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辰安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而且这姑娘怎么笑得这么瘆人?
林兰兰走过去,孙婷立马让出主位,退其身后,看完林兰兰,又看夏辰安,一脸姨母笑。
从第一次联谊会上,林兰兰邀请夏辰安跳舞起,她就隐隐感觉有那个苗头,果不其然成真了。
莫名地自豪感怎么回事?
“我妈让我送早饭过来。”一夜春、梦,梦醒半晌,夏辰安也不敢直视林兰兰,一看她就想起梦中种种,太羞耻了。
林兰兰接过饭盒,抬头看他,注意到他眼睑下方青黑色的一圈,问:“昨晚没睡好吗?做什么去了?”
做什么去了?
做春梦去了。
夏辰安闻到林兰兰身上淡淡的花香,一缕一缕地围绕着他,仿佛再次置身云海中,他扶住门框,“没什么,就是做了个梦。”
“什么梦?这么累。”林兰兰好奇。
不问还好,一问,夏辰安脸很快就红透了,脖子也粉粉一圈,一副难以为情的样子,这怎么说?他又不想骗林兰兰。
正苦恼的时候,孙婷站了出来,冲夏辰安挑眉,看样子很懂。
夏辰安紧张得直咽口水,林兰兰要是知道他做了跟她的那种梦,会不会觉得他很恶心?然后厌恶他?
一想到被自己喜欢的人厌恶,夏辰安慌得想要捂住孙婷的嘴,不过显然已经来不及。
她说:“这个我最懂了,我也总做这种梦。”
夏辰安:“……”
同志,你不对劲儿啊。
“夏同志是不是梦到犁地了?老黄牛是不是不听话?拉着你满田满地跑?哪是犁地分明是犁人!”光是回想,孙婷就累,连叹三口气,“夏同志,辛苦了。”
夏辰安抽着嘴角,“不辛苦,为人民服务。”
林兰兰为其鼓掌,由衷表扬道:“夏同志真是好爱劳动啊。”
夏辰安不好意思地摆手,“你们忙,我先回去了。”
再聊下去,他就要挖地洞钻进去了。
夏辰安走后,孙婷瞧了眼林兰兰手里的饭盒,一脸羡慕,“夏同志真好,一大早跑来送饭。”
林兰兰不否认,“夏同志是好人。”
“怎么还夏同志?你们两个是不是太见外了?”孙婷语重心长地劝林兰兰,“都处上对象了,应该改口了。”
“那该叫什么?”林兰兰虚心请教。
孙婷坏坏一笑,掐着嗓子,拖长尾音,嗲声嗲气,“辰安哥哥~”
林兰兰受益匪浅,抱着饭盒追出去,在医院门口看到夏辰安,喊了一声,“夏同志。”
夏辰安蓦然回首,林兰兰站在晨光里,好看得不像话,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去,“林同志怎么了?”
林兰兰半仰着头看他,晨光将她翘起的睫毛染成了浅薄的金色,不带任何犹豫改口喊道:“辰安哥哥~”
她学着孙婷,嗓音拿捏得又娇又软,尾音也拖得长,九曲十弯。
直接弯到了夏辰安的心口上,一股电流瞬间蹿遍四肢百骸,他打了个哆嗦。
半天没说话,林兰兰以为他不喜欢,“我也觉得有点恶心,以后还是叫你辰安吧。”
不恶心,一点不恶心。
夏辰安轻咳一声,“都可以。”
“你以后也叫我兰兰吧,”林兰兰想起一件事,问夏辰安,“对了,这个周天有空吗?”
约会吗?
夏辰安带着几分迫切,“有。”
林兰兰嗯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明情况,“周天我要搬家,想请你和婶子他们到家里吃饭。”
昨晚梁老爷子让她回去吃饭,为的就是林家房产的事情,落实下来了。
梁老爷子已经帮忙打扫干净了,林兰兰拎包即住,打算这个周天搬过去,为表感谢,她也邀请了老爷子过去。
不是约会,夏辰安失落的同时,替林兰兰感到高兴,终于不用寄人篱下了。
“到时候我早点过去,先帮你搬东西。”他对象那么娇弱,搬家这种体力活,他当然义不容辞。
送走夏辰安,往回走的路上,林兰兰碰到了梁母,有些日子没见,梁母头发白了好多,气色也差,仿佛一夜间老了十来岁。
梁母看到林兰兰,就想起被押去农场改造的梁其友,有多心疼就有多恨林兰兰,要不是林兰兰这个死丫头,她儿子还是无限风光的一厂之长,唐文莉也不会离婚搬出去,家里免费保姆走了,什么活儿都落她手上,她快累死了。
“林兰兰……”梁母怒气冲冲走上去。
林兰兰目不斜视地越过她。
梁母喊了几声,林兰兰都不带回头,把人气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老王,这才多久没见,小林脾气长了不少,对你都爱答不理的。”沈春勤望着林兰兰走远的背影,如果不是王秀芝喊一声,她简直不敢认,刚那姑娘居然是林兰兰,完全变了人似的。
沈春勤跟王秀芝一个胡同长大,情同姐妹,是王秀芝做媒,她才能嫁给厂工会的副主任,虽然一晃二十年过去,丈夫还是副主任,但到底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这些年她跟着占了不少方便。
沈春勤一直在肉联厂医院上班,也是妇产科,职位不高,但声名在外,不知道帮厂里多少家属接过生,大伙念及她的恩情,对她极其尊敬,号召力比王秀芝这个院长有过之而不及。
一年前外派北城学习,最近才跟女儿返回延市,仍在妇产科上班,不过镀了金,挂上了专家号,出诊看病比普通医师贵不少。
提到林兰兰,梁母就来气,不顾形象地往地上啐了口老痰,拉住沈春勤就开始抱怨,“养不熟的白眼狼,我们其友遇到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老沈,你不也在妇产科吗?正好替我收拾林兰兰那个死丫头,帮我和其友出口恶气。”
碍于梁老爷子的面子,沈春勤不好做得太过分,但姐妹情分也得顾及,答应王秀芝,“我一直拿其友当自己儿子,他出了这档子事,我心里也怨着林兰兰,肯定不会让她好过。”
有沈春勤这句话,王秀芝就放心了,“为表感谢,请吃早饭。”
沈春勤打着呵呵,“那我就不客气了。”
到了食堂,沈春勤跟王秀芝提及林家房产的事情,王秀芝怔了两秒,“什么?四合院下来了?!”
沈春勤看她一眼,“你不知道这事儿?前些天老爷子过去打扫卫生,我以为他跟你通过气了。”
林家那座四合院就在沈春勤婆家隔壁,王秀芝也是从她那里听说,那房子值老不少钱了,这才巴巴地惦记上。
想着儿子一旦跟林兰兰结婚,四合院就理所当然归到他们家,结果呢?四合院没拿到手,儿子被了刑。
赔了夫人又折兵。
“通个屁的气,我压根不知情,”王秀芝气得饭也吃不下了,筷子用力地戳饭盒里的馍馍,恨不得那就是林兰兰,将其碎尸万段,“老头子一直偏心,你又不是不知道。”
“但也不能这么偏心,”沈春勤有几分火上浇油的意思,“其友好歹也是他孙子,老梁家唯一的血脉,被林兰兰害得身败名裂,还被送去农场遭罪,他难道就一点不心疼吗?就这么原谅了林兰兰,还帮着打扫屋子。”
“最重要的是,他没跟我说!”王秀芝在心里咒骂,死老头子,“太让人寒心了,我嫁进老梁家二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在老头子心里,我还不如林兰兰那个外人。”
沈春勤跟着叹气,“别想了,越想越气人,不过我听说林兰兰周天搬过去,到时候你也去那边上我家吃个饭?”
王秀芝想了想,拍案决定道,“正好我好久没见到小苗了,怪想她的。”
***
妇产科的沈医生回来了,专家号虽然贵,但肉联厂职工不差这点钱,都跑去找沈春勤看病,其他几个医生天天坐冷板凳,包括林兰兰,就连张老太也去光顾沈医生了,据说她家宝贝大孙子也是沈医生接的生。
没有病人,林兰兰乐得清闲,坐办公室喝水看书,一直到周主任敲门进来。
周主任简单地寒暄了几句,欲言又止。
林兰兰放下《黄帝内经》,“沈医生有吩咐?”
沈春勤跟梁母关系好,后者在她手里栽了跟头,前者肯定不会让她好过,林兰兰早有准备。
“沈医生请求支援,”周主任说得尽量委婉,“她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想你过去搭把手。”
对于林兰兰这个孩子,周主任发自内心地喜欢,而沈春勤跟王秀芝的关系,院里谁不知道,这个时候跟她要人,指不定想干嘛。
“你要是不想过去,我可以帮你回了。”周主任主动提出。
林兰兰摇头,谢过周主任好意,并说自己愿意,“沈医生名声在外,医术肯定了得,我过去正好学习。”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周主任感动,热泪盈眶,“好孩子,小婷要有你一半上进,我也不至于愁白了头。”
沈春勤办公室很大,帘布隔开,外间是看诊室,里间放了一张病床和一张折叠床,平时沈春勤累了,就在折叠床上休息,全院上下只有她一个人有这待遇。
为了迎接林兰兰,沈春勤支走了跟她的小护士,所有杂活落到林兰兰身上,病人多,林兰兰来回跑,忙得四脚朝天,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
孙婷看在眼里,别提多心疼了,去找她妈,“沈医生就是假公济私为难兰兰,周主任你不能坐视不管,寒了自己得力干将的心啊。”
周主任看她一眼,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兰兰自己愿意磨练,你就少替她操心了,有这闲工夫不如多练练扎针,实在不行看下《黄帝内经》也可以。”
孙婷表示好姐妹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她哪有什么心情扎针看书,“兰兰已经转正,她现在是医生,不是实习小护士,每天跑腿算什么?科里这么多护士,沈医生不使唤,就逮兰兰一个人压榨,太过分了!”
“放心吧,兰兰也不是好欺负的。”不然梁其友也不会栽她手里,周主任相信林兰兰有这个本事,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反倒是自己闺女,恨其不争地摁她脑袋瓜,“什么好姐妹水深火热,你就没心情扎针看书,说得跟自己扎过针看过书一样,赶紧给我用功去,不然明天就安排相亲。”
“好啊。”孙婷一口答应,甚至有几分期待,“相就相,谁怕谁。”
周主任:“……”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闺女不是特别反感相亲吗?
孙婷暗自措手,跃跃欲试,她也想找个对象看电影吃瓜子和油泼面,然后牵手亲亲,腻腻歪歪地喊对方哥哥~
想想就有意思,孙婷发出嘿嘿笑,周主任伸手摸她额头,“大白天发什么病?”
孙婷顺势一把抓住,来回摇晃,撒娇,“妈妈你就救救兰兰吧,她真的太可怜了~”
母女俩正说着话,过道上传来打骂声,孙婷跑出去看热闹,不忘把她妈一块拉上。
沈医生办公室门口站了个中年妇女,穿的是肉联厂的工装,身宽体胖,看着好说话,实则眉眼间攒着尖酸刻薄。
一个厂子,同住家属院,大伙都认识,是厂里的饲养员谢红萍,跟在身边的小姑娘是她闺女,小名二花。
二花年纪和夏辰静一般大,也在县立高中上学,不过个子要比夏辰静矮不少,看着只有一米五多点,身上没什么肉,又瘦又小,尤其是站在她妈边上,对比鲜明,五花肉和豆芽菜,让人不得不质疑谢红萍业务水平,闺女都养不好,养猪肯定也不行。
这也是谢红萍不怎么喜欢二女儿的最主要原因,不然她早就评上厂里的先进工作个人了。
看到出来好多人,二花快急哭了,羞得满脸通红,拉着她妈求道:“妈,妈,我们回去吧。”
“我专门请假把你接回来看病,这才刚到医院你让我回去?死丫头,你成心跟我作对是不是?”谢红萍啪啪啪就是几下往二花背上招呼,提着嗓子嚷嚷,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她对小女儿仁至义尽,是这死丫头不识好歹。
二花红着眼睛,埋下头,再三强调,“妈,我没生病,真的,你信我好不好?”
“没生病这个月不来月经?没生病放假搁家里吐两天?没生病肚子胖了一大圈?”谢红萍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戳二花一下比一下重。
二花瘦小,根本扛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
众人听了谢红萍的话小声议论起来:
“二花怕不是有了吧?造孽啊,这才多大一娃,还在学校念书,怎么就怀上了?”
“现在小孩比我们那会儿早熟多了,十三四岁就来月经,来了月经不就可能怀上吗?”
“那会是谁的种?同班男同学吗?我看二花也不怎么跟男孩子玩,到底咋就怀上了呢?”
也不知道谁在人群里说句也可能是老师,这下不得了了,在场有好几个闺女也在县立高中上学的家长坐不住了,冲上来围着二花问哪个老师?他们现在就去举报他。
二花哪里见过这么大阵仗,吓得顿时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说:“不是老师,不是,我没有怀孕……”
后面的话,根本没人听,你一句我一句,“不是老师是谁?是学校的工作人员?难道是看门大爷?”
“都不是,是对面木器厂的夏辰安。”谢红萍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第30章 030
◎清者自清◎
闹得跟一锅沸水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看向坐在门口登记看诊病人资料的林兰兰,夏辰安不是她对象吗?两人才处上两天,男方就把小姑娘肚子搞大了, 这叫林兰兰情何以堪。
“瞎说什么,夏同志不是这种人。”孙婷挤进人群,站到林兰兰边上,忧心得很, 虽然她相信夏辰安的为人,但人言可畏。
“你说不是就不是, 我可是有证据的,”谢红萍从兜里掏出一个作业本, 随意翻开一页,指着上面的内容,“看到没有?二花的日记,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这就很容易让人误会了,过程写得明明白白吗?
众人看向二花的眼神充满了指责和厌恶,小小年纪不学好, 这么不堪的东西都敢写下来。
二花扑过去抢作业本,带着哭腔地解释道:“不是,跟夏辰安哥哥一点关系没有, 是我自己……”
话没说完,谢红萍一大耳刮子扇过去, 指着二花的鼻子骂:“还有脸说,你不害臊,我都害臊, 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小姑娘要自重自爱, 不要别人说什么都信, 给颗糖就觉得对方是好人,看吧,出事了吧!让你不听话!”
连连甩了好几个耳光,二花眼冒金星,脑袋嗡嗡作响,所有人都在劝谢红萍不要生气,有话好好说,没有一个人相信她,帮她说一句话。
他们看向她的眼神带着鄙夷,更多的厌恶,就像瞅见过街老鼠,恨不得人人喊打。
二花从未这么绝望过,瘦小的身形摇摇欲坠,直到有人将她护在身后。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白大褂,整个人折射出温暖的柔光,她仿佛看到了课外书里说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