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舅舅说如今跟在我身边的都是给我的人,可是那么多人,我如何知晓谁都是向着我的呢?傅家远不像左家这般简单干净,他日我若去了京城,身边之人若是被人收买利用,到那时,我便孤立无援了,我想要的,是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我做什么都会对我言听计不会有丝毫怀疑的人,这样人在身边才能固若金汤不让旁人有可趁之机,”傅瑶面容哀愁:“我也知道,有些人怕是不愿意跟着我背井离乡远去京城,我也不愿意强迫他们跟着我去京城,嬷嬷也不必替他们遮掩,哪些人不愿意跟着我的便帮我记下来,过些日子我们回了锦州,不愿意离开的,我便让舅舅重新替他们安排。”
“原来小姐近来的举动是有深意的,奴婢没能猜到小姐的用意是奴婢的失职,”魏嬷嬷一脸愧疚:“奴婢居然对小姐生出过疑惑,请小姐责罚。”
“嬷嬷你是我身边的老人,我自是信得过你的,只是有时候若想瞒过别人,须得连自己都骗过了,”傅瑶摇头:“是我一开始没跟嬷嬷说清楚,让嬷嬷为难了。”
“是奴婢不好,”魏嬷嬷连忙道:“奴婢跟了小姐这么多年,本该事事替小姐想在前头替小姐分忧,可是奴婢居然没能领会小姐的意思,居然无法领会小姐的顾虑,让小姐这般忧心……着实该罚!”
“这不怪嬷嬷,是我一开始没与嬷嬷商量,这才让嬷嬷无所适从,”傅瑶拦着她不让她自己掌嘴:“既然如今嬷嬷知道了,那往后还得仰仗嬷嬷多帮我盯着,毕竟那么多人,我也看不过来,有嬷嬷在,我才能安心些。”
“是,奴婢之前有负小姐重托,多谢小姐的信任和不计较,”魏嬷嬷重重点头:“小姐放心吧,都交给奴婢,奴婢不会再让小姐失望的!”
两人又说了会话,魏嬷嬷见傅瑶困了,这才告退:“小姐先歇着,奴婢去看看其他人。”
傅瑶是真的困了,她魏嬷嬷一走,她便整个人泄了气――今日的危机虽然糊弄过去了,但谁知道这又能坚持多久呢,徐励已经知道她是谁,以后会发生什么她也无法预料。
看样子一直躲着终究不是办法,她也该回去了。
如今他们一行要去的地,是左家祖籍林州,她此去是想祭拜左柔以及祭祀左家其他先人,等过完了下元节,便也是她该回去的时候了。
至于祭拜的时候会不会让徐励发现她的身份――反正徐励可能知道的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再藏着掖着也是画蛇添足。
虽然徐励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可是傅瑶这边却理不出头绪,魏嬷嬷不会骗她,她与徐励互换的时候,通常都是身子不适之时,留在身边照顾的多是魏嬷嬷,徐励最开始追问过自己是谁,后来发现身边的人守口如瓶追问得不到回答便通常只是沉默,近来他的确没再问一些有的没的了。
他的沉默并不会让傅瑶安心,人说不叫的狗最凶,不说话的人也更可怕――这不,让他蛰伏了这么久,傅瑶最近才稍稍放松警惕,而他一开口便给了她致命一击。
傅瑶还是想不明白到底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如果说徐励是故意不露声色悄悄观察她身边的人尔后猜出她是谁……的确是有可能,可是傅瑶身边的人都已经被反复敲打,按理说不至于这么快就被徐励釜底抽薪,傅瑶想了想,觉得最大的纰漏可能还是出在徐励那边。
不行,她必须得问问徐励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自己身份的。
重九那日,他们在途中停下,虽然人在外边,但是节日该有的氛围不能少,傅瑶带着几个身子健壮的仆妇丫鬟寻了一座高山登高,遥望着锦州的方向,心中茫然。
其实一眼望过去,除了山还是山,根本看不到什么,一如她的归路,还是一片苍茫。
傅瑶身子本就不大好,非要自己爬山又在山头吹了一日山风,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睁眼看到的便是徐励居处的帐顶。
自己第一次跟徐励互换的时候,他已经出了孝期,如今几个月过去,徐励屋内摆设还是如同雪洞一般,傅瑶是真心看不过眼。
就这性子,跟程烟成亲之后怕是也不会改的,傅瑶想想程烟也是爱招摇的人,心下不由得替程烟默哀了一小会。
其实说白了,就是祸水东引后的幸灾乐祸罢了。
即使知道他们俩不会变得如上辈子的自己跟徐励那般,傅瑶还是忍不住――毕竟她不喜欢的两个人凑成一对,也算是绝配,且容她高兴一会。
高兴过后突然想起――她跟徐励如今的情形,成亲之后每个月总会有那么几天变成徐励,那几日需要面对程烟的就是她了――傅瑶想想便觉得浑身鸡皮疙瘩,连连摇头:不要乱想不要乱想,他俩要等过几天程烟回锦州之后才会商议婚事,这商议婚事要花费些时日,筹备婚事也要花个一年半载的,这一年半载里,想必他俩已经找到解决之道,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眼下最重要的,是问清楚徐励到底是从哪里知道她身份的、他又知道了多少。
傅瑶将画册寻出来,找了笔墨想问清楚,不过例行还是看看徐励有没有给她留话,徐励的确是有给她留了字,可是这些字每一个她都认识,怎么合起来她就不懂徐励到底什么意思了呢?
之前徐励被她说过之后已经放弃了那些书面的、官方的、文绉绉的、晦涩难懂的言辞,给她的留言再是白话不过,可是如今这么粗浅的话她都看不懂了,是长久以来跟徐励互换身体换出毛病来,脑子也不够使了吗?
可如今按理说她用的应该是徐励的脑子。
不过话说起来,按理说他们互换之后应该是脑子也换了,如果脑子换了,她应该能记起徐励的记忆才是,但是他俩每次交换都没有对方的记忆,都不知道最近对方又做了什么,还是得问别人才行。
她今天大概是病糊涂了忘记把脑子带过来,所以才看不懂徐励的话吧。
徐励的话有些莫名其妙的――
“你我既然结为夫妇”“我会尽人丈夫的职责和本分的”。
关她什么事啊!他要成亲的人是程烟,跟她有什么关系!莫名其妙!谁要跟他结为夫妇了!
傅瑶越想越气,回他八字――“与我何干”!“莫名其妙”!
第027章 心思
傅瑶对着他俩的“通信”往来研究了一天,也没能从那些字眼里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徐励到底怎么知道的,还真就是一个迷了。
傅瑶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可是她今日没长脑,总觉得云遮雾掩始终捉摸不到那个点。
直到再度在自己那边醒来发现徐励给她留的小纸条――“你不是子异之妹”?
她当然不是程烨的妹妹――不对,她其实也算是程烨的妹妹,她是凌萝的表妹,凌萝是程烨未来的妻子,她是程烨未来的妻妹……
不会吧……
傅瑶脑子里那根筋终于连上了――徐励莫不是以为……她是程烟?
原来只是虚惊一场,徐励根本什么都还不知道,是她自己吓自己而已。
将魏嬷嬷唤来,问起自己昨日的病请了什么大夫说了什么话,如今魏嬷嬷对她是言听计从,就算是昨日发生的事,傅瑶问起她也是知无不言,当然,这是在是她的情况下,如果是徐励,也套不出什么话,毕竟徐励不知道她跟魏嬷嬷的小动作。
昨日傅瑶的身体昏昏沉沉的,徐励也做不了什么,可是他又问了魏嬷嬷一遍,关于他们什么时候回锦州的问题。
之前傅瑶觉得反正徐励已经知道了,再瞒着也没什么意义,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此也没让魏嬷嬷特意隐瞒他们下个月才会回锦州的事。
徐励就从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里,确认了她不是程烟,因为之前程烨说过,程烟半个月后回锦州。
但是她是不是程烟跟他有什么关系?
莫名其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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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瑶活了两辈子,唯一学到的经验就是永远不要去揣摩徐励到底在想什么,不管徐励为何会错认为她是程烟,反正如今她的身份其实没有泄露,那么最应该做的便是即使止损,不要给徐励更多机会探究她的身份。
林州离锦州不远,只比松州离锦州稍远一些,但是分别在两个不同的方向,如果傅瑶出了先回锦州再去林州,那不过半个月就能到了,然而傅瑶不允许他们走直道,而是绕过锦州去林州,因此路途上花费的时日便多了些。
左家祖籍林州,但是因早年傅瑶外祖父过世之后,族人欺辱外祖母以及她的一双子女,左家那时候便几乎与族人断绝往来,只不过这些年左氏宗族愈发落败,左家却出了左,虽然左也不算是大官,但已经算是族里最出息之人了,因此族人便又巴结过来,甚至连左要将已经外嫁的左柔葬在左家祖坟他们都没二话。
即便如此,左家与族人也不是太亲近,傅瑶也不喜欢他们――左虽然不亲近族人,但是这些年也为族里做了很多事,但是上辈子左家逢难,族里不仅没有出手相助,反而落井下石立刻将左一家逐出宗族……傅瑶九月底才到林州附近,怕被人打扰,装病了几日,让魏嬷嬷拦住了所有来访的族人――一是自己不耐烦见他们,二是怕被徐励发现自己跟左家的关系――见总归是要见,但不是这几天。
筹备完这些,傅瑶便早早安歇了――如今她对于她跟徐励之间的状态,已经越发驾轻就熟了。
醒来第一件事仍旧是去找那本画册,找到徐励回她的言语――
“自是与你有关”“你若不是便该早点告知实情也不至于闹出这种误会”。
傅瑶呆住――徐励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她之前误会了,徐励并不是心仪程烟,而是以为她是程烟所以就想跟程家议婚,结果现在出了事又怪她?
傅瑶还是那句话――关她什么事?又不是她要他做这些的,是他自己自作主张闹出这些事来,还反过头来怪她隐瞒了身份?她根本没必要非得告诉他自己是谁好吗?
傅瑶越想越气,陪着唐婉用早膳才稍稍平静了些,又想起上次唐婉跟程烨几乎是说定了一般,如今这情形,还是得问问后续。
听“他”问起程烟的事,唐婉看了“徐励”一眼,似乎有几分气恼:“有时候我也不知你究竟在想什么,当初这事是问过你的,那时候你也没反对……怎么才过了几日你便变了卦。”
“幸好那时候程家四姑娘还在外边没有回来,这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唐婉还是有些惋惜:“程家的确是有些恼了,只是这事毕竟也没传扬出去,希望不会有别人知道也希望不会令四姑娘受牵累吧。”
“你说……”唐婉说着说着又更气了一分:“你如今怎么说风便是雨的,你变得太快,我都有些赶不上你的心思了。”
傅瑶能说什么,她能告诉唐婉说其实她不是徐励,她也不知道徐励脑子里在想什么鬼吗?
她不能,也不敢。
但是她必须知道徐励到底怎么回事。
傅瑶想起上次唐婉说后来有跟徐励谈论起关于她在城外寺里说的事,偷偷瞥了唐婉一眼:“上次你与、与我说的话……能否再告诉我一遍,我看看我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唐婉深深看了“他”一眼,傅瑶被她看得不自在,怕自己露馅想着就这么算了的,唐婉却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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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们从寺里回来后十来天的事情,徐励如今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只是一直以来他似乎对于这事并不上心,唐婉偶尔问起,他也只是推拒,借口都是现成的,之前可以说因为守孝,出了孝期又说要专心准备科考,唐婉虽然心急,但是也拿他没办法。
上次在寺里唐婉问起“徐励”是不是有了心仪的姑娘,“徐励”没有否认,只是推说过了秋试再问他,可今年徐励没去成秋试,唐婉不愿意等三年后他秋试结束再问他,因此让常嬷嬷过去给他传话说待会自己要去见他问他一些事情――他们母子相处就是这么奇怪,即使是自己儿子,想去见也要人先通传一声。
虽然是病中,徐励依旧没忘了自己平日里的规矩,拒绝了唐婉过来的意思,忍着不适着好衣衫到后边去见唐婉。
她这个儿子与她向来不亲近,唐婉知道,不过看到他这样子,还是有些气闷,尤其是见他面上似乎还有些不耐的神情,更是气恼万分,随即又愣住――徐励这人一向是恭敬守礼,就算最近几个月偶尔会稍稍亲近她也没有失了分寸,但倒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别这种负面的情绪。
她以为是因为自己食言的缘故,顿时心中百味杂陈,不知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我知道,你为了秋试之事着急,可如今这事急也是没办法了,不如便算了――反倒是你先前说那事要等你秋试之后再问,反正你如今也去不成秋试,上次要说的事不如现在就说了吧。”
徐励病得有些迷糊,撑起精神看向她:“何事?”
“你还跟我装糊涂,”唐婉觉得自己之前果然没猜错,他就是在敷衍自己!而自己居然真就这么多等了十多天……唐婉神色不愈,把他之前的“恶行”说出来:“之前我们去寺里上香,本来是想让左家相看你的,可你却故意惹得左夫人不快,让人没相中你,之后我问你是不是有了心仪的姑娘,是你让我等秋试之后问你的。”
徐励沉默了一会,不回答却旁敲侧击问了唐婉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假如一个姑娘对人总是爱搭不理的……却总关心对方前程……还不愿意对方跟别人议亲……那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要看这个‘对方’是谁了,”唐婉抬眼看他:“是个男子吗?”
徐励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唐婉便笑:“那这姑娘对那人约莫是有点心思吧。”
徐励顿了顿:“那假如这姑娘有些小秘密……无论如何问她都不开口告知呢?”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唐婉好奇,不过见徐励不肯说也不追问,想了想道:“兴许她是等你自己猜出来吧。”
徐励面上的焦灼顿时消失无踪,因病容而略显憔悴的脸上眼睛却是清亮得很:“原来如此。”
唐婉看出点门道来了,明知故问:“那个男子是你吗?”
没等他回答,唐婉终究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是谁家的姑娘?年岁几何?家在何方?我认识吗?你们是如何相识的?”这不怪她,主要是徐励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跟她说这些心里话,何况这又关乎徐励的终身大事,由不得她不紧张。
她问了这么多,徐励没办法不答,低着头耳尖却是发红,唐婉以为他又病了,想起他如今还在病中却仍是要坚持过来回自己的话,毕竟是自己儿子,还是忍不住心疼:“常嬷嬷,去把大夫请回来――”
“夫人不必请大夫,我没事,”徐励抬起头,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我想我可以回答你之前的问题了。”
“我想……”徐励难得一笑:“应该的确是有那么一个姑娘的。”
她之前问他是不是有心仪的姑娘,如今徐励这回答……意思就是有了,唐婉一时之间鼻子发酸,又追问了一遍:“是谁家的姑娘?年岁几何?家在何方?我认识吗?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徐励摇了摇头,眸色低沉而失落:“这个问题我如今没法回答你,我与她之间……还有些事情没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