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她于晨间醒来时，枕边就多了这块温润透白的玉佩。下头压着的字条，写着“无事把玩”四个遒劲有力的字。虽嘴硬不肯承认，但萧蔻今日的神色却是难掩愉悦。
周蕙云只介绍了萧蔻的身份，却并未让萧蔻起身对周太夫人见礼。她柔声对道：“稍坐着，若是饿了，就喝些茶水吃些点心。”
萧蔻温顺的点了点头，对于周遭的人，俨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周太夫人脸色僵了许久，才缓和过来，咬牙耐着性子问：“蕙云你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这个三女从出生起，就与她命里犯冲。若不是她走好运做了王妃，周太夫人原本是打定主意，要将她远远的嫁出去的。此刻只恨，当初没能先下手为强。
生母眼中的阴沉，周蕙云哪会看不懂，但有句话说得好，不怀期待便也不会有失望。她已经得到了更多有价值的爱，其他的早就无所谓了。
“今日是父亲传信让我回来的。”她不咸不淡的开口。
“你父亲？可说是何事？”
周太夫人此刻是真的疑惑，这个老头子突然又有什么事？
自从她将周蕙云送到别府养育之后，夫妻情分就越发的淡了下来，平日里都是各过各的。就算有事也是透过别人的嘴代为传递，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周蕙云并未急着回答周太夫人，而是转过头，看向仍旧安静垂首站在下方的温云萱。她满面温和的唤道：“云萱，过来姨母身边。”
第45章 察觉
周蕙云唤了一声温云萱, 她便恭顺的走了过去。姿态平稳，已恢复至往日的淡然神情，再看不出方才的隐忍。
一旁, 周娴因自己的计划被迫中断, 也因为周蕙云对温云萱的看重和对自己的忽视, 难掩眼中的愤恨情绪。
王府随从的嬷嬷，跟着端来软凳安置在了周蕙云的下方, 又请温云萱坐下。
周蕙云伸手将温云萱颊边, 因拉扯有些乱了的鬓发理顺，动作轻柔满是爱护之意。平日里沉静的面容, 在今日显得格外的苍白。
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 室内的人暗自打量着周蕙云的动作, 心思各异。
方家的夫人和儿子方翰相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欣喜。只觉小姑子方氏说得果然没有假，周老王妃甚为看重温云萱。
说起来, 今日之前, 方家夫人还颇有微词。毕竟在她的眼里，温云萱只是个孤女罢了。不过得了两分看顾罢了, 一年尚且能进一次南王府，能有多大的作用？加之又有这天煞孤星的命格, 方家夫人怎么看都觉得配不上方翰。
但她今日亲眼见到了周蕙云对温云萱的态度, 这结果自然是让方家夫人喜不自胜。同样欣喜的，还有方翰, 不过他喜的, 却是另一样。
他极力隐藏自己的窥视, 暗中打量着温云萱动人的身姿，一时间脑中幻想不断。
方翰在金陵城中也算是阅美无数, 他原以为表妹周娴已经是一等一的貌美，竟不知道在周府中还藏着这样一位容貌美如画的女子。
还有上头那位“云姑娘”，也是美貌惊人，竟让他一时应接不暇，险些看花了眼。
但自周蕙云向众人讲明了“云姑娘”的身份，方翰便不敢多看一眼。哪怕是再混，他也知道南王府的未来王妃是他招惹不起。
相反，对于温云萱，他就没有那么多顾及了。方翰此刻满心满眼都装着美人，只消看一眼她的背影，以前所见之人便都成了庸脂俗粉。
再想到姑母方氏今日为他筹划安排的一切，方翰简直是急不可耐。只恨不得能立刻扑上前去，一亲芳泽。
温云萱一向敏锐，她察觉到自己身后猥琐的目光，掐着手心竭力将其忽视。
她心中十分清楚，姨母来了，自己有救了。她只消静静的坐下等结果便好。今日所遭受的种种屈辱，都无所谓了。
外祖父果然没有骗自己。她垂下眼帘注视着周老王妃腰间的香囊，思绪已经回到了昨日晚间，正要离开周老太爷书房时的情景。
=回忆始=
当时，她一条腿已经迈过了门槛，只要再走一步，就彻底离开了外祖父的书房。
但温云萱还是在最后一刻还是停下了。
她闭了闭眼，趁着心中浮现的那一丝决然，回身走到书案的下方，没有犹豫便跪了下去。
周老太爷这才注意到室内的动静，抬头看了过来。
待看清了温云萱的动作，他惊了一瞬，忙问：“云萱，你这是怎么了，有何事委屈的跟外祖父讲就是了，何须跪下？地上凉，快些起来。”
温云萱难得执拗，无论周老太爷如何劝，都径直跪着不动。
在过去的几个时辰里，无人能懂她心里的煎熬。
今日午时，她的侍女在膳房外偶然得知了明日府中有客的消息，而来客便是方家的母子。这本也与她无关，因此听侍女说了一嘴后，她也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午时过后，周娴一反常态的亲自来到房中，对她发出了邀约，不仅要请她饮酒，还要让她在周娴的院子里睡上一觉。她这才如梦初醒，察觉了方氏母女的打算。
便从那一刻起，温云萱就忍了太久了。她多年寄人篱下，心思异常细致敏感，对于周围蛛丝马迹的变化，总是看得格外的清晰。
方氏的计划，她稍作推断，便理清了个八九不离十。
可她要怎么办呢？
她感念着外祖家对她的养育之恩，不想就此撕破了颜面，可同样的，她也不甘于被方氏如此利用。就这样挣扎着，直到傍晚时分，终于决定走这一趟。
“外祖父，云萱已经没有办法了，求外祖父帮帮云萱。”
她从未如此哀切，开口已是哽咽不已。
周老太爷看得分明，心中更是如坠千斤。
外孙女从小便是与世无争的平淡性子，无论受了何种委屈，从不肯向他告状，只默默忍下或是自行想子化解。今日她既然做到如此失态，那便说明定是有大事发生。
心中难免咯噔一瞬。
他好好地两个女儿，一个被亲生母亲和兄长视作眼中钉。另一个虽没有遭受被赶至别府的命运，留在了府中长大，却始终不得母亲喜爱，性子养得沉默内敛又胆小。
当年四女及笄，他以为周太夫人是想通了，这才愿意悔过亲自为四女的婚事操持。也正因此，他松了口同意了她为四女看好的姻缘。
可这却成了他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是真的没想到，枕边的心肠，竟狠毒至此。
周太夫人挑的女婿，家世背景虽好，却是个酒后会肆意伤人的暴徒。若不是因此，温家根本不会同意与周家四女的婚事。这一切隐情，周太夫人知道得一清二楚。
六年的时间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四女被虐打得伤痕累累，最后得了个香消玉殒的下场。周老太爷赶至温家时，堪堪见到了四女最后一面。
那个时候周老太爷是真的恨啊，可却连为女儿伸冤，也因周太夫人的刻意隐瞒而有口难言。那一刻，他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了自己的懦弱，只觉自己这一生就是个笑话，气急之下吐血昏迷。
事到临头，只有三女站了出来，惩治了温家那个暴徒，让温家人一命抵一命。他至今也不知，四女到底有没有在泉下得到安息。
若不是有蕙云，云萱此刻恐怕也还困在温家遭受着不为人知的磋磨。可等云萱被带出温家，周太夫人这时又跳出来声泪俱下的要抚养外孙女，闹得金陵城人尽皆知，任人皆叹其心慈。
那时，周老太爷仍在昏迷，周蕙云身为王妃，但也不能无视民意，只得暂且作罢，将温云萱放在周府养育。这一晃，都十余年了。
酸涩伤痛的过往，让周老太爷喉中也浮上哽咽，恍然抬头看到云萱，竟好像看到了那个遭受了无数痛苦的四女儿一般，心中更是钝痛不已。
女儿他没有护住，已经是一生的遗憾，午夜梦回，他总是能听见四女儿在他耳边说：父亲，女儿好辛苦，女儿被打得好痛，父亲你来救救我。
每当那个时候，他都止不住于午夜恸哭。到了今时今日，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他也是要护住自己的外孙女的。
他缓了缓眼中的泪意，肃然道：“云萱，你跟外祖父说，到底是何事？”
温云萱不常流的泪，顺着眼眶划下，如实道：“外祖父，有些事情云萱实在是想不明白，便说给外祖父听，由您帮云萱做判断。”
待周老太爷一颔首，她接着道：“二月初三那一日，云萱随外祖母去了南王府。那日，在王府中娴表妹的愿望落空致心绪不佳，在回程的马车上，她曾告诉我二舅母意图将我许配给方家的二公子。”
温云萱话落，周老太爷刹时站起，眼中满是意外，还有愤怒。
她接着说了下去：“我虽然养在闺中不常出门，可方家二公子是什么样的人，也有所耳闻。虽然婚姻大事，乃是父母做主，就算母亲不在了，也该由外祖父和外祖父做主。但若是要我嫁给方家二公子，我内心是一万个不愿意。”
周老太爷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越发生气。
“这些时日，我心中因为娴表妹的话，一直惴惴不安。可我在周府中，什么也做不了。就算我说出口，二舅母和娴表妹只消说是一时气急的戏言，便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可此事过去，二舅母却绝不会放过我。”
她话中的隐忍，面上竭力维持的沉稳，让周老太爷只觉心酸不已。
温云萱擦了擦颊边的泪，才又讲：“今日娴表妹亲自来请，叫我明日去她的院中小聚，不仅要将陈年的美酒和我分享，还让我就在她院中午歇，将一切安排得事无巨细。”
“外祖母只当是姐妹友爱，极力促成，可我知道事情绝非那样简单。”
“若只是小聚，那也就罢了，可偏不巧，我的侍女偶然得知二舅母吩咐厨房做了席面，言明日方家的夫人和二公子要来府中做客。”
话尽于此，温云萱不再多言。
她的眼中一片坦然，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凄然问：“外祖父，云萱尚且年幼可能是多想。但您见多识广，可否帮云萱判断一二，这一切是不是巧合？”
书案后，周老太爷已经僵住许久。他的面色一片黑沉，听完温云萱的话，眼中更是怒不可遏。
半晌后，他才惊斥道：“这个方氏，还真是狗胆包天，真以为周府是任她为所欲为的地方。”
怒声斥责后，周老太爷复又看向温云萱。想到她这些时日所承受的担惊受怕，更是心疼不已。
“云萱，你快起来。外祖父会为你做主，你的婚事除了我点头，谁说了都不算。”
=回忆终=
第46章 撮合
“云萱。”
一声呼唤让温云萱从回忆里走出, 看清眼前现实。
她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周蕙云正关切的看着她的手腕。衣袖掩盖下，骇人红痕满布。
周蕙云原本温和的眉头蹙起, 问：“这是怎么回事, 谁敢伤了你？”
见上头的姑母难掩怒色, 周娴心中难免有些慌乱，她此刻只能寄希望于温云萱的否认。她怨愤的想, 若是温云萱敢说出来连累了自己受罚, 等姑母走了，她定要让温云萱好看。
果然, 温云萱照周娴所想的, 只沉默着掩了衣袖, 摇了摇头。周娴心中一喜，算是逃过了一劫。
方氏的一颗心却是蓦的一沉。若是找了个别的借口也就罢了，但明摆着的伤痕, 再配上温云萱的刻意沉默, 那老王妃才是真的不会就此放过。
果然，周蕙云生气了, 她的语气难掩严厉：“云萱，你告诉姨母, 是谁伤了你？有姨母为你做主, 你谁都无须顾忌！”
话中明摆着的威严，让周太夫人脸色连看了一瞬。她当然知道温云萱手上的伤痕是怎样来的, 正打算给她递个眼色息事宁人, 被周蕙云这样一讲, 顿时有几分难堪。
谁都不用顾忌，不就是在讲, 连她这个外祖母也不用怕了。
“姨母，云萱无碍的。”
温云萱温声回了一句话，仍旧不肯说。
周蕙云眼中的爱怜，让她暗自下定了决心，要斩断身后的这团乱麻。今日过去，她与周家的这些人之间，不可能再有平和。
迎着姨母的关切，她话锋一转道：“表妹想请我去院中用午膳，盛情邀约之下表妹的手劲儿便大了些，大约只是无心之失，云萱无碍的。”
“大约”，这话让方氏和慢了两步反应过来的周娴，狠狠的咬了咬牙。恨不得发火，却只能忍下。
现在尚且无能为力，但只消等周老王妃离开。温云萱，还不是任她们磋磨。
方氏原想给周府面子，让温云萱到时能八抬大轿的嫁进方家。现在看她如此不识相，瞬间便改了主意，决定让其失了清白去做妾。到时候她才会明白，她一介孤女，到底该听谁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