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即使不愿意，傅瑶还是得去见唐婉。
今日唐婉气色似乎比昨日好了些，看到“他”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衣着，傅瑶心中忐忑――早知道就忍一忍徐励的衣着品味，这万一被唐婉发现不对劲可怎么是好。
好在唐婉似乎并无察觉，甚至于对于“徐励”的改变有些乐见其成的欣慰：“这才对嘛，这样看着才是你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还没用过早膳吧”唐婉并不对“他”的衣着给予太多关注，命人摆好了膳食：“陪我一道用些。”
傅瑶踟蹰了一瞬，还是依言坐下了，唐婉面上便带了笑意，傅瑶顿时大感不妙――依着徐励的古怪性子，即使是母子，同桌进食在他看来恐怕也是不合规矩，自己心心念念记着不要与徐励平日所为差得太多，可她毕竟不是徐励，也做不来徐励。
傅瑶想了想，打算给自己的觉得寻常但是徐励一定觉得不对的行为找一个说辞：“如今只有我俩相依为命了，应该多陪陪母亲才是。”
傅瑶说着便有些鼻子发酸――又想起十几天后，唐婉便过世的事情来。
傅瑶自幼丧母，傅栽谒襁褓之中便再娶了，外祖家担心后母对傅瑶不好，将她带回家中抚养，及笄之前方才送回――她自小没有与母亲相处的经历，回傅家之后，与后母以及后母所生的弟妹也相处尴尬，跟父亲傅砸采疏得很，所以虽然她是因为傅远被迫答应嫁给徐励，但是她曾经的确是想要把徐励当成家人的，毕竟他俩已经成亲，按礼来说，已经是不可分割――可是徐励那样孤拐的性子，看唐婉的神色便知道，即使对其生母，想来平日他也是冷淡得很，何况是一个傅家上赶着嫁过来的傅瑶了。
傅瑶呆住――她想起如今十四岁的自己、或者说那个可能被徐励附身的傅瑶到底在哪里了。
有心想跟唐婉说自己要出门一趟，然而抬头瞥见唐婉微微湿润的眼睛，那些话又说不出口了。
轻轻叹了口气，傅瑶是真的做不出明知道唐婉即将过世，自己如今作为她的“儿子”却要出远门的事情来，这事只能暂且搁置了。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做多久的徐励，但是在她还是徐励的时候――在唐婉有限的日子里，勉强扮演一个“孝顺儿子”，宽慰一下一个时日无多的母亲也好。
当然心中对徐励的腹诽不免又多了几分――她想要母亲而不可得，徐励有自己的母亲，却一味疏远生疏，把什么规矩礼仪看得比亲情天伦更重要，更何况是夫妻之间的所谓情谊了。
先前她还对于唐婉称徐励的字而微恼，如今知道真相倒是更恼了徐励几分――徐励称呼唐婉为夫人，唐婉称徐励的字――这哪里是寻常母子该有的相处方式，而且若是她没料错的话，他们母子那般生疏，罪魁祸首肯定是徐励。
这早膳傅瑶吃的那是如坐针毡，顶着唐婉关爱的眼神吃完，正想找借口说回去温书，唐婉叫住“他”：“听长青说，你想找个丫鬟服侍？”
徐励身边以前没丫鬟，如果她要丫鬟服侍似乎显得有些怪异会让人起疑，姜凝连忙摇头：“没有，不必了。”
唐婉仔细打量了“他”好一会，突然感慨：“我竟没注意，你已经到了这年纪了。”
“不是――”傅瑶觉得不对劲：“我不需要丫鬟――”
怕唐婉不信，她还特意强调了一遍：“我不需要丫鬟服侍，真的！”
唐婉看着“他”，轻轻一笑：“无妨，我也怕你身边的人服侍不周，丫鬟到底是细心一些。”
她看了“徐励”半晌：“要不我身边的丫鬟你挑一个？”
傅瑶再度摇头：“不用不用，母亲你身边总还得留人服侍的。”这“母亲”喊了几次，倒也顺口。
傅瑶不敢要唐婉身边的丫鬟，想来也知道，唐婉身边的丫鬟恐怕都几年了，想来也熟悉徐励平日的性子，万一被丫鬟发现什么告诉唐婉就不好了。
再说了，她如今的确也不需要丫鬟了。
对于“徐励”拒绝她身边的丫鬟，唐婉一点都不意外也不生气：“看样子，你是真的……”
唐婉顿了顿：“既然你对我身边的丫鬟有顾虑，那我让人带些丫鬟过来，你自己挑吧。”
“不是，我不――”傅瑶还想推拒，然而唐婉身边的嬷嬷已经带了几个丫鬟过来，傅瑶心知没办法推脱了，再推脱就惹人生疑了，只好看向那几个丫鬟。
看了唐婉一眼，见她似乎没有插手帮忙挑选的样子，傅瑶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将几个丫鬟叫到跟前，问了一句：“知道跟着我平日应该做什么吗？”
那几个丫鬟回答说知道，不过不知道为何，好几个都红了脸，声音也有些怪异，眼睛还偷偷打量自己，傅瑶隐隐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但是一时也想不起来，不过她不喜欢身边丫鬟扭扭捏捏的样子，因此便指着其中最为镇定的那个丫鬟道：“就她了吧。”傅瑶一心想要快些结束这件事。
唐婉看了那丫鬟一眼――那是几个丫鬟中颜色最为出众的――又看了“徐励”一眼：“不多挑几个？”
傅瑶摇头，她现在有点后悔昨日自己为何脱口而出给自己带来这样的麻烦――要什么丫鬟，如今她跟徐励这种奇怪的关系，往身边放人那不是自找麻烦吗，若是还多放几个，指不定就会被人看出不对劲了，因此傅瑶立即道：“不了，一个就够了。”
唐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若不是傅瑶离得近，恐怕也不会听到，不过唐婉并没有多说什么：“既然挑好了，你回去温书吧。”
“前几日韩夫子的夫人过来探病，提及你月前便已经出了孝，也该回到书院中去了，”唐婉看着“他”：“听闻韩夫子亲自找了你，但是你推拒了？”
这事情傅瑶怎么可能知道，可是她又不能说她不知道，只好道：“母亲正病着，我理应多陪陪母亲。”这倒是实话，毕竟没有人比傅瑶更清楚――唐婉如今是时日无多了。
唐婉眼眶湿润，但努力不失态：“我这身子无妨，贺大夫说静养便是，你不必担忧……之前因着守孝的缘故，你与你那些同窗都少了往来，如今出了孝，也该多与他们相处，做些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会做的事――”
傅瑶有些惊奇――徐励这种人居然是有友人的吗？
她嫁给徐励那三年，别说友人了，同窗、同年都不怎么与他们家交往的――毕竟那时候徐励已经恶名在外了。
“你不必闷在家中，”唐婉替“他”做了决定：“你过些日子便回书院吧。”
傅瑶微微怔愣――唐婉明显是想徐励留在家中陪她的，然而却还是让徐励去书院，她口中说着让徐励多与同窗往来，却并不是带着功利之心的样子，之前她便说并不期待徐励日后如何，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所以让徐励多与人接触……
傅瑶细细打量着唐婉――唐婉也察觉到徐励的性子有些不对劲了吗？
傅瑶轻轻叹气，只可惜就算唐婉察觉出又如何，十余日后，唐婉过世，徐励继续守孝三年，再度出孝时，性子便更冷清古怪了――不过也许他性子天生便是如此，跟守孝也没什么关系吧。
心中数着唐婉过世的日子，傅瑶知道唐婉一片慈心，不好答应也不好拒绝，只好道：“过些日子再说吧。”
她说着便要告辞，唐婉又叫住“他”：“昱之――”
傅瑶顿住，回头看唐婉，唐婉面上莫名带了些不好意思的神色：“你挑的那丫鬟――”
傅瑶不明所以――她挑的丫鬟怎么了？
唐婉迟疑了一下，终究是没把要说的话说出口：“罢了，你回去吧。”
唐婉声音轻轻的：“你难得有上心的事，虽说有违祖训……但……也无妨了。”
傅瑶一头雾水，总觉得唐婉似乎话里有话而且似乎误会了什么的样子，可是她又不是唐婉肚中的虫子，没办法知道唐婉在想什么――而且，她还不敢问。
第005章 误会
傅瑶到夜里就知道唐婉那一脸想说又不好说的神情是什么意思了――
虽然这丫鬟她本不想留的，但是既然留下了，傅瑶是习惯了丫鬟的人，因此倒也没什么不便，甚至于丫鬟的确是比李长青心细得多，许多平日里没注意到的事情，丫鬟都注意到了，也不知道徐励说如何忍受了李长青这么久的。
当然了，傅瑶还记得自己如今是徐励，顾忌着男女有别，因此贴身的事情，也没打算让丫鬟做――毕竟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因为丫鬟服侍得心，傅瑶这一日也有些乏了，早早便睡下了。
只是还是不太适应徐励的身子以及徐励的住处――傅瑶睡得并不安稳，夜里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轻轻走进来摸了摸她的被褥――以前夜里，她身边的魏嬷嬷半夜也常常起来替她盖被子，因此傅瑶也没有多想，可是下一刻，那人轻手轻脚掀开了她的被子，而且似乎是要躺下，傅瑶未嫁前，便没有让丫鬟陪着睡觉的习惯，出嫁之后与徐励那般的关系，更是没有同床共枕过，身子也是抗拒得很，对方还没躺下，傅瑶已经一个激灵起了身，抱着薄被躲到角落：“你干什么！”
今日才来到她身边的丫鬟声音带了些许的委屈、不解与不安：“二少爷？”
傅瑶瞬间想起今日临别前唐婉有些怪异的表情还有那些未尽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唐婉以为“他”想要丫鬟服侍，是想要……
傅瑶眼珠子一转，也明白过来为何白日里自己问那些丫鬟知不知道跟在自己身边要做什么，她们为何是那副娇羞的表情了――
徐励今年十七，按理说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虽然傅瑶觉得这几个字跟徐励没有关系――他以前身边没有丫鬟服侍，而今突然想要丫鬟，也难免会令人多想。
偏偏她还挑了几个丫鬟中最好看的那一个――虽然她本意是看中了这丫鬟的镇定，可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啊！
傅瑶心知这事情上自己惹起的，她那句话作为傅瑶问是没什么歧义的，可偏偏如今他是徐励，是个男子――有些人家，男子十四五，身边放个丫鬟通晓人事是有的是，傅瑶不知道徐励身边以前有没有过……以她对徐励还有徐家的了解，大概是没有的――她那些话通过徐励的口问出来，除了她以外，在场的人只怕都当成了某种暗示，所以即使是平日里最镇定的丫鬟，也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要找丫鬟，是为了与人行欢作乐。
无论如何，丫鬟是无辜的，傅瑶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清楚，
“不是，你误会了，”傅瑶连忙解释：“我找丫鬟――不是为了……为了……”傅瑶到底是说不出那样的字眼，索性不说了，反正她俩应该都能理解这意思。
然而对方似乎并没有听懂，作势要凑过来，傅瑶被吓了一跳，从床上跳下来，来不及穿鞋，赤着脚踩在地上，即使是夏日，脚下的凉意让她一阵哆嗦，不过倒也清醒了几分，不再语焉不详，而是实话实说：“我本不想找丫鬟服侍的，就算是要找，也只是找个寻常的丫鬟，而不是陪寝的丫鬟。”
“但是――”丫鬟声音仍是委屈：“常嬷嬷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常嬷嬷这人傅瑶是知道的，唐婉过世之后、徐励没成亲之前，一直是常嬷嬷操持徐家的事情，傅瑶嫁过去之后才交给了傅瑶――徐励之所以重用常嬷嬷，是因为常嬷嬷是唐婉身边的老人，如今唐婉仍在，常嬷嬷也仍旧是唐婉身边得力之人，常嬷嬷这么跟丫鬟吩咐……那恐怕是唐婉的意思。
傅瑶恼恨自己一时没转过弯来闹出这么大的误会，也深知这事情不能拖着必须尽快解决了――就算傅瑶没那个意思，可是若是让别人都觉得这丫鬟是徐励的陪寝丫鬟的话，于这丫鬟的名声也是有碍，更有甚者，万一这丫鬟想不开寻了短见，那傅瑶可就是造了大孽了。
“你随我出来吧――”傅瑶赶紧寻了外衫披上，整理好之后等她，然而那丫鬟却僵着不动，傅瑶不放心，把李长青叫进来让他守着不要让那丫鬟妄动，自己出去寻常嬷嬷。
好在常嬷嬷今日就候在外边，傅瑶见了她，赶紧解释：“母亲想必是误会了我找丫鬟服侍的意思――我并无那等意思，只是想找个丫鬟打理院中之事而已。”
常嬷嬷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不似有假，即有些尴尬也有些为难的样子。
“嬷嬷你替我好好劝劝她吧，”傅瑶叹气：“这种事我不好再插手。”至少不能再以徐励的身份多管，那会带来更大更多的误会的。
常嬷嬷也知道轻重，赶忙点头进了徐励的厢房，傅瑶在外边站着，听着常嬷嬷小声劝慰的声音却又听不真切，间或听到那丫鬟小声的啜泣，心中又恼又愧。
李长青自常嬷嬷进去之后便出来了，在一旁候了一会，提议让徐励先到书房歇息，那丫鬟的事还未解决，傅瑶哪敢安睡，因此只是摇了摇头继续等着。
常嬷嬷劝了那丫鬟许久，天将亮时，才带着丫鬟出来，那丫鬟眼眶仍是通红，也不敢抬头看人，常嬷嬷见到“他”，微微行礼：“奴婢将她带到夫人那儿去。”
傅瑶点头，此时“徐励”也不好跟过去，万一那丫鬟看到“他”又心生悲愤，那常嬷嬷一夜劝解便全都无用了。
唐婉午后才让人请了“徐励”过去，傅瑶有些忐忑，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唐婉打量了“他”好半晌，无奈道：“我还以为你总算是开窍了，却原来什么都没变。”
傅瑶不敢接话，小心立在一旁，
唐婉叹气：“放心吧，我与常嬷嬷劝过了，她也想开了，她暂且待在我身边，问过了也听从她的意思，到时候给她放了籍，还给她一笔嫁妆让她回去与亲人团聚。”
傅瑶这才松了口气，虽然知道即使这样她犯的错也不可能当没做过，但至少稍稍弥补了几分。
唐婉又看了“他”几眼：“倒没想到你竟也会怜香惜玉的。”
傅瑶呆住――是啊，若是徐励的话，只怕根本不会在意这等小事吧，他一贯不在乎别人的事情的。
生怕唐婉对自己起了疑心，傅瑶只好缄口。
唐婉顿了顿：“常嬷嬷跟我说了你要丫鬟的原因，我也觉得你身边还是有几个丫鬟比较好，不如你再挑一挑？”
不知道为何，傅瑶总觉得唐婉的表情有些打趣的意思：“你放心，这次我们会一开始便跟她们说清楚的。”
傅瑶连连摇头：“不必了，如今这样就行了。”她再也不给自己招惹麻烦了，丫鬟什么的，她再也不敢要了。
唐婉深深看着他，半晌才道：“说起来……你如今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
傅瑶微微皱眉――所以呢？
“竟是我疏忽了，”唐婉面带自责：“你父亲过世之后，我太过于沉湎感伤，以至于忽略了你――你如今这年纪，别人家的孩子早就定亲甚至成亲了也是有的，我却没想起替你相看……才闹出这样的事来……你若是娶了妻子，今日的误会也就不会发生了。”
傅瑶见不得她这般模样：“母亲这也不是你的错――”这事情说到底是傅瑶没把话说清楚引起的。
“如今你也出了孝，我身子也大好了，”唐婉被“他”安慰一通，很快便也振作起来：“你放心吧，我会好好替你相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