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黛——尼莫点1【完结】
时间:2023-05-22 14:39:12

  “女儿没有让妈妈直接放我走的意思...女儿只是觉得无颜待京中给妈妈蒙羞罢了。想着...如果能找个肯出一大笔赎身钱的男人就好了...这样妈妈也不算赔本。”
  “你既知道你名声臭了,那也该晓得现在不会有什么愿意赎你的人吧?”
  见站在床头的翟妈妈赖得废话起身要走,索花嬛连忙拉住她的袖口,急切道,“今时确实不同往日,但是从前女儿身价也高啊。若妈妈肯酌情将赎银降低点,倒是比让我留在馆儿里只赚些微薄碎银更划算。女儿如今还未色衰珠黄,那些个曾经死缠烂打的痴情客中,说不定还真就有人愿意出手相助呢?”
  “男人大多薄情...”翟妈妈思忖是否可行后,从怀中掏出一支绿釉小药瓶放在桌上,“我知道你最好面子,不愿留在馆里遭人指指点点,而且匹夫粗人你也不愿意接。妈妈我也不为难你,我就要十万两雪花银,不多不少。有人愿意替你出,那你就走吧。若没有,你就好好给我把伤养好,以后接客的时候乖乖服从。否则……”老鸨子戳了戳小药瓶,“否则就自毁了你的这张脸吧,这样我也许会放你走。”
  开春前又是一场夹雪的寒潮,连着好几天不见晴。风穿窗罅,万木摧欲折,屋檐上甚至都挂满了冰锥子。
  今天一大早,素来比寻常女子身体抗冻的雪翰也穿起了黛云软送给她的两层厚夹袄。藕荷色圆襟绣花镶毛边,没了以前的横秋沉闷,多了一份原本属于这个年纪的清丽嫣然。
  顾雪翰打好洗脸水,端来黄铜盆推门进屋,想要伺候黛云软洗漱。见小娘子早早起了身,还换好男装,不禁关切道,“外头天寒地冻的,娘子可是要出去?还是说,那嘉璿少爷今日又要来咱们府上?”说话时,她又耳尖地察觉到窗边有“嗖嗖 ”阴风呼啸,于是摇头恼道,“哎呀,原来昨晚窗没关紧,一直有风漏进来。娘子睡得可好?没有被冻着吧?”
  “一夜未关?是吗...我竟没有察觉。”黛云软从昨日见过范嘉璿后便心绪不宁,已经没有心思顾及冷暖了。
  雪翰迈步将洗脸盆放在紫檀面架上,然后转身到窗边儿扣好木栓。回头见黛云软秀眉颦蹙,想事情入神,也不禁跟着忧愁起来,心想莫不是黛娘子也知道了裴世子可能要外出的那件事儿了?于是雪翰不放心地试探道,“娘子可是因为昨夜受了冷,所以不大舒服?”
  黛云软回过神来,避免侍女担心自己,于是挤出一丝笑容,“毕竟烧着地龙呢,窗户又离床远,倒也不算冷。”说罢,她三步到紫檀面架旁打湿洗脸帕。
  见黛云软洗完脸,整个人精神了些。雪翰温言道,“今天早上世子去上朝前吩咐厨房给娘子做了鱼茸粥、鲍汁腐皮金菇卷、蟹子烧和鸡丝春卷。”预料到黛云软怕浪费似的,她又补充道,“娘子放心,世子说了,您若吃不完就赏给咱们奴才,不会靡费粮食的。”
  黛云软被她逗笑,“待会儿你坐下来趁热同我一起吃吧。”
  “这怎么行呢...万万不可啊娘子,我是奴才,您是主子,没有主仆同桌的道理。”雪翰推脱道。
  “什么主子不主子的,我不过是世子府上赖着不走的客人罢了。”
  “娘子今天怪怪的...”
  “好啦,反正我横竖都吃不完,你就当是主子要求你陪主子一同用膳吧。怎么?难道你要违背我呀?”黛云软故意拿她打趣。
  外头的丫鬟们将丰盛的早膳摆好,黛云软命她们下去休息,不必在跟前守着伺候。然后拉着雪翰入座,并和顺笑道,“住在世子府这段时日以来,都多亏了你的近身照顾。说真的,每次见到你,我总会想到从幽州跟我来帝京的那位女护卫。前几天跟世子爷去红螺寺的时候,我还瞧见了跟她背影很像的人,想要追上去唤住她,却把人给跟丢了。”
  “所以娘子今天乔装打扮,是想出门去趟红螺寺吗?咱们吃完饭后,请容奴婢也去换身男装和冬靴。”
  黛云软摇摇头,“雪翰...今日你就不必跟着我了。岁末天寒,你啊就待在暖阁内替我绣绣花,熨熨衣裳吧。”
  “这怎么行呢。奴婢奉世子之命贴身伺候娘子,若没做到形影不离,岂不就是擅离职守了?”
  “你放心好了,我今天不去什么又远又难爬的红螺寺,只不过想找一趟范嘉璿公子罢了。昨天范小公子不是来府上给我送了一些琵琶大师方啸生亲自画的工尺谱吗?我瞧着喜欢,想跟他论道论道。”
  顾雪翰听了稍微放下心来。不过,小娘子要实在不想她跟去,那她便在暗中保护好了。思于此,雪翰嘴上也不再坚持。
  黛云软昨夜未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今朝也没什么胃口,但怕自己太快放下筷子,雪翰也不敢再吃了。于是就算心底再急切想出门,吃饭动作也慢腾腾的。
  终于,雪翰的粥碗见底,面前摆着的鲍汁腐皮金菇卷也吃完了。她难为情道,“奴婢吃饱了。”
  黛云软发现雪翰只夹自己跟前的菜,便不禁给她夹了蟹子烧,“这个口味不错哎,我以前竟没吃过,你也尝尝。”
  大户人家都讲究斯文,饭碗也精致小巧,细米还只盛七分满,不像普通人家的敞口大碗那么实在。雪翰似乎是练武之人,前两天在红螺寺黛云软她爬石梯时险些摔倒,雪翰一个迅疾飞身就护住了她,且力量又足又稳。听说武者饭量比常人更大些,所以真的吃饱了吗?想罢,黛云软继续给她碗里添菜,“这个鸡丝春卷你也尝尝。”
  雪翰:有一种饿,叫黛娘子觉得你饿。
  饭后,雪翰命外头的两个丫鬟进来收拾饭桌,然后自己去里间替黛云软拿雪狐暖裘出来。黛云软则去了梳妆台边儿,将昨日范嘉璿送给她的一堆纸张一并收起,准备带出门。
  雪翰不懂什么工尺谱,减字谱。但是她无意间瞥了几眼,发现所谓的工尺谱中,有一张格外老旧泛黄的,而且上头的内容明显不同于其他。又是圈圈又是线条又是框框,还有“壹、贰、叁、肆...”等不同组合排列的数字。
  不过雪翰也没有多问,而是将狐裘亲自拿给黛云软披上,叮嘱她别冻着,最好出门时再带个皮草手笼暖手。
  黛云软笑吟吟地,“你怎么跟个老妈子一样,像极了我家从前的吴嬷嬷。”
  “哼我确实比娘子年纪大。”
  黛云软乘上了前往英国公府的马车,不过两刻钟就抵达了目的地。等候门房去通报范嘉璿的时间里,黛云软让车夫先行回世子府。见马夫不大放心,她又补充道,自己稍晚些会搭乘范嘉璿的车舆回去。马夫这才依言离开。
第55章
  天色黯澹烟霭, 忽然又飘起了雪花。
  黛云软哈哈白气,躲在了门柱后面避寒, 再次忍不住从怀中掏出那一叠工尺谱, 取出最泛黄的那一张反复观瞻,眷念摩挲。原因无他,这哪里是什么曲谱啊, 分明是几何算数的演算稿!而且,她儿时就经常在父亲的书房里见到一堆这样的纸张。父亲虽是醉心科考的探花郎,但对应试以外的书籍学问也很感兴趣, 书架上总是不乏《九章算术》、《周髀算经》一类的书。透过演算纸上面的符号字迹,黛云软几乎可以断定这正是出自亡父之手。
  昨日范嘉璿还未登门找黛云软时,她就已经换好了男装, 准备再走一趟红螺寺打听打听阿葭的下落。黛云软想啊, 若那天阿葭去烧了香,那说不定红螺寺的功德簿上会留下她的名字。只是她前脚迈出世子府大门,范嘉璿的马车就将她给拦住了。
  黛云软见天色尚早,范嘉璿又冻得够呛, 便同他进屋烧热茶喝。两人一阵闲聊, 范嘉璿这才想起从怀中掏出一叠工尺谱,说是名士方啸生仰慕远山公子的才华久矣, 但又怕直接上门拜访唐突冒犯, 故此特意请范嘉璿搭线牵桥, 并托他代自己将珍藏多年的工尺谱赠予远山公子。
  黛云软起先也单纯地以为那位方啸生先生是打算以曲会友,直到范嘉璿走后,留在屋内的她无意翻看到了夹杂其中的算数稿才傻了眼...
  方啸生怎么会有她父亲的遗物呢?黛云软思来想去, 寝食难安, 连红螺寺也忘了去。她总觉得此事跟燕笼月脱不了关系。黛云软虽从未见过方啸生(其实之前在选花魁那一日见过, 但并不知其身份),但对此人却总有耳闻。方啸生痴迷音律,犹擅长琵琶,早年在帝京的教坊司谋职,以填词作曲为生。后来随着作品相继问世和资历增长,在卧虎藏龙的帝京曲艺圈里也逐渐有了名号。
  好像...就是他为燕笼月引路雕版《偃月选集》的。
  黛云软站在英国公府的石狮子背后,想事情入了神,以至于有人经过她身侧都浑然不觉。
  直到片刻后头顶一道阴影罩了下来,黛云软才猛然抬起头,慌张退后半步,拱手作揖,“晚辈远山见过范大都护。”
  正值当打之年,内心常以风华正茂自诩的范某人暗暗黑线。一声敬重又怯怯的“晚辈”,让他觉得自己被叫出了年逾古稀的感觉。
  嗬,好吧,他瞧着确实比对面的小年轻大一轮儿。
  “我记得你,那天在小房的生辰宴上你同我那外甥一起来的。”范傲浄不苟言笑地盯着她,“你是来找人的?外头冷,进去吧。”
  黛云软点点头,却并不冒失跟上,“门房大哥已经前去通传了...”她刚想说自己是来找范嘉璿的,正巧气派豪奢的朱色大门被门房缓缓推开。原本乐滋滋小跑而来的范嘉璿在看清幺叔的脸后,笑容逐渐消失...
  “幺叔,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啊...?”显然,一向开朗圆活的范嘉璿公子在他家长辈面前,就是一只见了猫的耗子。
  范傲浄故意道,“明天国子监就要考试了,早点回来给你考考功课。”
  在远山公子面前,范嘉璿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失态的狼嚎,只对着范傲浄好言求宽限,“幺叔,晚些我自拿着书卷来你院儿里找你。我这不是来了客人吗?我不能失了咱们国公府待人的礼数啊。你且容我先招待人家,这大雪天的,远山公子好不容易来一趟...”
  向来求知若渴的黛云软自然不懂眼前这差生是在躲懒,她生怕扰人温习,连忙摆了摆手,说自己就不进去叨扰了,然后道明来意,希望范嘉璿将方啸生的住处给她,她想登门拜访。
  范嘉璿以为黛云软是看了工尺谱,跟方啸生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情,迫不及待想要认识人家,于是很自豪自己将要成就一段忘年之交。不但把方宅的地址给了她,还想当然的要带路一道去。
  范嘉璿正要拉着黛云软往外走,但后背忽地有一道寒光射来,让他脊背发凉,霎时间停顿了追寻自由的脚步。迫于家中长辈的淫威,范嘉璿只得挠挠头向黛云软表示歉意,说等他考试后再做东,请她和方啸生先生一块儿喝茶。
  黛云软同范家叔侄告辞,自己走了几里路赶到了坊市,租了辆小马车,一路前往方啸生住的双桂巷子。
  天色已经比她出门前晦暗了许多。黛云软叩了叩方家的门环,没一会儿,一戴着毡帽的小门童开了一道门缝,探出个肥嘟嘟的小脑袋,“你找谁?”
  “在下黛远山,是特地来拜见你家先生的。”
  门童闻言,左顾右看的确认一番,“就您一人?”
  黛云软点点头。门童也彻底敞开了门,“您请进。”
  对方似乎早就猜到她会来?不容黛云软多想,门童已经引路了。她轻快地抬腿跨过门槛,打算先跟上去再说。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木廊和一道月形门,终于入了书房。
  正在保养琴弦的方啸生见有客人来了,起身相迎。黛云软简单的自报家门,方啸生忙招呼她坐下,又吩咐一旁摘梅插花的丫鬟去厨房烧水煮茶。丫鬟点头应下,正要离开时,他又跟了上去,附耳交代了几句话...
  方啸生身形清癯,早过不惑之年,典型的雅士打扮。黛云软越瞧他越觉得眼熟,仔细一回忆,终于记起了自己曾在花魁大会上见过他。
  黛云软也不愿假客套,只是礼貌地拱手做了个辑,径直说明来因,“相信方先生也知道晚生的来意,晚生也不与您兜圈子了。您大费周章献出心爱的工尺谱,其中又夹藏着一张勾股算数的演算纸,如此引我上门,是为何故?”说罢,黛云软从袖中那张演算稿,摊开给方啸生。
  方啸生抚须叹气,实话实说道,“远山公子有所不知,方某也不过是应了朋友的请求,实在推脱不过,才帮她一把。至于你们之间有什么因果故事,我问过一次,她也一概不说。既如此,我便不好再强人所难了。尤其是现在,她境遇落魄,心绪低迷...若再没人为她伸出援手,恐怕......”
  “您说的那位朋友,可是愿君多采撷馆儿的燕笼月燕娘子?”黛云软心下确定八|九分。
  方啸生点点头,想要再多说点什么,又倏地记起自己了答应过燕笼月的话,在远山公子面前什么都别多问...欲言又止一番,暂时还是闭上了嘴。
  前两天,燕笼月拖着病躯来,跪着求了方啸生两件事。一是请他去聚宝隆钱庄取出私钱,以自己的名义替她赎身;二是请他将之前她送出去的演算稿,再借给她一用...
  当初燕笼月才从秦淮旧院儿被挑选入京时,别说成名了,连站稳脚跟都是问题。急需偎傍的她,便将求助的目光对准了坊司间说话颇有分量的方啸生...
  燕笼月从嘉兴被卖到秦淮,又从秦淮被卖到陌生的帝京,几番辗转,早没有人知道她从前的来历了。每逢有人问及身世,她便谎称自己原是嘉兴官宦家的女儿,一朝落难,才沦为贱籍。方啸生素来敬重仕禄之家,本就不忍明珠堕溷,燕笼月又有心接近,不露声色地投其所好,从此他便对她多有关照。那张看起来学问高深的演算纸,就是燕笼月赠送给方啸生的。
  她当时道,这乃父亲留给她的唯一的念想。而她将此物赠予方啸生,无疑升华了两人之间所谓的亦师亦友亦父的情谊...大受感动的不惑郎君也因这张高深莫测的算数纸,对燕笼月的身世深信不疑...
  可是,自从燕笼月出事儿后,之前在街头的茶肆听到的那些流言就总会在他耳边响起。
  ——“听说那燕笼月娘子,原名燕红,最初是那位官夫人家的三等女婢。”
  ——“燕娘子就是趁着官兵抄家前潜入了主人家的书房,将所有文稿盗为己有。”
  她在公堂上明明什么都承认了,抄袭也好,出身也好。但面对自己时却依旧自欺欺人,说自己是被人暗害,假意认罪只是因为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些年到底处出了些感情,他知道燕笼月在维持最后一层一撕就碎的体面,所以没有再去咄咄质问...
  丫鬟泡好了一壶毛尖儿,从厨房端了进来,分别给书房内二人斟上。方啸生趁着举杯扫茶沫的间隙,悄悄打量着起了眼前的秀气书生,心头某个猜测愈发强烈。
  ——这人莫不是黛家的什么亲戚?
  “说起来,方某确实在去年就听说过远山公子你的名号了。初闻那首《菩萨蛮·翠屏横绝古今月》时,方某想象中的远山公子既有意气,又略带沧桑。但今天瞧公子本人,如此秀颖少年,应该还未过立冠之年吧?我记得没错的话,公子你是姓‘黛’吗?”方啸生终于忍不住问道,“公子又是何方人氏啊?”
  黛云软警惕地捏紧了瓷盖,“在下是姓‘黛’没错,从幽州来的。”她是朝廷下旨处死的罪臣之女,现在该只剩一堆白骨才对。而对方显然是燕笼月一方的人,她自然不能轻易交底。“请问方先生,燕笼月娘子大概什么时候到?愿君多采撷馆距离双桂巷子很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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