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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辰安回到家,天已经黑严,堂屋点着灯,夏母跟夏家大嫂李玉珍坐在灯下缝小衣服,长途跋涉搬家,没敢带太多东西,想着来了后补办,到延市发现环境大不如意,眼看大儿媳就要生了,还没两件像样的小衣服,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孩子。
搬来也有小半个月,夏母每天都在给孙子缝制新衣服,说是新衣服,用的却不是新买的布料,而是家里大人的旧衣服,挑出柔软不伤皮肤的料子改成小衣服。
夏母出身好,嫁得也好,活了大半辈子,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头,此前甚至没动过针线,跟大儿媳现学现卖,半路出家,居然还像那么一回事。
小老太太心态也好,他们家只是上交厂子,别人都是全家下放,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政府还给这么好机会,支援祖国大西北建设,一旦有所成,那就是光宗耀祖。
最重要的是,她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确实需要好好锻炼一下。
看到小儿子回来,夏母起身迎上去,手里拿了件小肚兜,边往夏辰安身上比划边问:“吃饭没有?”
肚兜是小碎花,在他一大爷们身上比,虽然古怪,夏辰安却不嫌弃,单手插兜,嘴角一勾,笑得邪气:“妈这手艺可以啊,也给我做两身呗。”
夏母轻斥他不正经,小伙子穿什么肚兜,见他单手插兜里,不由分说一把拽出来,“站没站相,哪有厂长样。”
夏辰安不以为然,又将手插回去,顺带抖了抖腿,嬉笑道:“谁规定厂长必须人模人样,像我这狗样子就当不了厂长吗?”
“你才狗,你全家都狗,”夏母脑子一热,气糊涂了,骂完反应过来,拿他没有办法地摇头,又问:“到底吃了没有?”
夏辰安摇头,开玩笑道:“厂工会太抠门了,组织联谊不管饭,一大群人饿着肚子跳舞,跳到一半饿晕一大片。”
满嘴跑火车,夏母翻了个白眼,不信他的话,也没想理他,摸了摸留给夏辰安的饭菜,冷了。
大儿媳要端去灶房热,夏母把人摁回去,给夏辰安倒了一杯开水,“吃吧。”
夏母疼他,却也严厉,不吃只能饿着,夏辰安太清楚了,洗了手,从善如流地坐过去,拿起一个玉米面馍馍,就着热水咬了一口,丝毫不影响口感,松软中带着一丝香甜,这也是夏母最厉害之处,厨艺相当了得,才来延市多久,各种馍馍手到擒来。
“联谊怎么样?有看对眼了的吗?”夏母坐到夏辰安对面,带着几分急切地打听,成家先立业,再说小儿子性子太飘了,一天一个主意,讨个媳妇回来管管他也是好的。
“没有。”夏辰安斩钉截铁地回答,脑子里却闪过一双漆黑如墨的丹凤眼,透着颓废和凉意,却也有欢喜的时候,亮晶晶,像天上的星。
只是这份欢喜为了别人,那个男同志好像是她的娃娃亲,她招惹他也是因为跟娃娃闹小脾气,才会问他:“同志,请问你搞对象吗?”
不可否认,夏辰安当时心跳快了一拍,从没见过这么直接的女同志,但一想到她这么做是为了激怒自己的娃娃亲,他只是一枚棋子而已,夏辰安心头就堵得慌。
他看着她,眼角往上挑起,一笑,整张脸都是亮的,“不好意思,我妈不让我搞对象。”
但凡有一丝真心,就会难过失望。
却没有,她说:“哦。”
然后没了!
想到这里,夏辰安胸口更堵了,将玉米面馍馍塞嘴里,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白菜粉丝,一抹嘴,起身往外走。
夏母问他去干嘛?
夏辰安头也不回地摆手,“车间看看去。”
“妈,老三好像不是很高兴,是不是遇到烦心事了?”李玉珍问婆婆。
夏母摆弄着手里的小肚兜,笑得意味深长,“春天快来了,狗崽子想媳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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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友,你糊涂啊!就算跟兰兰闹脾气,也不能跟别的小姑娘亲一块啊,你这么做,对得起兰兰吗?对得起爷爷吗?对得起林家那些过世的长辈吗?”梁母边哭边骂,啪啪啪几下,动静大,雨点小。
梁家几代单传,就这么一个儿子,她舍不得打坏了。
但架势要做足,不然换老爷子上场,梁其友非得掉层皮不可。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那么多人亲眼所见,她想帮忙开脱也没法,老爷子是年纪大了,又不是傻了,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即便她不主动提,老爷子也知道那是意外,另外,联谊活动上,林兰兰问别的男同志搞不搞对象,这事儿,老爷子肯定也听说了。
小姑娘家家居然做出这种事儿,简直不知羞耻,伤风败俗,这不比她儿子跟唐文莉亲嘴严重多了?!
只要林兰兰不跟老爷子闹,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什么都没发生,不跟她一般计较,梁家未来儿媳妇还是她。
不然老爷子不在有她好果子吃。
儿媳妇哭得他脑瓜疼,梁老爷子皱巴着眉头,掏出自己的烟锅,从烟布袋里挖出一锅烟,沉默地点着抽了起来。
老爷子不说话,梁母拿不准主意,试探地开口,“梁其友,你还傻愣着干嘛?快去找兰兰赔不是啊,不把人哄好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梁其友一脸不情愿。
梁老爷子看他就来气,烟锅伸过去一挡,“臭着脸给谁看?就你这样哄人,小兰还不得吓死,你给我老实待这儿,哪也不准去,等她气消了自个儿出来,好好跟人道歉赔不是。”
谁没年轻过,处对象斗气,很正常,老爷子不想把事情闹难看,还得让梁其友那个小混球搬回来住才行。
自从小混球搬走,小兰就没笑过了,更严重的是,近来半个月连饭都不怎么吃了,一天到晚光喝水。
有情饮水饱,问题是小混球他无情,好担心小兰相思过度病倒怎么办?
见人松口,梁母跟着松了一口气,装模作样地又在梁其友背上拍了两下,叮嘱道:“等下兰兰出来,嘴巴甜一点,好好哄人家知不知道?”
梁其友瞥了眼老爷子,既然老爷子没冲他发火,说明也知道是林兰兰的错,天大的好机会,他怎么能错过?等下林兰兰出来,他不仅不会哄,还要当面退亲。
“哎呀,瞧这闹得,儿子还没吃饭吧?锅里有你最喜欢吃的火烧肉,我热好了给你端过来,快去把手洗洗。”梁母高兴得张罗着梁其友的晚饭。
梁老爷子吐了口烟雾,心情不痛快地闷声念道:“吃鸟的红烧肉,小兰啥都没吃,躲在书房哭呢,我可怜的娃啊。”
梁母偷偷地翻白眼,老爷子真是老糊涂了,到底谁是梁家唯一血脉,偏心偏到肚脐眼了。
要不是还有便宜占,就林兰兰那个病秧子,她才不会承认儿子跟她的娃娃亲,要死不活的样儿,一看就蛋都下不了,他们老梁家娶她干嘛?断子绝孙吗?
哭死才更好,不仅便宜白捡,她儿子还能另娶,她看那个唐文莉就非常不错,不说别的,至少没病没痛,生娃帮忙延续老梁家香火肯定没问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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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05
◎就要退亲◎
哭是不可能哭的,对于千岁兰来说,水来生命之本,比世上任何东西都要珍贵,就算死,林兰兰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至于人类的饭菜,林兰兰欲望不大,不如白开水味道好,林兰兰半躺在梁老爷子的竹藤靠椅里,手里拿了本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一边看一边喝水,悠闲自在。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就算楼下吵得再凶也跟她没关系。
看完书,喝完水,林兰兰起身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踱步走到书架前面,半眯着眼睛扫了圈,也不知道看到什么,眨眨眼睛,充满好奇。
林兰兰踮起脚,将书架最上面的瓶子抱下来,拧开盖子,小小地喝了一口,波澜不惊的眸子倏地点亮。
好甜啊,好好喝。
林兰兰如获珍宝地抱着瓶子坐回靠椅里,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看得出来很尽兴,时不时发出“啧”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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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怎么吃这么一点?不饿吗?”梁母留了好大一碗红烧肉,梁其友却只吃了几筷子,梁母不免担心儿子饿肚子,好言好语地哄着他多吃点。
梁其友兴致缺缺地又吃了两块,他是最喜欢吃红烧肉没错,但自己老母亲这厨艺,他实在不敢恭维,这么好的食材纯属浪费。
林兰兰怎么还不出来?她到底要哭到什么时候?难道还等他去哄她不成?做什么春秋大梦!
儿子又把筷子放下了,梁母心疼坏了,都怪林兰兰那个死丫头,看把她儿子气得肉都吃不下了。
“儿子你等下,妈给你煮油泼面去。”梁母起身往外走,听到书房门打开,伸出脖子看了眼,林兰兰从里面走出来,她立马退回去,给梁其友使了个眼色。
梁其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右手握拳放嘴边轻咳一声,清清嗓子,退亲的说辞早就想好了。
万事俱备只等人来。
“兰兰快来,婶子给你留了红烧肉。”梁母热情地挥手,眯眼一笑,慈眉善目。
梁老爷子连忙灭了自己的烟锅,驱走屋里还没散去的烟雾,小兰身体不好,老爷子虽然喜欢嗜烟如命,但从不在她跟前抽。
林兰兰一进来,梁老爷子鼻子一皱,哪来的酒味?
林兰兰一张脸瓷白,不像喝过酒,酒味从哪里来的?梁老爷子疑惑之际,梁父东倒西歪地走了进来,脸红脖子粗地一屁股墩坐下,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咕噜咕噜喝了半大缸子。
醉醺醺地扫了圈,笑呵呵地挥挥手,“都还没睡啊?”
梁母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睡你个大头鬼,出大事了不知道?”
梁父仍是笑,没心没肺样,“有爸在,怕什么?你们慢慢说,我先回去睡了。”
说完,艰难地撑起身子,又东倒西歪地出去了。
梁老爷子将烟锅往桌上一敲,恨铁不成钢地叱骂道:“不成器的混账东西。”
梁父不长进,家里事根本不上心,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酒,不然肉联厂也不会交到梁其友手里。
孙子到底还是年轻了些,未经风雨磨练,而且盲目自信,理论大于实践,嘴上一套一套,当真遇事拿不出什么主意,但也比落到酒鬼手里得好。
家里没一个让人省心,梁老爷子叹气,将烟锅放回衣兜里,目光转向林兰兰,苍老的脸上一下溢出开心的笑意,和颜悦色地喊道:“小兰,来梁爷爷这里。”
这家子没一个真心待原主,除了梁老爷子,原主给梁其友气死后,梁老爷子一病不起,没过两天也去了,不然就算给梁其友一百个狗胆,他也不敢那么着急把唐文莉娶进门。
作为小花仙,林兰兰未曾感受过亲情,但谁对她好,她还是分得清楚,走过去,站到梁老爷子身边,乖巧地喊了一声:“梁爷爷。”
梁老爷子笑得更开心了,脸上的褶皱堆起来,慈祥极了,跟刚刚横眉怒对梁家父子的老者简直判若两人。
虽然早就见惯不怪,梁母心里还是酸溜溜的,只是嘴上不敢说什么,轻轻地推了下梁其友,“其友快跟人道歉啊。”
梁其友很不屑地看了眼林兰兰。
也就是这么一眼,他发现林兰兰好像又变漂亮了,尤其是那两条垂在胸前的麻花辫,在暖黄的照明灯底下,乌黑柔软,折射出亮丽的光泽。
唐文莉的头发也很长,而且发质是他见过的所有小姑娘里面最好的,跳舞的时候,一缕发丝蹭过他的脸颊,很痒,像羽毛的触感,在他心尖上轻轻刮过。
梁其友有个不为人知的特殊爱好,那就是头发控,头发越长,发质越好的姑娘,最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而那些头发乱糟糟的女同志,他看都不想多看一眼,林兰兰刚到梁家那会儿,头发枯得干草一样,在他跟前乱晃,梁其友觉得恶心。
一开始他就不喜欢她,甚至厌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演越烈,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也不知道林兰兰从何得知他这个特殊爱好,居然偷偷地养起了头发,还颇有成效,不过就算这样,他也绝对不会娶她。
林兰兰捻着垂在胸前的麻花辫,细软柔顺,胜过绸缎,不由地感叹,老爷子藏在书房的那瓶水太神奇了。
千岁兰一生只长两片叶子,且两片叶子永不脱落,会保持一直生长,绿油油的一大丛,就像闪烁在广袤无垠的沙漠中的一颗星。
对于千岁兰来说,叶子的结束就意味着生命的结束,两者寿命是相同的,所以,即便穿成人类,林兰兰也格外珍惜自己的头发。
当面摆弄头发,明着勾、引他,梁其友觉得林兰兰简直不知廉耻,冷冷地收回视线,缓缓地开口:“爷爷,我看这门亲事还是退了吧。”
梁老爷子脸上的笑容一下消失,重新掏出自己的烟锅。
烟锅敲脑袋,嗡嗡响,可疼了,梁母站出来打圆场,“爸你先别生气,其友跟兰兰闹性子呢,说着玩,不当真。”
“没闹,”梁其友不领他妈意,坚持己见强调一遍,“我就要退亲。”
林兰兰掀了掀眼皮看向梁其友,想起两年前,原主一回城,梁其友就拉着她承诺会保护她一辈子。
相依为命的爷爷走了,留下原主一个人,在乡下吃尽苦头,她想找一个人依靠,梁其友信誓旦旦,她就信以为真,从那以后,当牛做马,照顾他的日常起居,以为这是未来妻子该做的,实际上梁其友把她当免费保姆。
当时对她的承诺,也只是哄老爷子高兴,不然老爷子不会那么快把厂子交到他手里。
“兔崽子,翅膀长硬了要飞了!你敢退亲,看我不打断你腿!”梁老爷子气急败坏地一烟锅抽过去,梁其友后脑勺嗡地一声,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睨向林兰兰。
包括梁母,也求助地看过去。
通常这种情况,没人敢拦老爷子,只有林兰兰护着梁其友,老爷子看在林兰兰的份上,教训两下也就偃旗息鼓。
母子俩以为林兰兰会像以前一样站出来,结果,林兰兰始终无动于衷,甚至默默地将视线落到了梁其友的腿上。
她好像在催进度,想老爷子把他的腿打断,梁其友觉得自己魔怔了,林兰兰那么喜欢自己,怎么可能有这种想法。
林兰兰不拦,梁老爷子又给了梁其友一烟锅,梁母太心疼了,主动出击,“兰兰,你倒是说句话啊。”
是想林兰兰帮忙劝劝老爷子。
林兰兰哦了一声,慢吞吞地说话了,“我同意。”
梁母没反应过来:“同意什么?”
“同意退亲。”林兰兰语气带着凉意,毫无起伏。
梁其友:???
梁母:!!!
第6章 006
◎有酒就行◎
“兔崽子,看你把人气成什么样了?都说糊涂话了!”梁老爷子哐哐哐又是几下,梁其友眼冒金星,几近晕厥,抱头躲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