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瑶点头让她回去,见她出去了,才长长叹口气。
傅瑶心中的确是不太开心――本来以为徐励是去考了没考上,正要幸灾乐祸好好“羞辱”他一番,结果发现是他根本没去考――就这一早上傅瑶心情大起大落的,如今便有些提不起劲。
虽然不知道徐励是不是还是让李长青防着自己,但徐励这边能问的也就那几个人,傅瑶还是将李长青唤过来,盯着他半晌,将李长青盯得身子发颤,才开口:“我之前的病……”
“二少爷放心,这病虽然来势汹汹,但大夫诊治及时,已经是好了,”李长青偷偷看了“徐励”一眼:“二少爷若是不放心,小的再去请大夫过府看一遍?”
傅瑶摇头:“罢了,既然已经好了,就不要再多事,以免惊扰了夫人。”
她又不好直接问是什么病,那样就露馅了,只好就此作罢。
傅瑶幽幽一叹:“这病来得真不及时。”
她已经放弃了劝说徐励,就想看徐励一意孤行秋试会试殿试一路走过去,等着他殿试之后走程烨上辈子被猜忌被闲置被出走的命运,可能这对于徐励而言也不算是太差的命途,结果老天居然让徐励在这节骨眼上病倒了。
看样子无论如何,三年后再入试才是徐励的命中注定。
傅瑶想起一句话――“天意不可违”,这便是徐励的“天命”吗?是不是就算她改变徐励周围人的命运,徐励的命运却依旧是不可违逆的。
如果是……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她还是免不了要嫁徐励的命运
只是稍稍一想,傅瑶便连连摇头――不可能的,她根本不会再去京城也不会回傅家,如果左家无恙,左家不会让傅家插手她的婚事,如果左家最后仍是保不住她也会跟着左家共存亡,不会让傅家再有机会干涉她的婚姻。
况且这辈子与上辈子不一样,如今唐婉还在,虽然唐婉之前有意透过阮如想撮合他俩,但是左家那边既然已经婉拒,唐婉应该也不会强求。
她跟徐励绝对不会再有任何关联!
李长青想了想:“依我说,二少爷这病倒是病得及时。”
傅瑶有些讶异,抬眼看向李长青。
李长青压低了声音:“二少爷近来在家中养病,怕是没怎么听说外边的事,小的听说,今年有人秋试舞弊,大人们暗中审理了这小半月,今日才公布出来,早上小的出去替夫人取药,看外边闹得沸沸扬扬的,听闻好些个士子的名次都被剥夺了,就算是不被剥夺,这跟舞弊之人一届,名声只怕也是不太好的。”
傅瑶这下彻底呆住――今日受到的冲击实在是太多了些,得容她缓一缓。
她记得上辈子没有这事啊。
上辈子这一届虽然多事,但是出事明明是在殿试之后,怎么秋试就开始这么热闹了。
李长青见“他”神色不对,又宽慰道:“依我说,二少爷也是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都站在二少爷这边,二少爷之前的病虽然来得急,但是也不算大病,就恰恰只是让二少爷不能去考,显然就是为了让二少爷免了这祸事。”
“以二少爷的才学,自然不屑于舞弊之事,只是沾染上这些也是麻烦,”李长青见“徐励”神色还是不好,又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不好再多说,只好告退:“小的再出去替二少爷打听打听。”
傅瑶见他落荒而逃,回过神来,心中无限惋惜――徐励这病,真的是太不及时了。
虽然秋试舞弊之事提早被揭发出来,对于傅瑶而言是好事,她之前那么努力劝说程烨和徐励,心中还是没什么底气,这事一出,她就是有先见之明,不管是程烨还是徐励对她都应该是佩服的,但是一想徐励之前那般跟自己作对,最后居然也躲了这场灾祸,傅瑶还是觉得不忿:就该让徐励参加这场秋试,就算他自己能保全也会惹来一身骚,让他不听自己的话,合该让他受些教训才好。
可是居然被他“幸运”避开了。
傅瑶扼腕不已,恹恹将之前的画册翻出来,看到徐励那句话不让她多管闲事的话,心中更是火大。
傅瑶寻了笔墨,想给他回一句“不听老人言”的话,翻开下一页,却发现徐励还写了别的。
他说――“若你真的不想我去,那你来阻止我”。
她若是想阻止他去考试,无非就是借着那几日变成徐励,徐励身子里是她的时候,考不考就是她说了算了。
傅瑶不知道徐励为什么要这样说,深思一下就觉得徐励只怕是狡诈多端――傅瑶要是真的听他的话那几日替他做了决定,这种毁人前程之事,傅瑶做了便落了下乘,到时候若是他便可以迁怒傅瑶甚至要挟傅瑶,傅瑶心虚的时候,第一件事便是不能再隐瞒自己的身份,而若是他知道自己跟左的关系……
傅瑶暗戳戳地想――肯定是徐励提早三年考试心里没底气,想要借此机会赖上她!虽然如今他不知道傅瑶的身份,但是只看傅瑶身边带的人就能猜到她身份不简单,他肯定是想不劳而获!
虽然心里觉得徐励不是这种人,不妨碍她心里骂他逞痛快,傅瑶又翻一页看看他还有没有别的话,结果后边的话突然就多了起来,字很小,密密麻麻铺满了一整张纸面――
“你为何不来”?
“你为何还不来”?
“你竟真的不来”?
……
这三句话反复出现,铺满了整整一页,先是问她为何不来问了一遍,然后是问她为何还不来问了五遍,说她竟然真的不来说了八遍,再然后问她为何不来问了十遍。
假如他每天问一句的话,这一个月差不多他每天都要问一遍,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一天之内写出来的。
她怎么不知道徐励原来这般聒噪嗦的。
傅瑶看着徐励那些字几乎将背景的画都盖住了,却还是看出一些端倪――感觉徐励这些话并不是一日写下的,可能真的是每天写一句,不知道为何,傅瑶觉得他的字越来越用力,且越来越急切越来越烦躁。
她来不来关他何事!他不是最烦她变成他吗
傅瑶心道好悬――之前何文良和纪昌平那般恭维他说他肯定是解元,徐励肯定是怕了怕自己考不中丢了面子,所以才想着傅瑶来,他好顺势找借口不去,说起来什么因病去不了恐怕也是借口呢,他定是看到自己居然不上道没有办法才称病不去的――自己差一点就成了他替罪羊了!
傅瑶自觉自己摸到了真相,提笔想回他“小人”二字,只是这一页已经被徐励写满不能再写,傅瑶翻开下一页,手上的笔突然掉落,在纸张上留下一个硕大的墨点。
徐励下一页还有字,字迹大而清晰――
“我知道你是谁了”。
更让傅瑶心惊的是,下一页还有字,同样是硕大而清晰――
“你等着我去寻你”。
第024章 舞弊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这句话在傅瑶脑海中犹如惊雷一般反复回响,闹得她头晕外加惶惶不安。
他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怎么能够知道!
虽然她很清楚,自己能瞒住徐励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她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她比徐励先得天机,她身边的人都是她的人,她抢先下手堵住徐励探查的机会――但是她也知道,她不可能瞒住徐励一辈子,徐励迟早会从那些蛛丝马迹之中摸索出什么,毕竟别人都盛赞他的聪明才智,他迟早有一天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傅瑶很清楚,只是能拖一天是一天而已。
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徐励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已经一个月都没来给徐励找麻烦了,意思也就是徐励已经一个月都没接触到她身边的人,不可能是从魏嬷嬷口中问出什么,那么是他自己想到的
就这几天里想到的?
傅瑶心中慌乱,在屋内来回踱步――徐励突然来这招,着实是打乱了她的步伐,想到徐励此时此刻可能正心中暗自得意地跟魏嬷嬷旁敲侧击证实她的身份,她恨不得现在就变回去……然而诚如她上次所得意的那样,这几日里徐励拿她没办法,相应的,如今她也拿徐励没办法。
风水轮流转,一报还一报,果然上个月不该那般得意的。
傅瑶在屋内转了小半天,还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哪里露的馅,正要出去找李长青问清楚,刚跨出房门,突然听得外边闹哄哄的,傅瑶立在屋檐下,看着身着知州衙门的差人走进来,心中直打鼓――徐励果然没有说谎,他知道自己是谁,还告诉左了,现在左派人来接她了……
傅瑶躲了几个月,因为一直都没有想好如何以这样的面目面对左,然而临到此刻,才发现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那是她舅舅,她的家人,她一直躲着像什么话。
傅瑶心中坦然迎过去,刚想开口,对面为首的那人已经拱手行礼:“徐秀才。”
徐励三年前就已经过了童生试,被人喊一声“秀才”也理所当然,只是……傅瑶有些讶异――这些人是来找徐励,不是来找她的?
随即又失笑,当然是来找徐励的,徐励再怎么着也不会把他俩的事对外广而告之,只是这些人为何要来寻徐励?
傅瑶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徐励留给她的话里没有提及上次那拜帖是否拿回,该不会是那拜帖被人拿去做文章加之之前李长青提及的秋试舞弊之事……该不会那拜帖也牵扯其中了?
傅瑶越想越不安――这些人不会是怀疑徐励也参与了秋试舞弊如今这是来搜查的吧又想起自己跟徐励的“通信”就压在枕头下边万一被人搜查出来……她与徐励的秘密就要被人知道了……
思及此处,傅瑶更是慌乱,挡在门口,朝着来人行礼:“陈礼书。”
心下却在思量――来的是礼房的人,看样子果然与秋试舞弊有关,且又不是随便一人过来,而是派了礼房主事之人,看样子事情只怕还不小,就是不知道徐励到底牵扯几分。
傅瑶在锦州十年,平常会帮着阮如处理节礼,虽说不可能将府衙以及下辖州县所有人都记住,但是一些头目多多少少还是认得的,来人是锦州府衙礼房典史,典史一类为吏,没有品阶不入流,与左这类的官不同,像徐励程烨乃至何文良纪昌平之类的学子,十年苦读是奔着为“官”去的,通常对于这类小吏并不关注也多看不上眼,眼下被“徐励”认出,陈礼书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原本还有几分公事公办的严肃,瞬间变成十足的恭敬:“徐秀才有礼了,小吏前来不是为别的事,只是因着上月秋试舞弊案有些事需要徐秀才帮忙,放心,只是例行询问而已。”
傅瑶见他们并没有流露出要搜查的意思,点了点头:“那好,我随你们去。”
“徐励”的愿意配合似乎又让陈礼书礼遇三分,有心卖好:“徐秀才若是不便,我等在此询问也行。”
傅瑶看了一眼他背后跟来的人,似乎有人不赞同,知道这种事被叫去问话不好搞特殊,于是摇头:“陈礼书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兹事体大,还是跟礼书前去府衙问话更为适宜,励也不愿让陈礼书为难。”
她不愿意这些人留在徐家,万一他们突然兴起要搜查怎么办,一直将人留着不止唐婉会担心,外人也会多加揣摩,再说了,去府衙的话……也许她能见到左。
陈礼书因点头,傅瑶跟着他们出去,李长青已经帮忙备了马,傅瑶不会骑马,便表示自己要跟他们走着去,陈礼书见“他”态度好,也或许是因为听过徐励的才名,并不打算为难“他”:“听闻徐秀才病体初愈,怕是体力不甚,我们替大人传唤徐秀才是为了问话,若是因此让徐秀才病重也是不好。”
这就是允许“他”代步了,傅瑶看了李长青一眼――这李长青有时候也是不识趣得很,也不知道徐励是如何忍受下来的――李长青连忙回去拉着马车过来,徐励邀陈礼书一同,本想路上套些话,陈礼书却是婉拒了,不过被拒绝也是理所当然,傅瑶并不恼。
一路思量自不必提,到了府衙外,傅瑶眼睛望向与府衙隔了两条街的西边――那是左家自家的府邸――路上她已经听说了,秋试舞弊一案是左主持审理,也就是说……她终于要见到左了吗?
近乡情怯,傅瑶突然有些忐忑,不敢上前一步。
顶着徐励的脸徐励的身体,她又能跟左说什么呢。
徐励到底有没有见过左有没有告诉左他俩的事情……傅瑶对于徐励之前的话惴惴不安。
先前“他”并不怕,如今却又有些畏缩,陈礼书对于这样的场景倒是见怪不怪,上前给“徐励”引路:“徐秀才这边请。”
又低声安慰道:“徐秀才不必担心,只是例行问话而已。”
傅瑶点头,静下心来跟着他向前。
她不安是因为要见到左,然而到了堂上,见到的并不是左,而是左的副手尹同知。
傅瑶不知道自己该是庆幸还是失落。
不过想想也是,左是知州,统管一州之事物,“徐励”的事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让左亲自过问。
秋试舞弊案已经接近收尾,叫徐励前来正如陈礼书所言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在收受贿赂的考官的往来信件里,有发现徐励的拜帖。
傅瑶叹气――那拜帖最后果然还是出了事。
她之前有提醒过徐励去把拜帖拿回来,看样子徐励并没有当回事,如今出了事傅瑶心中忍不住骂徐励,但是始作俑者毕竟是自己,因此骂也骂得没什么底气。
虽然说应试学子不应该与前来督考的官员有往来,怕的便是会有舞弊之事,但是拜帖和礼物并不能证明什么,再说了,那拜帖注明了是给程家的……
尹同知这人也是能分辨是非的,因此将“徐励”叫来并不是怀疑他,只是对于他的拜帖出现在证物之中有些疑惑而已。
傅瑶便跟他坦白:“上月学生要往程家拜访,路上偶遇两个同窗相约喝酒,学生便与他们去往春风楼,后来学生有事先行离开,却将拜帖不慎遗落,第二日有心要去寻,却没有寻到,至于拜帖为何出现在别处,学生确实不知。”也许是有人有心陷害。
尹同知便又唤了何文良、纪昌平以及春风楼的人进堂问话。
何文良和纪昌平虽然喜欢挑拨离间,但也知道事情轻重,那日“徐励”走得匆忙,将东西遗落被他二人看到了,本想还给徐励但是他们几个不太相熟加之当夜又有别的事,便将拜帖留给春风楼的主事之人言道第二日若是徐励来寻便还他。
几方人证下来,最后是春风楼说了谎,傅瑶第二日去问的时候,他们明明可以将拜帖还给“徐励”却并没有告知说拜帖在他们手上而是让傅瑶再去找何文良和纪昌平――那拜帖和礼物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他们本来就是想着让徐励多跑几趟便放弃了。
事实证明,徐励的确是放弃了,他自觉没什么大不了,傅瑶让他去找回来,他根本就没动,所以才引来的这无妄之灾。
这本来觉得没什么大事的例行询问,没成想却审出一桩意图构陷学子贿赂考官的案子来,可想而知的事――幸好徐励病了没去考,否则若是去了还考了好名次,就算是洗清自己嫌疑,也堵不住别人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