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太爷同样不明白周蕙云所说的“元凶”,是怎么一回事。
“蕙云,什么害人元凶?”他问。
“三月十二,衍儿在天香楼抓住了一群地痞流氓,意图谋害南王府未来的王妃。”
周蕙云娓娓道来,方氏母女心如死灰。
原来一切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周老太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面色越发的颓沉。
“审问中犯人招认,背后主使乃是方家的二公子与周家二房的嫡女周娴。两人伙同用五千两银票收买犯人,打算借着武湖妖邪流言肆虐,将南王府的云舟姑娘扔进湖中毁尸灭迹。”
“砰!”
周蕙云话音刚落,周太老爷的手掌便重重的拍在茶几上,旋即将如刀般凌厉的眼神投向周娴,让她胆怯的缩了缩脖子。
“孽障!还不跪下。”周老太爷怒声斥道。
周娴与周老太爷接触不多,自她记事以来府中就是母亲和祖母做主,对于周老太爷的盛怒,虽有几分惧怕,更多的却是不以为然。
她梗着脖子偏过头去,满面的不驯。
方氏却不敢轻视周老太爷的怒气,忙不迭的押着不情不愿的周娴跪了下去。
她在周府的年岁更长,自然更清楚内情,老太爷虽不常管事,但如今周家的掌家人,仍是周老太爷。若是老太爷当真铁了心要做点什么,周娴定没有好果子吃。
周家的二老爷原本还有几分酒意。听了周蕙云的话,瞬间便酒醒。对于周蕙云,他一直是不屑一顾的。将怀疑防备的目光扫向周蕙云,又碍于身份地位不敢久看。
周二老爷自是不信的,“父亲,娴儿才才十六岁,哪会做害人的事?是不是三妹搞错了。”
周太夫人虽没说话,也同意二儿子说的话,连连的点头附和。
周蕙云眼神淡淡的看了周家二老爷,仍旧是一副面色浮肿,眼下青黑的虚空样子。乏善可陈,她可有可无的挪开了眼,道:“人证物证都在官府中存着,若是不信,便自去查看。”
证据确凿,容不得狡辩。
方氏母女连同方家的二公子,又是沉默不语,一脸心虚之色。这让叫嚣得厉害的周二老爷只能住了嘴。
周老太爷沉默半晌,对二房的人,越看就越是失望。贪心不足蛇吞象,耍小聪明反被聪明误。平庸的又一心享乐,不知进取,沉溺酒色。
他只能无力的叹息,“蕙云,此事王府想如何处置?”
周蕙云看了周老太爷的倦色,心中终归生了恻隐。想起今日来周府之前,衍儿做下的那些决定,她还是不忍心对父亲原封不动的讲出来。
话到嘴边,她换了一种说法:“父亲,我相信您。此事就留给您老人家做主,我今日只带走云萱。”
周老太爷感念的看了女儿一眼,点了点头。女儿终究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没有将事情做绝,他心里再是明白不过。
他不能再糊涂下去了。
“从今日起,府内由大夫人杨氏掌家,府外的事由嫡长孙周传做主。太夫人此后就在自己的院中颐养天年,不再干涉府中之事。”
周老太爷的话里透着疲倦,但却是十足十的笃定。他的决定一出,周府正厅内的气氛,便有如沸水与热油的碰撞,在空气中劈啪作响。
方氏只觉耳中鸣响,一双眼睛瞪得有如铜铃。她死死的转头看向被她压制多年的大夫人杨氏母子,怨恨丛生。
对面的母子却并不回应她的怒视。听了老太爷的安排,母子俩只平静的起身应下,宠辱不惊。
周家二老爷也满是不服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就连他也没有被放权掌管过府外之事,周传凭什么?
一时之间,“父亲”,“祖父”,求个不停,好像这样,就能让周老太爷改变主意。
甚至连周太夫人都接受不了周太老爷的安排,她一瞬间的惊怒过后,不敢置信的问:“老爷,你这是要软禁我?我与你多年夫妻,你怎么如此无情?”
已经数十年没有讲过话的夫妻,今日一开口,已是决绝的姿态。
家中出现如此大的变动,哭的哭求的求,周老太爷向来是慈和的人,又怎么可能没有触动?
但这一次,他异常坚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今日果,昨日因。”
周老太爷逡巡一圈,看到了角落里并不引人注意的方家母子。他想到周蕙云说的话,还有温云萱昨日的无助哭泣,心中一凛。还有周娴的心性,也留不得了。
他沉吟了片刻,朝着方家的母子的方向开口道:“回去通知你家中做主的老爷,尽快找个时间上门,将周娴与方家二公子的庚帖换了。”
话音未落,周娴的哭闹声,蓦的大了起来。哭声尖利,恨不得将正厅的房顶掀翻,却是为时已晚。
视他人的生命为草芥,终将付出代价。
*
周府的荒唐闹剧,就这样落了幕。
等到一众人离开正厅走出周府大门的时候,嬷嬷已经将温云萱本就不多的行李,都装上了跟在后头的马车。
三月的风,吹起了马车上轻薄透气的窗布。
温云萱透过车窗,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越来越小的周府,睁大眼睛将眸中的泪逼了回去,再无留恋的转开了脸。
软弱和自卑自贱,险些让她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同样的错误,这辈子她都不会再犯。
第49章 报团
从周府回到南王府的马车上, 萧蔻坐到了温云萱的正对面,南王府老王妃周蕙云居中。
萧蔻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见温云萱的神色已经如往常一般的疏淡, 像是从没有经历过方才的污蔑。
她忽然有些羡慕。
萧蔻悄悄的想, 也许是温云萱从小的处境不同, 才会练就了她异常坚毅的心性。就像是凌寒独自开的梅,逆境中绽放, 冰雪中挺立。
看多了镜中的自己, 五官柔和,越看越乏味。此刻欣赏着温云萱冷淡却美艳的面容, 她心中不停地感叹, 只觉横看竖看都美不胜收。
再看正中的主位上, 老王妃的五官和温云萱至少有五分像,隐隐约约都透露着周老太爷的影子。
萧蔻忽然明白了,怪不得她总觉得温云萱似曾相识, 这长相这气质, 不就和柏衍如出一脉嘛。
带着了悟,她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主位上的周蕙云恰好看到了她的动作。
自从二月过后, 柏衍就告诉了她,“云舟”的真实身份乃是长公主萧蔻。当时的周蕙云除了有些许的惊讶, 倒是没有其他的想法。反正只要儿子喜欢, 都好。
萧蔻的性格软糯,对待长辈十分的温和耐心, 皇室中人那些骄奢淫逸的陋习, 她丝毫没有沾染。
她刚来府中的那段时日, 老王妃和太王妃就十分的喜欢,总是想着给她置办些衣裳首饰, 担心柏衍一个男子不够体贴。
但她对这些身外之物,似乎并不在意。长辈既送了,她便礼数周到的笑着谢过,过几天便顺势穿在身上,一向是宠辱不惊的。
直到柏衍坦白了“云舟”的身份,周蕙云心中的疑惑才得到了解释。
她第一次看到萧蔻情绪外露的样子,尚有几分惊奇。周蕙云忍了忍唇边的笑意,轻靠软塌,假装小憩并未出声打扰。
这样也好,府中的两个女孩,以后就有伴儿了。
*
三月十六。
柏衍不紧不慢的照萧蔻的作息起身洗漱,原本预备着与她一同用过早膳再去办公。可没想到,等他找去厢房,却没见到人。
问了门外洒扫的仆从才知,“云姑娘”起了个大早,往温姑娘院中去了。
他浑身透露着不爽快,独自用完早膳从墨徽院中出来。
一边踏进书房,一边问安书:“南方各州府是否有消息了?”
安书跟着进了室内,从一旁放置的木盒中拿出了刚到不久的折子,放上书案。“王爷,一炷香之前刚到。”
柏衍随手拿起拆看,折子数量甚多,一时也看不完。
他捏了捏鼻梁,问安书:“失踪案的事,他们怎么说?”
折子被放进木盒之前,安书和安卷自会拆看检查,这是惯例。
安书听了,拱手应道:“各州皆有上报妇孺失踪案件,但数日之后都陆续寻到了尸首。”
“报数量。”
“常州五起,松江四起,南昌八起,扬州三起……”
柏衍抬了抬手,安书随即停下。
他抬眼看着安书,问:“整个扬州只有三起?”
安书确定的点了头,又将扬州的来信复述一遍:“扬州知府信中说,有三起失踪案,并且都于半月之内找到了尸首,已经由其家人带回家妥善安葬。”
柏衍听完,眸色渐沉。
扬州乃是南方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金陵城中二十起,其余州县也是越富庶的地方,失踪人数便越多。越是富庶的地方,貌美的良家女自然也多。
而扬州不仅富庶,且还有一名产,名叫“扬州瘦马”。若是要论起来,扬州的貌美女子何其多?
在众多周府的对比下,扬州竟只有区区三人,显得太过于刻意的普通了,这反而让柏衍起了疑心。
找出扬州知府呈上来的折子,他一目十行的看完。辞藻华丽,但实际上通篇皆是无用的话。
“若是本王没记错,扬州知府,是这两年才上任的?”
他的神色喜怒不显,像是真的在好奇。
安书道:“没错,王爷。现任扬州知府,乃是两年前扬州动乱后上任,由朝廷直接指派。”
“嗤~”
简短却意味深长的对话之后,柏衍蓦的嗤笑了一声,眸中的冷戾渐渐浮现。
萧宏指派的。既然如此,这一切就没什么好想不通的了。
两年前,柏衍当时还只是南王府世子,平日里只需习武做学问,从不轻易出现在人前。
当时,萧宏为了控制富商遍地的扬州,不惜派刺客残杀当地的平民百姓,以此来弹劾南王府治理有失,好趁机将扬州知府换成朝中之人,进而将自己的势力渗透南方。
扬州动乱后,身为南王的柏重赶赴扬州平乱,掉入萧宏天罗地网,身受重伤几乎九死一生。
未免萧宏趁机对南王府爵位做手脚,柏重在病中,拼死写好了折子,托朝中大长公主萧宜出面,让萧宏不得不同意将南王之位传给柏衍。
柏衍出面掌权后,手段雷霆万钧,比父亲柏重显得狠戾无情许多。铁面整治之下,才让南王府连同整个南方地界,再度稳定下来。
萧宏更是恨得咬牙,几次三番派人来暗杀柏衍,但却一无所获。
回忆浮现在脑中,想起父亲当时的凶险之状,柏衍的眼中渐渐浮上血色,半晌后才压了下去。
往燕京城走一趟,虽没取了萧宏的命,但也算是让他生不如死。更别说,还得了一个长公主。
萧蔻,就当做是萧室皇族,赔给南王府的。
这样想着,柏衍周身的戾气,总算是消散了。
*
一日的忙碌过后,柏衍从桌案后起身,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看了一眼漏刻,现下已经是酉时过半。也不知道墨徽院中那个小没良心的,用过晚膳没有。整整一日没见,他走回墨徽院的步伐带上了些许的迫切。
甫一踏进墨徽院的院门,安卷便迎了上来。看到王爷兴冲冲的寻找了某个身影的眼神,他突然觉得心中一跳。
“王爷,您先用晚膳还是先洗漱?”
这个问话就有些讲究了。若是往日,安卷必会问,“王爷,云姑娘正要用晚膳,您是否同用?”或是“王爷,云姑娘在小厨房……”、“王爷,云姑娘在书房…..”诸如此类。
今日却少了“云姑娘”三个字,让柏衍觉得特别的不顺耳。
他心中明白了什么,旋即扫了一眼安卷低垂的头颅,语气难辨的问:“又不在?”
顶着头顶上锋利刺人的目光,安卷低声应道:“是,云姑娘晨起出门后便一直未归。”
四周的气氛不出所料的随着安卷的话急转直下,空气中的压迫感袭来,让人背脊生寒。安卷默默的咽了咽口水。
柏衍抬手揉着眉心,面色是显而易见的不爽快,冷声道:“带路。”
*
温云萱的院子,叫静澜院。院如其名,静澜院中环境清幽,摆设雅致,小花园中还种满了琼花。
此时正是三月下旬,白日里阳光温和,洁白如玉的琼花,已经忍不住开始悄然绽放。偶尔恰逢风吹花落,院中的各处便像是刚下了一场雪,让人有重回冬日的错觉。
以墨徽院作比,静澜院处在月雁湖的另一头,与萧蔻所住的墨徽院之间隔得不远不近,大约需要一刻钟的脚程。
天色已经暗了,廊下点上了蜡烛照明,仍可见莹白盛放。
宽阔的花圃正中,两名女子正围坐桌前,惬意的用着晚膳。
相处了整整一日,萧蔻和温云萱已经迅速的熟稔了起来。
对于自己的真实姓名,萧蔻也如实的说了,但自己是长公主这件事,她顿了一顿,最后并未讲明。并非担心温云萱有攀龙附凤的心思,而是怕自己因此被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