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草民家中的女儿, 平日里便开朗亲切, 从不与人争执。她在家中为幺女, 一向疼爱非常有求必应,实在是没有理由要离家出走。女儿的衣柜中, 衣物更是一件也没有少, 金银首饰也是齐齐整整的并未有缺。”
说到这里,吴老头已经是泣不成声。
多桩失踪案疑点重重, 绝非巧合, 背后之人定还有更大的图谋。
但尚未有证据的事, 张讳也不能轻率下结论,只能安抚着:“老人家,本官会好好查探此事, 你先回家中耐心等待。”
以此同时, 知府早已派人去失踪女子的家中和及城中各处调查。可查探后发现,这些失踪的女子就像是凭空的消失了一般, 在城中竟然毫无踪迹,再查城门出入的记载也是一无所获。
若是一桩两桩, 知府大人自己便能做主。可仅仅过了半月的时间, 失踪的女子数量已经有二十人之众,这便不是知府敢擅自做主的事了。
张讳深觉其中的怪异, 一时却无能为力。不敢再耽搁下去致事态扩大, 他立即将事情报到了南王府。
二十名女子, 又都是大活人,根本不可能在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柏衍调集精卫将金陵城从里到外, 彻彻底底的搜寻过后,还是一无所获,这件事情便越发的显得古怪了起来。
三日之后,仍旧没有发现失踪女子的丁点踪迹。一众人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便是,这些女子已经被掩人耳目的转移出了金陵城。出了城,到了外面广阔的山林之中,那便真是有如大海捞针一般了。
*
自灯节过后,柏衍几乎每日早出晚归,已经好几日未曾来缠着萧蔻说话。
她有一回在月雁湖边碰到他,隔着不远的距离,见他眼下隐隐可见青黑之色,也不知多久没有休息过了。当时,他的步伐显得十分的忙碌,对她的存在更是毫无察觉。
萧蔻渐渐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便只呆在房中,想着尽量不给他添麻烦。
足不出户的日子格外的乏闷,闲来无事,她总算是想起了一件忽略已久的事。来了南方这么久,她竟还未给兄长写过一封家书。
自觉心虚,萧蔻哪敢再耽搁,忙起身来到桌案前动笔。
将一路从燕京城到金陵的种种见闻,详细的记录在信中,等到写完之后晃眼一看,也不知到底是游记还是平安信。
总之,先寄出去再说。
*
二月的下旬,金陵城先是因为南王柏衍的金屋藏娇好奇万分,而后又因为良家女接连失踪一事风声鹤唳,一时间人心惶惶。
在众人心系官府的调查时,周家人的想法,显然与其他人不同。
周府的前院。
周家的二老爷,也就是周娴的父亲,难得一见的走进了周老太爷的书房。
周老太爷将人喊进来,却径直端坐在桌案后,翻动着手中的信件无话可说。他的平静,与对面一脸焦急的周二老爷截然不同。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周老太爷仍旧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这让心急如焚的周二如何忍得住?
“父亲,您可听说了前几日城中的传言?”
他终于按捺不住先开了口。
周老太爷这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抬头淡淡的看了周二一眼,抚着下颌的长须道:“失踪案的事我当然听说了。”
老爷子脸上的神情,让周二很难分辨,他老人家是真不懂还是可以避而不谈。
可此刻也不是你猜我猜的时候,有话直说才好讲清楚。
“父亲,我并非是说失踪案一事,而是有关于南王府的传言。”
他虽知老爷子一向不喜别人多事,本来也不敢来走这一趟。可周娴和方氏在后院要死要活,连母亲周太夫人都给他使眼色让他来这里,请周老太爷出马。南王府中的那个人,恐怕只愿意听父亲一言了。
况且,他自己也觉得,娴儿若是能做王妃那是再合适不过的。说句难听的,就周蕙云这样的灾星现世都能做得了王妃,他的女儿还是周府的掌上明珠,又有何不可?
“父亲,我实在是想不明白,王妃到底是怎么想的。娴儿如此出色,她竟一点也不肯做考虑。”
说到这里,周二老爷难掩怨怼。又想起道士批命一事,越发深信不疑,果然是生来克他的。
周老太爷听了,却只觉心寒不已。这个府中的人通过三女享受着王府亲家的便利,背后却又对其诸多不满,贪婪得让人觉得陌生。
不为所动的摇头,周老太爷只道:“王府自有王府的考虑,这些不需周家人去想。”
他话里的暗示已经足够清楚,周蕙云已经嫁到了王府,周府不该再对其有所干涉。
可周二老爷又怎么听得进去,他不管不顾的道:“父亲,为了两家人的利益着想,若是能亲上加亲,难道不是好事?特别是对周府而言,岂不是能更上一层楼?”
没想到这个只会吃喝玩乐的二儿子,倒是会用戴高帽子这一招了。
周老太爷并不是糊涂人,直言道:“对二房的确是好事,可对王府可就不一定了。”
周二老爷并不认同,想也不想便反驳道:“父亲此话怎讲,二房若是好了,周家不就好了?周家好了,王妃不就好了,王府又怎会差?”
周老太爷虽然已经习惯了府中人的自以为是,此刻仍旧觉得心累。周二老爷自小不亲近父亲,受周太夫人亲自教养,早就娇惯得不成样子。成年后,娶妻又娶方氏,更是只会胡搅蛮缠自作聪明,如何能让他学些道理?
看他们的态度,俨然是将南王府视作了自己的囊中之物。周老太爷眼看着周二的理所当然,深觉无力。
幼时他曾试着带二儿子去别府看妹妹,可周二当时避如蛇蝎的神情,和周太夫人脸上的简直是一模一样。十二岁的孩童不停的叫着“灾星”“灾星”,眼中的鄙夷刺痛了他的眼睛,也让三女儿哭肿了双眼。
回府后,周太夫人又是一通胡搅蛮缠,从此后再不肯让他接触二儿子。那之后他便搬到书房独自,只能带上从不嫌弃妹妹的大儿子一道去别院看望,勉勉强强的算是全了父女亲情。
想到往事,心中只剩叹息。
淡淡的摆了摆手,周老太爷坚决道:“这些弯弯绕绕的道理,你不用来跟我讲。我早就与你说过,蕙云嫁进南王府,那便是南王府的人。她并未受过周家恩惠,周家如何,跟她毫无干系。”
周二老爷又是面带不屑,周老太爷看得心中火起,毫不留情的斥道:“你可忘了,蕙云自小长于别府,尚且轮不到你来摆哥哥的谱!如今蕙云贵为超一品藩王妃,尊卑有别,也轮不到你来指摘。”
周二老爷面色蓦的一讪,咬了咬牙也不敢反驳。
见老爷子根本不动摇,他只能使出苦肉计:“可是娴儿她念着王爷多年了,一心想要嫁进王府,如今深觉受辱,气得不吃不喝。难道父亲忍心看着您的孙女想不开?”
说到周娴,周老太爷叹了一口气。她终究是和她母亲太像了,这么多年更是将方氏的作风学了个十成十。
周老太爷直言不讳:“我实话告诉你,南王府从未考虑过你的女儿。有件事情,我本不急着告诉你们,免得周娴在府中丢了脸面。”
周二老爷自然不知,又是不忿又是疑惑。
“周娴在王府中威胁王府中的客人,意图僭越。王爷厌恶周娴此人,严令不许其再踏进王府半步。这是蕙云送来的信件,你自己看吧。”
说话间,周老太爷将一张信纸甩了出去,轻飘飘的飞到了桌案的下方。
周二老爷忙朝着信纸走了几步,捡起来看。片刻之后,他双目圆睁的擦了擦额间冒出的冷汗。
“这怎么可能,娴儿怎敢僭越,意图监视王爷的后宅,会不会是误会?”
周太老爷失望的摆了摆手,不欲争辩,只道:“蕙云已经来信,王府中的女主人已经定下,回去告诉你的母亲和你的夫人,无须再多操闲心。”
一听说王妃之位已有定数,周二老爷随即急切的问:“可是城中传的那名女子?”
周老太爷并没有回答,但他沉默抚须的样子,俨然就是默认。
神色满是不认同,周二老爷出口也是不信:“可我听说,那女子只是一名侍女,如何配得上王爷。若是做侧室也就罢了,怎么担得起王妃之位。”
周二越说越多,周老太爷狠狠拧了眉头,再度斥道:“你以为自己有多高贵?学问一无所成,成日惹是生非。你既如此看不上你妹妹,惹了事便少拿王府做筏子,也算是给自己留些脸面。”
老爷子的话不可谓不重,周二老爷一听便刹时住了嘴,随后讪讪离去。
*
不知不觉,金陵城中已是阳春三月。
萧蔻停留在月雁湖边,久久不肯回。南方的春天与北方的果然是不同,景致更为含蓄婉约,但绿意更盛。
阳光下的月雁湖波光粼粼,这让萧蔻突然回忆起她曾在夜间去过的武湖。
“白日里的武湖,湖水定清澈见底,可惜了~”
这样想着,便顺势感叹了出来。
第34章 惊闻
三月初六这一日, 柏衍照常在天色微亮时离开了墨徽院。
一个时辰后,萧蔻刚用过早膳,安卷又来带了话, 说是今日天清气朗, 宜赏武湖春光。
萧蔻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得到了一偿宿愿的机会。
她虽然迟钝, 也不难想明白,怕是自己昨日在月雁湖边的感慨, 被柏衍不知从何处听了去, 适才有这般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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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浩浩荡荡一队人马, 颇为引人注目。
萧蔻稍看了看, 随即便再也未掀开过窗帘。
柏衍大约是放心不下, 又不忍让她独自闷在院中,只能加派了两倍的人手跟在她身后出门,确保无虞。
这样一想, 她的心里也不再觉得排斥, 甚至胸腔微暖。一路上,萧蔻的嘴角就没放下过。
马车一路行驶到武湖尚才停下, 马头的位置侧对着乘坐画舫的渡口。
从渡口望去,远处水天相接, 盎然绿色点缀其间, 好一幅山水名作。萧蔻甫一下车,便被迷住一般的转不开眼。
登上画舫, 她在甲板上四处走走看看。湖面水波平静, 少有的几座画舫正一同慢行于其上。
站在木栏边, 她稍稍探头朝水面下看了过去,果然是水色清澈可见甚深。再抬头望向四周, 丛林郁郁葱葱,一片生机绿色里,不乏有鲜艳色彩的点缀。
一个不经意间的回眸,萧蔻突然顿住了视线。
位于她右手边的湖畔,正开着一丛红白交杂的野花,可惜并不知其名讳。它们肆意的蔓延在湖畔,占据了长长的一岸,盛放得娇艳灿烂。
萧蔻心声好奇,便示意将画舫往湖畔靠过去,想要再看得细致些。
画舫离湖畔越来越近,她总算能观得其全貌。红如鲜血,白若冰霜,只见叶不见花,无端端生出敬而远之的寒意。
湖畔多碎石,为防画舫搁浅,只能不远不近的停住。萧蔻小心翼翼的走到船头,探过头细看繁茂的花丛,此花的根茎竟半泡于水中也不见腐烂。
她的视线越过清澈的湖面,微绿的根茎中缠绕着一团黑雾。眯了眼再看,又觉得似乎不是黑雾,倒像是一团黑色的线似的。
或者说,更像是……人的头发。
“啊——”
萧蔻短促的尖叫出声。
侍女和侍卫一拥而上,只见她双目圆睁着,水眸里盈满了恐惧。
只一刹那,她的腿便软了下来,软软的跌落在甲板上。
侍卫的刀立刻便出了鞘,警惕的逡巡四周,严阵以待。可看了半天,并未发现有何不妥。
青竹不懂萧蔻的惊慌为何,只能问她:“姑娘,你怎么了?”
萧蔻惊魂未定的抚着自己的胸口,颤抖着手指,指了指湖边的花丛,眸中惊惧未散。
“湖中有尸体。”声音颤动,显然是怕极。
侍女瞬间便捂住了嘴,才未溢出和萧蔻同样的惊声尖叫。
“湖中有尸体,快仔细看一看。”
侍卫又四散开来,朝着水面下去找,这回总算是发现了花丛下的异样。
*
萧蔻惊惶未定,画舫即刻便原路返回。
一行人返回南王府的途中,官府中也收到了传信。府衙中的人马随即出动,赶往了湖边一探究竟。
三月春光正盛,武湖美不胜收。此刻的游人却已作鸟兽散,就连沿路的店家,也生怕在这样的时候惹了晦气,早早的闭紧了店门。
武湖四周方圆五里,真是前所未有的寂寥。
萧蔻先是分辨出了花丛中缠绕着的人的发丝,一时还只是有所疑惑。而后水波微荡,发丝浮动,她又看到了被水泡得变形的头皮,这才尖叫出声。
湖边的花草茂盛乃是常事,况且尸体又恰好被花丛根茎缠住,掩藏在水面之下。若不是她有心一探究竟,今日恐怕也发现不了这样骇人的事情。
官府的人马赶至武湖,很快便打捞起了尸体之后。
尸身已经被湖水泡发得变了形状,根本辨认不出其本来的模样。仵作稍作查验,便确认这是一具女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