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溺亡,也是时有的事,既已将尸体打捞上岸,便该返回府衙才是。可怪就怪在,这具女尸身上所穿的衣裳配饰,恰好与失踪案中的一名女子相符。
这段时日,官府为了忙于失踪案,对此事格外敏感。失踪女子的画像早已送到了官府,衣裳配饰不说分毫不差,辨认个大概不是难事。
偶然发现的女尸有如此特征,府衙中的侍卫顿时便有所警醒,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只将湖边保持原样后,再去请知府大人。
半个时辰后,张讳连走带跑,气喘吁吁的赶到了发现尸体的地点。
“快说,尸体在哪里?”
张讳一口气还未喘匀,就迫不及待的问。
官府侍卫指给他看,“大人,尸体身上的衣物和首饰,正好半月前失踪女子相同。”
张讳凝神一看,也甚觉眼熟,“你可记清楚了?没有错漏?”
侍卫立即点头道:“大人,属下去拿着画像去核对过三次,绝不会记错。”
张讳又问:“仵作怎么说?”
问到这个,侍卫就有些为难:“大人,仵作只看了看外形后说是女尸,其他便不敢再动。这死者的家人也没有点头,仵作也难做不是。”
张讳的面色沉了沉,也不得不承认是这个道理。这个世道本就有诸多的避讳,加之亡者乃是女子,仵作也有仵作的难处。
他稍作沉吟,吩咐道:“既然特征相符,便去将你说的那户人家请过来辨认。”
“是,大人。”
侍卫领了命离去,又过了半个时辰,便将亡者家人请过来了。
来人乃是失踪女子的父兄,他们沉凝着脸色,细细的查看过了女尸身上的穿戴,的确一模一样,一时难掩悲恸。
仅有的一丝希望破灭,再见时,已是天人永隔。这对于还在盼望着女儿回家的人家来讲,何其残忍。
张讳心中总是觉得不妥,便问来辨认的父子:“是否需要仵作详查?以免错漏。”
父子一听,面色如临大敌,忙不迭的推据:“谢过大人好意,但死者为大,还是尽快入土为安才好。”
得到的答复,果然也不出所料。
世道如此,官府中人也见得多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照着家属的意思,便让他们带回去安葬了。
父子俩架着牛车,带尸身离去。
侍卫收拾起东西也准备要走,张讳却站着未动。他望着武湖久久的沉默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知府大人,安书大人过来了。”
沉默的间隙,侍卫突然瞥见了南王府的安书,随即出声提醒。
张讳忙转身迎过去,“安书大人怎么亲自走这一趟?”
安书从马上下来,几个大步便到了湖畔,仍旧是不苟言笑,只道:“王爷有令,让你的人沿着湖畔搜寻一周。”
张讳心中一个咯噔,方才便又的不详感,此刻更甚。
他忙不迭的应下,“是,安书大人稍候,本官这就去。”
足足有十里路,官府二十名侍卫全数出动,一直找到了天黑。虽然辛苦,这一趟却是没有白费。
侍卫只沿着湖边捞了一圈,甚至都没有去湖心,就找到了十九名女尸。似乎都是被花丛或者水草缠住,掩藏在了水面下无人发现,和第一具尸体如出一辙。
捞上来的尸体皆被泡发,无法辨认面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女尸身上的衣物也与失踪的少女相符。
十九名女尸并排放置在草席上,场面何其惨烈。
围观者无不叹息。
陆陆续续的,又有死者的家属前来认领,像是统一过口径般的,都坚持立即带走,入土为安。
张讳身为父母官,明知不妥,却没有办法强行干涉。只是他的心里,却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这一切,都太巧了。
*
事发当日,城中迅速浮现了诸多的流言,猜测着这些女子身故的缘由。其中,以鬼神之说最为流行。
大多数人都愿意相信,武湖中定是有妖邪之物,在诱使着这些少女前去投湖以身做祭。
本就冷清的武湖,一时间更是鸡犬不闻。
南王府的高墙内,纷扰被隔绝在了外面,府中仍旧静谧。至少明面上,还没有受到谣言的影响。
亥时末,王府的上空已是月色深深,院中的人似乎都歇下了。
柏衍头顶月光,身披晚露,回到了墨徽院。回主屋的路上,他路过厢房,只见右侧的房间里,仍有烛火闪烁。
旋即脚步微顿。
平日里这个时辰,萧蔻早就睡了。今日……对了,她今日也算运气不好。
柏衍突然转了方向。
一门之隔的软塌中间,萧蔻正将下巴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一瞬不瞬的注视着烛火,不敢闭上眼睛。
“咚咚咚”
突兀的扣门声让她周身一颤,险些魂飞魄散。
她满目惊恐的看向门口,止不住的抖,背脊发冷汗毛倒竖。
室内没有应答,但窗门上映照着她的身影,柏衍知道她还没睡。
“是我。”
他开口表明身份。
熟悉的清朗男声,带了些疲惫的砂砾粗糙之感,在一瞬间,便让萧蔻紧绷的周身放松了下来。她光着脚便下了软榻,小跑过去开门。
在萧蔻的记忆里,她从未有过如此急切的,奔向柏衍的念头。
厢房的门被轻轻的拉开了一个缝隙,露出了萧蔻的大半个身子。
她的眸中,满是心安。
第35章 害怕
月色浓厚的墨徽院中, 厢房的木门被略显柔弱的力度拉开,几乎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
柏衍也不着急,慢慢的等着萧蔻站定。
她的头发大半披散了下来, 鬓发微乱, 与安寝时无异。身上披着素色的斗篷, 遮得也算严严实实。
他去看萧蔻的眼睛,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 颇为依赖。
在这一刻, 柏衍不得不承认,他心中是觉得十分快慰的。
被萧蔻需要的感觉, 竟让他如此上瘾。
“怎么还没睡?”
过度的劳累之后,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 带着些微的磁性,很是诱人。
萧蔻心口微动,不自觉想再听他说几句话。
“我睡不着。”她轻声说。
室内的地毯虽厚实, 可现在门开着缝隙, 难免有风。寒气拂过她光滑的脚背,她没忍住小弧度的跺了跺脚。
柏衍稍微一看便发现了。
义正言辞的告诫, 她定是不乐意听的。可她这样冷下去定会伤了身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麻烦”。
萧蔻见他盯着自己的光脚看,一时也挺难为情的。伤了脚那回就算了, 可女子的莲足哪是随意能给别人看的?
她正想着办法岔开这回事儿, 却感觉自己突然离了地。等再次站稳的时候,她的双足已经踩在了柏衍的鞋面上。
与此同时, 门槛外的男靴, 也已经迈进了室内。
他的手虚虚的环绕在她的腰间, 以防她摔下去。靠得近了,他只消一低头就能看到她的发旋, 小巧秀美。
“为什么不穿鞋?不怕着凉?”柏衍略沉下声问她,似有责怪之意,但也听不大出来。
萧蔻仰头看他,视线无声交融。她好似有了依仗,越发的平静了下来。
想来一时半会儿也等不到她的回答,柏衍索性俯了俯身子,实实在在的揽了萧蔻的腰身,像是抱孩童一样,将她抱了起来。
她一时不察,身形随着他的动作晃动。惊慌之际,她想也未想,便将一双细臂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馥郁淡香盈了满怀,柏衍稍稍侧头,便能看到萧蔻只着中衣的手臂。大约是已经做好了入寝的准备,只是因着一些事,还没能安睡罢了。
他原本打算抱着她去软塌的,见此便顺势转去了屏风后的内室。
一路山,萧蔻始终是安静又乖顺。
她任柏衍将自己抱进内室,又任他将自己安放在床榻之上,竟一丝抗拒也无。若是放在往常,早就是“登徒子、伪君子”的招呼上来了。
柏衍心里有数,知她今日定是吓得不轻。
她的瞳孔深浅分明,目光灼灼。一双眼珠子随着他的动作,滴溜溜的追赶上来。素白细长的手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抓着他的衣袖不肯放。
他伸手将萧蔻身上的斗篷解开,看着她躺下盖好被子。
柏衍为她掖了掖被角,问:“不准备放开我的衣服?”
仍旧抓着他衣袖的纤手,从衾被的侧边露了出来,听他这样一问,反而攥得更紧了几分。
本就白净的柔荑,在忽明忽暗的灯火照耀下,更是一丝瑕疵也没有,恰好与她的羊脂玉簪子相似,细腻莹润透白透亮。
他的声音很放松,一丝严肃也不含,哪里是会责怪她的样子。萧蔻更大胆了。
她软软的躺在衾被下,颇为坚决的摇了摇头。手中抓着衣袖的力度一丝也没有松。
见她还是不肯说个原委,柏衍刻意眯了眯眼,带着几分冷肃对萧蔻道:“不说话?那我走了。”
话音刚落,他就作势将衣袖抽出,仿佛下一刻就要起身离去。衣袖从抓到攥,已经彻底的留下了褶皱的痕迹。
“我害怕,你别走。”萧蔻见他不似玩笑,忙开口叫住他。
她的声音,带着只有在特定的时候才会显露的娇软。甚至,还有对他方才无情的抱怨。红唇撅起微微弧度,眼中也有委屈,似乎是在控诉他一般。
柏衍今日忙乱,还真的忽略了她。
她一心去游湖,却受了惊吓匆匆回府,怕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原本就只是吓一吓她,萧蔻一讲,他就已经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因为武湖的事?”他刻意放缓了声调。
“嗯~”
萧蔻闭了闭眼,回想起今日在湖边惊心动魄的时刻,仍旧是心有余悸。
“青竹呢?”柏衍问。
这个时候让侍女陪她同睡,不是更好?
“生病了,她年纪还小,回来就吓病了。”
终究是年岁尚小,在湖边时尚且强撑着,一回到府中精神松懈下来,就晕了过去,这个时候还发着高烧在说胡话。
她的面容上满是不安,一双水眸似惊似求的望着他。
按了按自己倦怠的太阳穴,柏衍突然有些犯难。
他难掩疲累的动作被萧蔻看在眼里,突然生出了一些不忍。她知道,柏衍已经许多日没能好好休息过了。
萧蔻一向是善解人意的。
攥紧的手指渐渐松了,一双柔荑隐回了衾被中。
“你回去睡觉吧,我点着烛火睡就不怕了。”她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将不安和害怕全都收起来。
她这样讲,虽是真心的,心中却又暗自在期待。万一,他愿意陪一陪自己呢?
不想,柏衍听了萧蔻的话,似乎还就真的没有识破她的伪装。甚至,还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颇为的点了点头。
他转身离开了,毫不拖泥带水。
*
修长挺拔的背影一离开了萧蔻的视线范围,她的嘴角就瘪了下来,像是被人抽去了胆量,瑟缩起身子。
她无事可做,只能再度紧盯着室内忽明忽暗的烛火,一动也不敢动,也不知道就这样过去了多长的时间。
烛火遇到些水汽的时候,会发出“噼啪”的声响。
萧蔻神经本就紧绷着,突兀的声音,会让她的身子随之颤抖,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恐。
武湖边的场景,总是会不受控制的回到她的脑中。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抑制不住自己去想象那缕黑发的主人,会是什么样的面容和五官?死去时,经历了何种痛哭?
越想越是心惊。只觉背脊已经僵硬,寒毛倒竖。
这个长夜对于萧蔻来说,实在是太过于难熬了。
蜡烛燃烧了许久,灯芯已经燃烧到了最后的一截,眼看着就要熄灭了。
灯罩内的火势似乎异常的旺盛,将整个室内照得更加的敞亮。但这样的场景,并没有让萧蔻觉得高兴,反而让她觉得恐惧。
就好像是人濒死前回光返照时,一反常态的气色饱满。眼前即将要燃烧殆尽的烛火,恰和人回光返照时的情形如出一辙。
萧蔻惊慌失措,为了逃离身后正追赶过来,试图要将她吞噬的黑暗,颇有些惊惶的从床上跳下,便要朝外面跑。
无论去哪里都好,只要不是黑暗的地方。
她急迫的转过屏风,眼看着就要离开内室,却不防突然被人揽了腰肢,动弹不得。
“去哪儿?”男声随之响起。
腰间的手臂和男声都出现得太过于突兀,此情此景之下实在瘆人。
萧蔻慌里慌张的抬头,看清柏衍的五官,才险险抑制住了紧随其后的惊声尖叫。
“你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