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在金陵城享受着王妃之母的赞誉,多少人见了她都是卑躬屈膝,有意的逢迎讨好,从没有人敢当面反驳她的话。
她一边享受着南王岳母带来的尊崇,一边又心思复杂的,有意避开和南王府众人碰面的机会。这一次会反常的进了王府,是周太夫人自以为看透了周蕙云的心思。
周太夫人一心以为,周蕙云意在服软,以此争取娘家的支持。
一路从周府过来时,周太夫人暗中期待不已,只想让多年的心头大患,对自己点头哈腰。可现在呢?不过才过去了两个时辰,已是满盘皆输。
这样的落差,让周太夫人根本接受不了。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女子哪有不需要娘家扶持的?要到什么时候这个女儿才会服软?周太夫人始终不甘心。
周蕙云不理会周太夫人眼中的不认同,开口提醒:“母亲,天色已晚,您再不回家,父亲该担心了。”
既然主人家已经送客,周太夫人和周娴只能告辞回府。
*
周家的祖孙满心期待的来,又出乎意料的铩羽而归,走出南王府的大门时,脸色是难以掩饰的僵硬与难看。
一路上,周太夫人未发一言,就这样沉着脸沉默着,直到周府。
身后的马车里,和温元萱同坐一车的周娴,在马车里也是咬牙切齿的狰狞模样。
她抬头阴恻恻的瞪视着温云萱,恨得牙痒。
今日给她难堪的人,柏衍和周老王妃她都怪罪不起,让她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云舟,在南王府的保护下她同样伸不了手,但此刻就在她面前的温云萱,却是没有庇护的。
平日里温云萱虽在周太夫人院中起居,担了外孙女的名头,但若要周太夫人为了温云萱做主,进而让二房的人受委屈,那是不可能的。
周娴清楚祖母的偏向,越发的有恃无恐。她死死瞪视着对面的温元萱,却得不到反应。
马车到了周府门前,周娴动作很大的起身,刻意踩了温云萱的脚。
掀帘之前,她满怀恶意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温云萱,你也得意不了多久了,母亲已经帮你看好婚事了,就是我外祖家的二表哥。”
说道后头,忍不住狞笑出声。幸灾乐祸的话讲完,周娴头也不回的摔帘离去,留下温元萱一个人坐在车里,不自觉的蜷了蜷自己手指。她告诉自己要沉住气,忍了又忍。
半晌后,双手终是捏紧,手骨轮廓清晰可见。
再是沉静从容,也只是闺中的少女,周娴的话于她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方家的那位二公子,吃喝嫖赌之名,在城中谁人不知?
周家的二舅母,在府中甚至是金陵城中,人人称赞其贤惠,可背后就是这样的狠毒。温元萱虽知方氏的真面目,可她从未得罪过方氏,方氏是因何要对自己下这样的毒手?
按照方氏的行事风格,这件事绝不是一时兴起,定是早有打算。说不定方氏此时已经有了详细又周密的计划。甚至,在自己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已经一步一步的走向了她设好的圈套。
今日周娴应该只是一时气急,想要看自己出丑,这才意外漏了底。
想到这里,温云萱讽刺一笑。
果然是因果循环,方氏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坏了她计划的,竟然是千娇万宠的亲生女儿。
车厢外,周太夫人和周娴已经自顾自的进了周府的大门,只留下温云萱一人,心中交杂着心惊与失望。
片刻之后,她终于从马车上下来。
一路走进周府的大门,温元萱挺直了自己的背脊,心中有了决定。
朝元十一年,二月初三的这一日。十七岁的温云萱,第一次生了反抗的心思。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
二月十五,又到了金陵城每年一次的灯节。
正月过后,金陵城中渐渐褪去了冬日的寒冷,连日的娇阳照面,城中百姓便随之换上了轻薄许多的春衫。
墨徽院厢房之中,萧蔻正对着衣架上的三套衣裙,满目犹豫。
正月过去,积雪消融,她总算是被解了禁。今日,也将是她到金陵城半年之久,第一次出门的日子。
心中自然是难掩期待。
新制的春衫,早在前几日就已经为她送了过来。太王妃和老王妃处考虑得周到,自然少不了她的。就连柏衍,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也为她送来一套裙子。
三套衣裙,颜色和样式各有千秋,让她一时之间难以抉择。
青竹侍立在侧,见萧蔻渐渐犯起了难,便小声建议:“姑娘,您喜欢哪个颜色,就穿哪件衣裙,这样可好?”
萧蔻深觉有理,颇为赞头。
两位长辈兴许是喜欢看年轻的姑娘打扮得俏丽些。一人选的是柔嫩的鹅黄色,一人选的是淡淡的粉色。
好看是好看,但萧蔻总觉得这样活泼的颜色不适合她,还是留着去见长辈时再穿。
带着些隐秘的欢喜,她最终让青竹取下了乳白色的裙装。
*
柏衍从外面回来时,青竹正从萧蔻的房中出来。
他随意的挥了挥手,让青竹自行退下,便抬步进了厢房。
侍女的欲言又止,他偏偏没能看见。
第31章 灯节
柏衍进了厢房, 一路畅通无阻。
室内安静,外间也没有看到人,和萧蔻第一天住进这里的时候一模一样。
没有多想, 他轻轻的变动着脚下的方向, 走近了屏风。
耳边有衣料的摩挲声, 他瞬间便顿住了脚。一双眼睛,却是忍不住的透过半透明的屏风去看个究竟。
一屏之隔, 萧蔻正面朝着床榻, 满头乌发披散,被虚虚拢在细颈一侧。在她的身后, 一双柔夷费力的伸过来, 想要系上自己身后的细带。
光洁无暇的白嫩背部, 和微微凸起的美丽蝴蝶骨,让柏衍的眼眸瞬间变得幽暗。他知道萧蔻会生气,可行动上却是不转眼的注视着眼前的风景, 没有要避嫌的意思。
床榻旁, 萧蔻正沉浸在苦恼当中,并未察觉到身后灼热又异常的注视。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往常很快便能系好的小衣带子,今日却像是故意和萧蔻作对一般, 无路如何也不肯听话。
多次试探无果, 她正犹豫,准备出声唤来青竹。突然, 有人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系带。
第一反应, 萧蔻觉得是青竹, 也没多想。
片刻后,从后背终于传递到身前的沉香味道, 让她刹时呆若木鸡。
萧蔻只觉喉间堵了石头,便是想尖叫都不能。
柏衍自认专心,缠绕着手中系带。动作里,他的手指不可避免的,时不时接触到近在咫尺的皮肤,心中微乱。
因幼时起,他便随祖父一同习武,致使他的手指内侧有一层薄薄的茧,摩挲在细嫩皮肤上,如同砂砾滑过珠玉。
萧蔻的背脊随着他的动作,越发的僵硬。
后背的手退开,她身后的小衣细带,被系好了。
萧蔻背对着柏衍僵站着,似乎是无声的对抗。通红的耳朵,泄露了她现在的情绪。
她一直没有听到脚步声,心中鼓动如雷。
“出去。”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
酉时,萧蔻缓步出了墨徽院的大门,柏衍正在台阶下等她。
她少看了一眼便转头。
他的面色看不出喜怒,一派平常。但相反的,在他身侧,萧蔻满面的不自在。
“抱歉,我方才一时情急,多有冒犯,下次定多多注意。”
走了几步,柏衍偏过头,信誓旦旦的保证。
下次?还有下次!萧蔻斜斜瞪视他一眼,并不理会他。
他见此又道:“我本欲为你叫来青竹,可你的手都累得无力——”
“别说了!”
她蓦得打断,不敢再去想那个画面。
“那你可原谅我了?”见她有意逃避,他又得寸进尺的问。
她快走两步不肯应,他又不动声色的跟上。
“方才我看见——”
“我原谅你,别再说了!”
*
车厢外,街道上满是热闹的人声,萧蔻面色面色稍霁。她总算有了些兴致,撩开车窗的窗帘去看,目不转睛。
马车走了大概有两刻钟,再度停了下来。
下车时,柏衍将手递给萧蔻,她虽勉强,也伸手搭了上去,被他拉着下了马车。
抬眼去看头上的匾额,写的是行云流水的“天香楼”三个字,外观看着像是酒楼。
柏衍打头,一行人径直上了天香楼的二楼,在天字一号厢房落座。
“上菜吧。”
见萧蔻坐好,柏衍吩咐安书让人传菜。
仅用了半盏茶的时间,桌案便被摆得满满当当。
“你常来吗?”
见他如此熟稔,她突然问。
柏衍夹了一箸面前的白嫩鱼肉,脑中却不妨想起了一些回味无穷的画面。
他笑答:“偶尔。”
“那你可知,哪道菜最有特点?”
原来是想让他做一回向导。
柏衍不置可否的将筷中的鱼肉暂放一旁,转而夹了一箸暖黄带皮的鸭腿肉,放在萧蔻的碟中。
“盐水鸭就是这里的名菜。”
他语气平平。
萧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碟子里的鸭肉,目光犹豫。
这也怪不得她。燕京城的鸭子,皆是用火炙,上桌时外皮金灿酥脆,与这道“盐水鸭”截然不同。
半信半疑间,她尝了一口。只一瞬,眼中便多了光彩。
肉质细嫩,肥而不腻。原来鸭肉还能有这样的味道。
膳食鲜香味美,这一尝便一发不可收拾。
柏衍偶尔瞥看萧蔻一眼,眼中藏着笑意。
她的举止秀气不失气质,若是觉得合胃口,就会微微弯起自己的眼角,展露克制的愉悦。
真恨不得将天下的美味都悉数为她寻来。
*
一直到了戌时,天色完完全全的暗了下来。
窗外的街道上,小贩摊上的精致花灯,也一盏接着一盏的被点亮,游人时不时的,便要聚上前去观赏挑选。
天字一号房中,萧蔻早已跃跃欲试。
走出天香楼,人潮更为拥挤,街道上,每个女子的手中都提着小巧精致的灯盏。或是莲花的形状,或是鸟兽的形状,水墨勾勒其上,栩栩如生。
她定定的看着,眼花缭乱,心中羡慕丛生。
一个慌神,视线便被挡住,萧蔻凝神看过去,只见到一盏粉白色的灯。仔细打量后,方才辨认出这是一只小兔子。
怪只怪,明明是小兔子的形状,可不知是不是花它的人失了手,竟让它的身上也晕染了些粉色。
萧蔻盯着兔子灯出神,柏衍分辨着她的面色,颇有几分拿不准,问:“不认识这是什么吗?”
闻声,萧蔻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我觉得这约莫是只兔子,可是兔子哪有这般白中带红的?”
她满面无辜,将心中的疑惑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却没注意到柏衍提着灯盏的手指微僵。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他尽量轻描淡写,用以掩饰眸中的不自然。
听柏衍这样一讲,萧蔻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不再纠结。
“你从哪个地方将它拿出来的?”
她回想起一路也没见他拿着东西,故而才有了现在这一问。
柏衍随口答她:“安卷方才买来的。”
悄无声息的松了一口气。
她不嫌弃,噙着笑意将兔子灯接到手中。稍晃了晃,粉粉嫩嫩更显可爱,越发的喜欢了。
人潮一路往前,萧蔻带着好奇,也正欲往前走,却不防被他牵住了手。
她微僵,随即就要挣开。
他的手掌随即紧了紧,侧头劝道:“今日人多,未免走散,还是牵着省得麻烦。”他的面色平平,似乎是真的很不喜欢麻烦。
萧蔻自知这一路来,无意间添麻烦次数也不算少,加之听柏衍这么正儿八经的一说,更无力反驳。虽不自在,也只好任由他牵着,一路往前走。
*
混在人群里,走了大约半里路,萧蔻隐隐看到远处似有波光粼粼的水面。走得近了些,水面在灯火的照耀下越发清晰。
“这是武湖。”
她还未展露疑惑,柏衍先开口为她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