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
时隔几日,蔺绮终于走出霜雪天的传送阵法,主峰山道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轻柔昼光透过枝叶间的空隙,疏疏而落。
蔺绮得知应鹊河离开临云宗的消息。
应鹊河在临云宗待了那么久,一直籍籍无名,离开时反而名声大噪,据说是望月派太上长老江云酌亲自来接的。三大派看在江长老的面子上,接连给应鹊河送了不少贺礼。
当天晚上,蔺绮在云镜上收到了应鹊河给她发的消息,一句话就能说清的感谢,他写了一篇几千个字的小作文,一半写给她,一半写给仙尊,非常诚恳。
蔺绮问他江长老怎么样,应鹊河又喋喋不休写了几千个字夸江云酌,大概写了师尊待他很好,可惜他天赋不行,常常不能让师尊满意,日后要更勤勉努力等等内容。
蔺绮也给他发了几句道谢的话,末尾加了两个字——加油。
此时凉月漫天,前往望月派的云舟上,应鹊河双手拿云镜,趴在汉白玉栏杆上。
他简直不敢相信,就在短短几天内,他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喜悦之余,心中更多的还是惶恐和茫然。
他深知自己并非天骄,得此机遇纯属天上掉馅饼,故而不敢承担其他人对他一丝一毫的期待,又害怕自己辜负师尊的精心雕琢。
看见蔺绮发的传信,心中顿时生出十足的勇气。
“怎么这么开心?你捡钱了?”林守提着一个酒壶,懒洋洋拍了拍他的肩。
应鹊河被吓了一跳,连忙道:“卦圣前辈。”
“师尊。”他对着林守身后的一个男人行礼。
男人一身青色袍子,气质很儒雅,神色清浅冲他点点头。
**
次日夜。
蔺绮跟应鹊河发完消息,沿着山道往霜雪天走,天色很黑,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静谧夜色中,晚风微凉,青枫簌簌。
稀疏树影里,闪过几道黑色的影子,诡秘的气息悄然降临。
蔺绮在原地站定,淡定地拿出云镜,给蔺浮玉发了条传信。
蔺绮:哥哥,睡了吗。
蔺浮玉:没有,怎么了。
蔺绮:有人跟踪我,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戒律堂执法队可以帮忙调查吗。
蔺浮玉的消息回得很快:你现在在哪儿?往前走,别让他们知道你发现他们了……
蔺绮抬眸,看着山道两侧隐匿的黑影,刀剑已然开鞘,在月光下闪着泠泠寒光。
——不用查了,我自己看吧,哥哥晚安。
蔺绮收起云镜。
她抬手拔下发间的梨花簪,柔顺黑发如瀑垂下。
第110章
夜间, 星月漫天。
一只山雀扑簌簌飞出幽林。
“唰——”剑气破空。
长剑虚影如鹰隼般,刺破黑暗,直奔山道上的红衣少女而去。
与此同时, 几道黑影自幽林中迅速蹿出, 气息如鬼魅般降落到山道上。
这些人都披着黑色兜袍, 以黑布遮面。
蔺绮侧身闪过横冲直撞的剑气。
“乌山神祠?”她出声问。
没有人回答她。黑影迅速逼近,蔺绮收紧手中剑。
“砰——”
收光剑锋和剑气相撞,迸发出强大的气流。
蔺绮被震得虎口发麻,来不及调整, 侧身一闪避开刺来的长剑。为了避开接连不断的剑气,她在地上翻了几圈而后迅速站起,鲜红裙纱上沾了尘灰。
蔺绮甩了甩被震得发麻的手腕, 如幽灵般出现在右侧一个黑衣人身后。
他眼神错愕, 提剑挡住蔺绮的攻击, 迅速转守为攻, 剑招狠辣, 剑剑对上蔺绮命门, 可是眼前少女如鬼魅一般,神出鬼测,这时,收光砰地坠地, 长剑落到石板上,发出清脆响音,他眼中露出势在必得的轻松。
只听咔哒一声, 骨骼错位, 眼前的红衣少女动作冷静, 趁他放松的瞬间直接卸了他的胳膊。
他的胳膊瞬间脱力, 软软垂下来,一切发生地太快,他眼中的庆幸还没有褪去,手中握的剑哐然坠地。
蔺绮脚尖一抬,把下坠的剑往上踢,伸手抓住黑衣人的剑,“扑哧”一声,剑锋凌厉,像割开一张白纸那样,轻而迅速地割开她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
就在其他人贴近她的瞬间,蔺绮后退拉开距离,干脆利落挥动长剑,鲜红剑气横荡而出。
——梅山一式·乱雪。
剑气如寒风朔雪般,浩浩荡荡向四周扫开,刀剑声乍起。混乱之中,蔺绮听见一声压抑的低呼。
“梅山!”
蔺绮侧眸,对上一个黑衣人不敢置信的神情,若有所思地移开了目光。
就在黑衣人近身的瞬间,她脚下步法变幻,电光火石之间,单手按住一人的胳膊,动作狠厉,借巧劲拧断他的手臂,轻飘飘把他往前一扔,几把长剑便穿过他的胸膛。
沉闷的钝响——
尸体重重落地。
这些人冷漠得像是冷血的兽,丝毫不在意同伴的死亡,见杀招没落到蔺绮身上,踩着同伴的尸体飞身向前,刹那间,剑气虚影如千军万马般浩荡奔来。
蔺绮躲闪不及。
“刺啦!”一道剑气擦过蔺绮的手臂,鲜红裙纱被割断,鲜血汩汩而流,一滴一滴滴到石板上。
只一瞬间的工夫,接连不断的剑气破空而来,蔺绮微微眯起眼睛,她的黑发已经被鲜血染湿了,发间染上的鲜血顺着发梢往下滑落,她没有拿剑去挡他们的剑气,反而烧了一张梨花生符护体,乘风借力,逆着剑气而上。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蔺绮就已经贴近一个刺客的身体。
收光剑在月光下闪着泠泠寒光,扑哧一声,收光刺破胸膛,即使有黑布遮面看不清脸色,也能看出刺客迅速失焦的眼神。
“铛——”蔺绮发尾的铃铛晃动不止,清脆悦耳的铃铛音落在空气中。
鲜血几乎染红了石板。
**
深夜,林中群鸟飞起,铃铛声如梦魇一般,在密林里回荡不休。
“宗主,里面有动静。”一个临云宗弟子提着灯笼,注意到林中隐隐约约的兵戈相撞声和铃铛脆响。
蔺岐山还没来得及说话,蔺浮玉一个闪身,迅速消失在山道上。
执法队找蔺绮的时候,刚好遇上蔺宗主和云海天州秦掌门一起散步,故而现在来的不止临云宗内门执法队,还有三大派两位掌门,以及三大派几位长老。
拨开密林,就看见怔在原地的蔺浮玉,和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
月光下,红衣少女浑身是血,长睫垂下,居高临下踩在一个黑衣人的头上。
收光剑贯穿他的左臂,将黑衣人死死钉在地上,空气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
“滴答——”
鲜血顺着湿哒哒的发尾滑下,在青石板上溅开血花。
她轻轻按了下发尾的铃铛,注意到来人的动静,她微微侧首,将目光投向蔺浮玉,眉眼轻弯,轻巧地笑了一下,软软道:“哥哥,晚上好呀。”
知道蔺绮远非表面单纯乖巧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她杀人又是另一回事。
蔺绮也完全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尽管她笑得又甜又软,但现在也没人敢把她当成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她丝毫不掩饰眸中深不见底的冷漠。
她就像乍暖还寒时候开出的梨花,安安静静立在落满白雪的枝头,看起来干净又圣洁,可若是走近拨开雪一看,便能看清她烂透了的黑色花芯,和雪下颓败枯朽的虫豸腐尸。
蔺浮玉抿了下唇,不知道怎么回答。
蔺岐山紧随其后而来,看见蔺浮玉的表情,忽然有一种熬到头了的感觉,终于不是只有他要面对蔺绮的真面目了,他扫了一圈地上的尸体,单手握拳干咳了一声,蔺绮将目光投向他。
蔺岐山问:“怎么回事。”
蔺绮给他一个你是不是瞎了的眼神,漫不经心垂眸,理了理长发,指节垂下,鲜血顺着指尖往下滴,“他们要来杀我,被我杀了。”
蔺绮竟然会乖乖回答他的问题,这件事让蔺岐山有种受宠若惊的错觉,但很快他就因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愠怒起来。
他往前走一步,在一具尸体面前蹲下,揭开掩面的黑布,问:“他们为什么杀你?你招惹了什么人?”
“不知道哦,”蔺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凉凉,扫过蔺岐山一侧的秦掌门,而后,又去望密林里的花树,山茶花开得艳,大片大片鲜红沐浴在月光下,有一种颓废凋敝的美感,蔺绮漫不经心说,“没准是他们疯了;可能是看今天月色好看,想杀个人助兴,而我刚好是路过的倒霉蛋;也可能是今晚的饭太难吃,他们想杀人出出气;也有可能是儿子死了不甘心,想让我也去死,当然,那个废物也可能没死。”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蔺岐山皱了下眉,迅速抓住蔺绮话中的深意,眯起眼睛,“你得罪谁了。”
蔺绮懒洋洋看了他一眼,此时,黑衣人剧烈挣扎想要逃脱,蔺绮抽出收光,动作干脆,一剑捅穿黑衣人的喉咙。
蔺岐山瞳孔一缩,她的动作之快,其他人甚至来不及阻止。
她抽出剑,甩了甩剑上的血迹。
一个长老脸色难看:“身为正道弟子,手段竟残忍至此,与邪修何异。”
“蔺宗主……”
蔺岐山额角一阵突突。
蔺浮玉抿了抿唇,一再压下火气,到底忍不下这口气:“章长老,是这些人想来刺杀我妹妹。”
“他金丹早已碎了,现在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为何不留着他的命审问,”章长老皱眉,“身为仙门第一大派的大小姐,理应成为仙门年轻一代的表率,却如此轻视人命,冷血薄凉,当着众人的面胡乱杀人……”
“长老!”蔺浮玉打断他。
“够了!”蔺宗主被吵得头疼,“谁教你忤逆长辈的,滚下去!”
“把这些尸体都带下去仔细检查,务必要查出幕后真凶,”蔺岐山叫了几个弟子,“至于蔺绮……”
他将目光移向蔺绮。
蔺绮眼帘轻垂,动作仔细,拿着锦帕安静擦拭沾血的剑身,目光落在收光剑上时,他眸中很快地闪过一丝错愕,这抹情绪转瞬即逝,他清了清嗓子,道,“蔺绮遇刺,反杀刺客情有可原,然不知止戈,顽劣难驯,轻贱人命,罚寒冰狱禁闭三月,以定道心,仙门大比结束后执行。”
蔺绮擦剑的动作停下,有点不理解,道:“他要杀我,我不能杀他吗。”
“我们岂会任由他伤你?”蔺岐山蹙眉,气得拂袖,“杀人还有理了?哪个教你的?滚下去!”
蔺绮哦了一下,收剑入鞘。
虽然她本来就不喜欢蔺岐山,但今天听蔺岐山的这番话,对他的讨厌又多了一点点。
她认认真真注视蔺岐山一会儿,把蔺岐山看得浑身别扭,蔺绮开口:“我姐姐没教过我,但他应该不会为了这种事责怪我,说不定还会担心我见了血睡不着觉。”
“你现在在临云宗。”蔺岐山对蔺绮一直忘不掉那个散修这件事很不满意,一味沉湎于过去只会让自己停滞不前,蔺绮既然有天赋,就应该抛弃过去向前走,他语带警告,“蔺绮,你不是小孩子,这里也没有人溺爱你。下去。”
蔺绮又轻声哦了一下:“可是我饿了。”
蔺绮丝毫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的态度,让蔺岐山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不管他给蔺绮什么指令,蔺绮丝毫都当耳旁风,他扔给蔺绮一瓶辟谷丹,她吃了一颗说难吃,蔺岐山额角突突,火冒三丈。
“滚下去!”
“这么热闹啊。”慵懒的语调。
山道上,一个穿黑袍束冠的男人懒洋洋走下来。
“老祖。”
“林长老。”
“卦圣……”
一行人纷纷行礼。
林守笑吟吟地看了蔺岐山一眼,说:“蔺宗主,怎么跟小孩子发脾气呢。”
他抽出蔺绮手中握着的瓷瓶看了看,“小孩子长身体,还是应当正常吃饭,正好我要下山,就顺手把她一并带上了,正好给她喂点吃的。”
卦圣发话,自然没人敢反驳。
蔺岐山给了蔺绮一个警醒的眼神,是提醒她在卦圣面前安分一点,蔺绮不看他,蔺岐山眼皮子都闪抽筋了,也没得蔺绮一个眼神,气得他一夜没睡好觉。
临云宗山城,集市灯火通明,喧嚷热闹。
林守喂了她几颗治伤的丹药,就带她找了间铺子坐下来吃饭。
“你总惹他生气干什么,他怎么说也是你亲爹。”林守撑着下巴懒洋洋看她。
蔺绮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乖乖低头舀馄饨吃,鲜嫩多汁的肉馅在唇齿间流连,她一下一下晃着小腿,餍足地眯了眯眼睛,说:“我讨厌他,他顺心我就不开心。”
很孩子气的回答。
林守听得想笑。
蔺绮问:“你不问我今晚来的是什么人吗。”
“这种事不是很正常吗,”林守并不在意,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你以为林清听为什么不想让你进仙门,他仇人那么多,知道你的存在之后来杀你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那怎么办啊。”蔺绮拧眉,装作烦恼的模样,“我要是打不过他们,我不就死了吗。”
林守揉揉她的长发,把蔺绮柔顺的黑发弄得乱糟糟的,被她瞪了一眼,讪讪收回手,蔺绮以手作梳,给自己整理长发。
林守道:“呸,说的什么晦气话,林清听在你身上下的防御阵法比临云宗护山阵法还多,林清听死了你都不会死。”
蔺绮:“呸,你说什么话。”
林守举手投降:“行,不说他。”
蔺绮哼了一声。
这时,林守忽然注意到蔺绮细颈上的伤口。
莹白脖颈上,一道短小的鲜红伤痕在黑发掩映下,若隐若现,林守微微眯起眼睛,心中忽而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他伸手抬起蔺绮的下巴,袖袖小猫唔了一声避开他的接触,偏过头,含糊抗议:“男女授受不亲。”
林守气笑了:“你在我眼里就是一个瓷娃娃。”
“那也不行。”
“这话你怎么不跟容涯说。”林守不满。
“他是姐姐啊!”蔺绮揉揉脖子。
林守猛地扼住她的手。
“实在不行,你叫我姐姐我也不介意,”林守垂眸看她脖颈上的伤口,自夸道,“我长得也挺好看的,不比林清听差吧。”
蔺绮用力抽回手,给他一个你要不要听听你到底在说什么的眼神,问:“你到底在看什么。”
林守摸了摸鼻翼:“有点眼熟,看不出来。”
蔺绮轻轻按了下脖颈上的伤口,说:“他们的剑淬毒了?”
林守含糊道:“嗯,差不多吧,这得让林清听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