
小漂亮的声音落在雪地上。
少年人阖着眼,长舒了一口气,良久,他像是鼓足了勇气一样,从芥子里拿出一枝山茶花。
“大小姐,这个和您很配。”
带着小心翼翼的少年心事,他双手捧起山茶花,捧到蔺绮眼前。
漂亮少女安安静静地,在烛火下站着,乌黑长发顺风而摆,白金披衣上落了碎雪。
她眨了眨眼睛,轻轻唔了一声,抬头,那双水盈盈的眸子如琉璃般,又似藏满春风的桃花海。指节上系着的银白铃铛轻轻晃:“谢谢师兄。”
就在这时,楼阁上,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圆圆脸少年人像是应激一样,抬头朝木阶上望去。
蔺绮循着声音的来处去望。
那人生得极清艳。
青年立于二楼旋梯之上,苍白清瘦的手搭在栏杆上,漫不经心拈着一枝梨花。
注意到二人的目光,他亦垂眸看过来。
半明半昧间,他的眉眼有些淡,还带着恹恹的病气。
青年垂首轻轻咳嗽了两声,微掀眼帘,眉梢带着清浅的笑意,语气温和:“打扰二位了,实在对不住。”
第11章
是白日里,站在戒律堂外的人。
蔺绮抬头望着他,心中又生出那种极熟悉的感觉。
但这是她第一次出青要山,他们之前分明从未见过。
这种难以捉摸的熟悉让蔺绮感到一丝危险,她下意识对一切意料之外的变数感到烦躁。
但在看见这个人的第一眼,她就知道。
——这个人,她打不过。
这就有点麻烦。
冷白指尖拢在鲜红袖摆里,轻轻摩挲两下,乌黑长发掩住漂亮的眉眼。
她敛眉,压下那一丝燥意,湿漉漉的漂亮瞳孔里,又浮出乖巧茫然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