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声音尖细,不大不小的在门外响起:“烦请南王府老王爷出来接旨。”
半刻后,太王妃与老南王夫妇均到了正厅。
不需三叩九拜,内侍已将明黄色的圣旨转放老王爷手中,言:“太子殿下交代杂家将旨意带到,一切交由王爷定夺。”
下人递上厚厚的封红,内室满面喜色的接过,笑得更是亲和:“杂家在此先恭喜王爷,待王爷有了决断,还请派人速来官驿通报,免得太子殿下久等。”
眨眼间,内侍便已离去。待几位长辈一同看过了圣旨所言,似有默契般久久不语。
柏衍此时从外头进来,也不用人招呼,自己拣着看了,一声冷笑。心道怪不得萧屹如此煞费苦心,原来后招在这里。
“你如何看?”柏重问他。
他摇了摇头,只道:“儿子如何看不重要,太子殿下并非任人宰割之辈,怕是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太王妃疑惑道:“云萱一向最是喜静,深入浅出,何时被他给盯上了去?”这样一讲,周蕙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须臾后,太王妃似是有所悟,抬眼紧盯柏衍,淡声问:“他可是为报复你当日之举?”
往日种种在眼前走马掠过,柏衍难得接不上话。他抬手掩唇假做低咳,换来了三位长辈的三双白眼。
*
及至晚膳时分,云萱照例到颐安院陪伴太王妃。
饭后,她从太王妃口中知晓了今日的事,足足怔愣了半晌。
那圣旨明明能让她一跃登顶,成为天下女子皆渴望的存在,可细她的眼角眉梢,何曾有半分喜色?
太王妃见了,暗自叹气。
待云萱缓过这口气来,太王妃才问她:“云萱,祖母不知内情,你可是在哪里见过太子殿下不成?”
云萱摇头,“祖母,云萱不知。”她是真的不知,在何处见过什么太子殿下。
太王妃有所悟,提示道:“唉,也怪老身当日并未与你讲明。两月前曾在府上做客的云公子,便是太子殿下。”
云萱肉眼可见的愕然!
怪不得。他一贯的从容和强势,似乎都有了解释。
太王妃见元萱的面色,便知两人原先定是有交集的。
“孩子,自你来了这个家,便再不是外人。若你不愿,祖母会为你想尽办法。”太王妃从未觉得那地方是个好去处。
“祖母,云萱也不知。”她抬起头来,并未掩饰自己的茫然。
太王妃心下不忍,耐心的问她:“因何不知?”
“云萱选与不选,于王府可有妨碍?”她眼中满是较真,只关心这一个问题。
太王妃听了她的话,一时间百感交集,心疼得直流泪,“你一生幸与不幸,于这王府而言才是要紧事。”
云萱听罢,眼眶蓦的一热,埋头沉默了许久。
长辈不知,他并未给她选择。指尖玉佩的触感犹在,而她的“信物”亦是把柄,也早就随他去了千里之外。
他曾问她,是不是不喜欢三媒六聘。可想而知,为达目的,他能有多凉薄。
总归是让他捏在手里了,太子妃这个位置,她没得选。但报答南王府的恩情,却是她能选也会选的。
也是时候了。
“祖母,云萱愿意的。”她应了。
太王妃实则并不意外,却又颇觉遗憾和担忧。这孩子时时刻刻不在隐忍,总将自己放在最后考虑,与这世道的女子而言,反而并非好事。
太王妃又问她:“为何愿意?”
她笑了笑,认真道:“云萱对姻缘之约本无所求,如今承蒙太子殿下能看得上,云萱自也是顺势而为。”
这话里的豁达,引得太王妃也笑了。“当真?今日由老身来问你,并未让你母亲出面,便是想你能将自己放于首位,思虑得更清楚些,切莫因旁人而草率。”
“祖母放心,云萱并非冲动。”心中一旦有了决定,她便不再纠结。
“云萱曾看过些话本子,知女子一生姻缘,除了因心仪而缔结,还有许许多多的原因。”说到话本子,她难免露了几分俏皮,“太子殿下仪表堂堂,为人稳重可靠,虽只见过一面,也知言辞并不严苛。想来只要云萱尽了本分,太子殿下便不会为难。”
她违心的笑夸着,心里却是另一番冰天雪地的景象。
太王妃总算松了口:“可愿与祖母讲一讲,你与太子殿下的渊源?”
云萱略作思索,回忆到:“外祖寿宴那日,二老太爷带人闯入外祖起居的院子,来势汹汹......”
她的描述得格外细致,想尽了办法让话里的景象变得丰富。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说谎,只是将自己内心的情绪,隐瞒了去。
太王妃静静听完,也算是安下了心。既有救命恩情,看来这旨意并非太子一时兴起所致。
云萱鲜有少女之思,能让她多看两眼的人,寥寥可数。且她一向冷静非常,聪慧比之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来日为云萱相看人家,又有几个眼界胸襟能与她匹配?
萧屹,除了他的身份,其余的倒也无可挑剔。
想到这里,太王妃还算满意。
“既如此,便依你。”
第95章
南王府既接了圣旨, 后头的事自有内侍来完成。
东宫的人一向训练有素,很快便将传旨的架势摆开,正儿八经的在南王府大门前宣读完圣旨, 又交由老南王接管。
街市里看热闹人群今日也大着胆子聚在一处, 一时间南王府门前十分热闹。不过一时三刻, 便将南王府出了太子妃的消息传了个遍。
这现任南王仍旧生死不明,唯一的郡主又紧接着被册封了太子妃, 旁人越发看不明白南王府如今的境况。
这之间, 随兄长离去的萧蔻一直未有丁点儿消息,柏衍送往金陵表歉意的信件, 也全部石沉大海。
倒是燕京城的太子, 似乎尤为急切, 督促了礼部将婚期定于十月,致使燕京城皇宫与南王府的人忙得够呛。
离婚期还剩两月时,燕京城却又再度来了信。
这日傍晚, 静澜院来了一位访客, 让云萱颇觉意外。
她走出院门,直至湖边凉亭才停下, 叫了一声“兄长”。
“嗯”,柏衍随意的坐在石凳上, 应了一声。
他招手示意云萱坐下, 又将一封书信递予她,意味不明的提醒:“太子给你的。”
不过一瞬, 云萱周身就变得颇为僵硬。再是不愿, 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柏衍对于她的反应似乎并不意味, “我猜想你大约是落入了他的圈套,才被迫应下这门婚事。”
听完这话, 云萱埋下了头。
可看她的神情,却并不像是小女儿家的伤怀,而更像是因落入圈套而羞愧。
柏衍见她这反应,便也安慰实则多余,但也耐下性子与她多说了几句:“这件事里头,大半是我的责任。等到了燕京城,你行事不消看人脸色,也无须瞻前顾后,为兄自会护你周全。”
云萱听他的意思,便知这一切与“云舟”有关。现在,该叫公主才对。
几句算不上温和,甚至格外别扭的话,竟让她眼眶涌上一阵热意。
忽然就想大哭一场。
柏衍留下几句话便走了,元萱却在原地站着许久。
夕阳西下时,凉亭里只剩了她自己,余辉洒在她的侧脸,温柔娴静,岁月静好。自她有了依靠,这样的光景便早已不再奢侈了。
手里还贴着红蜡的信封,有如烫手的山芋,想视而不见,又......
一人一信无声僵持许久,最后避无可避,只能叹气拆开。
一张薄薄的宣纸上,仅仅画了一朵紫色的花瓣,十分普通,云萱却瞳孔微缩,旋即恨得牙痒痒。
怎会有这样内里狡诈的人!
*
半年之期,看似眨眼便至,可金陵城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变化。
这头一件,便要数周老太爷仙逝一事。
因着周家二房的缘故,老太爷从昏迷中醒来便心寒不已,周蕙云遍寻天下名医,周老太爷的病情却丝毫不见起色。
又知云萱婚事已定,周老太爷更是卸下了心中大石,越发的淡薄了,只道生死有命,他再无遗憾。
如此又过了三个月,于一日睡梦中西去了。
周老太爷在世时,便做主分了家,由大房母子继承周家宅子,周家二房此后自求多福。
依周老太爷的意思,办完丧事后,周家二房的人便被放了出来,可周家宅子是回不去了,哪还有从前的风光?兄妹俩好似仇人一般,动不动便是拳脚相向。
更别说,周娴还得知了云萱即将成为太子妃的消息,嫉妒得发狂。
此后更意欲入南王府求见周蕙云,妄图修复姑侄感情,可惜连面儿都没见到,便被门房赶了出去。
分房别居的二房又不断用看望周太夫人的借口,进出周家。周家大夫人早对其恨急,严防死守,愣是没让他们捞到丁点儿好处。
大大小小的事情不断,待南王府送嫁的大船到通州渡口的时候,云萱仍有几分恍惚。
如今皇帝告病不理朝政,一切由太子说了算,太子妃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美差。
到渡口来迎元萱的人皆毕恭毕敬,将讨好都写了在脸上。
云萱一路上态度平淡,无悲无喜,被迎进了大长公主府。
三日之后,她将从公主府出阁,嫁入皇宫。
*
到了公主府,自有人伺候云萱洗浴。拧干了头发,换了一身衣裳,便到了晚膳时分。
云萱这才有机会正式拜见了大长公主萧宜,还有一同前来的萧蔻。
她端端正正的与堂前下拜。
举止优雅端方,面色沉静淡然,一声湘妃色宫装趁得堂中女子肤色如皎月,面容可谓绝代风华。一双眼睛明明生得妩媚极了,装在里头的情绪却太过冷清。
这样的女子,合该坐于高位。
萧宜点了点头,她心里是满意的。“这一路疲累,无须多礼,坐下说话吧。”
候着的嬷嬷引云萱坐下,一直等着的萧蔻便急急拉起她的手,忙着叙话。
大长公主年纪渐长,越发慈和,也不推崇食不言寝不去这些个繁琐的规矩,便由着萧蔻去了。一顿晚膳也算宾主尽欢。
这三日有萧蔻日日前来作陪,云萱也不觉得闷。
*
外头天色早黑了,明日便是婚典。
云萱静静站在窗边,盯着天上异常萧索的月亮愣神。侍候的人知道她喜静,都等在外面。
这里便是皇城吗?怎么她总觉得冷。
“在看什么?”有人悄然而至,云萱初时难免一惊,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她不急不缓的回头,屏风旁,萧屹也正在看她。
能在戒备森严的大长公主府出入自由的人,除了太子还有谁?
“拜见太子殿下。”云萱盈盈一拜,唇边两分笑意恰到好处。金陵城的不愉快,似乎从未发生过。
她好像对什么事情都兴致缺缺,如今更未因突然在头上的太子妃之位而欣喜。
萧屹走到窗边,与她隔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并肩而立,“燕京城的月光,总比不上金陵城来得柔和。”
云萱听了也未应,只当他是自然自语。
他又转头细细的看她,终归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做不到全然无视他的目光。
耳际微热之际,萧屹总算放过了她,问:“你可有什么要求?” 对她,他自知理亏,但又兴致盎然。
云萱收了收微乱的思绪,与他对视,认真的问:“什么要求太子都答应?”
萧屹却笑了,“三个要求,我考虑考虑。”果然是狡诈的人,总是知道给自己留余地。
云萱奈何他不得,只能依着他给的条件,顺势道:“其一,南王府绝不因我受辖制。”
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其二,不再阻拦我兄长与公主的婚事。”
这回萧屹的面色沉了沉,明摆着对柏衍有意见。但也并未否定。
云萱这才讲出了第三个要求:“其三,太子殿下如今既有需要,云萱便担了太子妃之位。若有一日殿下广纳后宫,请殿下放云萱离开。”
萧屹可谓十分意外。
他眯了眯眼,神色不明的问:“离开?想去哪里?”
云萱却摇了摇头:“还未想好。”
“为何想着离开?”他并不打算就此答应这个要求。
也许是他的眼神太锐利,她先移开了视线,垂眼盯着地毯上盛开的繁花。
萧屹耐心十足,站着不动,等着她讲出缘由来。云萱便知今日是糊弄不过去了,许久后才轻声道:“天下如此之大,人活一世,何必拘于内宅。”
似轻叹,也似呢喃。
*
夜色深深,长公主府的另一头,也还亮着灯。
侍女添好了蜡烛退出门外,萧蔻百无聊赖的沿着室内走了一圈,心中并不平静。
回燕京城过了半年有余,但每每想起柏衍的欺骗,她仍寝食难安。
他一开始便骗了她,也连带着,那些后来的举动,都让她怀疑是别有用心。
明日,云萱就要嫁入皇宫了,这倒是好事情。云萱总是好的。
这样一想,以后在宫里的日子,便又多了许多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