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去哪里了啊?”眼前的少女自然地揽着他的胳膊,喋喋不休道,“翁无漾,我想喝茶了。我们躲来小寺庙的黄土路上,不是路过了一间茅草茶棚吗?我瞧稻草上还摆着西瓜。你身上还有钱吗?能不能弄些茶和西瓜来?”
真是娇生惯养喂成了一身臭毛病。他内心略有些嫌弃地抽开她的手,“昨天暗杀你的那堆人现在恐怕还在四处找我们,你不要命我还要。”
白舒窈嘟了嘟嘴,这人要么长时间沉默寡言不搭理她,要么一出声就说话不客气。要捂热他的心可真是难于登天啊。
不过还好,很快她就将男方的淡薄嫌弃视若无睹了。白舒窈像向阳花一样扬起笑脸自我开解道,“没事儿,不吃就不吃咯。我在船上饿了七天都没死,这一顿不吃也算不得什么。忍一忍就过去了。”
饿了七天都没死......一听她提起海上发生的事儿,翁无漾纵使小小年纪见惯了大风大浪,此刻也仍觉得诡异。
当白舒窈刚被拐卖到海寇船的时候,那些亡命天涯的男人就像是许久没开荤的苍蝇见了肉一样,眼睛能洞穿她的衣服,直接将她视奸。若不是按照规矩,新鲜的肉第一口得给大哥尝,而海寇头子又恰好负了伤,估计她根本熬不过第一夜。
作为混在贼堆里的虾兵蟹将,翁无漾负责看紧她以防止她跟之前的女人一样还没被玩过就自杀。那会儿的白舒窈还是高傲倔强的,瞧不起他们这些低贱匪盗之徒,甚至恶狠狠地朝仅仅只是去送饭的他吐口水。
几天后海寇头子身体好转了许多,点名要享用她。船上的男人们顷刻沸腾了起来,因为这意味着大哥吃完第一口肉,大伙儿就可以排队瓜分这世间少有的上乘尤物了。
只有被关押在船舱底层的女人们露出悲怜的神色目送她。
少年翁无漾置身事外,他心有白月光,恪守男德贞操,自然对一般女子没有凡俗的欲望。
橘光幽暗的狭窄过道上,在白舒窈路过自己身边那一刻,他冷眼与她对视,朝她轻声地吐了句“活该”,算是对她啐在自己脸颊上的那口水的回敬了。
别的海匪都像饿狼一样蠢蠢欲动地守在甲板上等待进食时,百无聊赖的翁无漾正转身准备回舱睡觉,身后乍然传来一声“哐当——”巨响。他猛地回眸,只见一道倩影抱着自杀的决然破窗而跳,纵身汪洋之中,“嘭——”地溅起巨大水花。
本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海寇们将她给费力捞起。不过,为时已晚。因为在水里没有扑哧挣扎的白舒窈肺部很快就灌满了海水,早就断气了。
就在大家考虑要不要亵|渎尸体的时候,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她竟然起死回生了!而且自她醒来后,性情大变,活生生像换了个人。
作者有话说:
白月光不是女主哈,大家可以猜猜是谁,前文有一个很不起眼的伏笔哦
第84章
白舒窈被重新关押进了底层的铁笼子里。因确认过她已经没了脉搏, 忽然又起死回骸实在太过离奇,暂且没有人敢动她。
深夜, 翁无漾回到底舱看守性|奴, 暗处似乎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悄悄打量自己。他猛然地扭头,逮到了那个刚复生的少女猝不及防垂下脑袋的慌张瞬间。
他本对她无感,原本以为对方仅是个外厉内荏的傲慢丫头, 被家里宠惯了,没有见识过外面世界的险恶,觉得自己扇别人一巴掌人家就会俯首称臣, 呵呵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少年不禁阴暗地想着,等她被践踏过身体和自尊后,恐怕再也嚣张不起来了。却不想这女子还真有宁死不屈的骨气, 能决绝的破窗求死。好一个贞洁烈妇啊。
漫漫长夜, 海流宁静,舵橹波动水花。借着天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翁无漾掏出怀中的玉佩,伤怀着细细端详。每每思乡, 缅念家人的时刻, 总能睹物思情,告诫漂泊流亡的自己不要忘了痛, 不要忘了身上还背负的血海深仇。
正因翁无漾这个抚玉的习惯性动作, 让本还不大确认他身份的白舒窈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还真是冒犯人。翁无漾余光感受到少女一而再, 再而三的偷窥。直接冷冷地回视过去,想用阴鸷的眼神吓退她。却不想对方不但没有被震慑,反而得寸进尺地抓住铁笼的杆子借力起身, 试图凑近他, “嘿, 我们做一笔交易好不好?我真的是抚南王白竞鹿的女儿,你救我出去,我会许诺你你想要的一切,甚至可以嫁给你!”
翁无漾闻言,不免嗤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想娶你?夜郎自大 。”
“就凭我真的是抚南王在这世上唯一仅活的女儿,我上头有个嫡姐已经死了,如果你娶了我,权力,金钱,或是......你想报复谁都可以。机会摆在面前,你心底如果未完成的执念,还想拖到什么时候?”
白舒窈隔壁笼子躺着睡觉的脏发女人冷不防地翻身,冒了一句,“前两天还有个女人说她是当朝皇后呢,上个月还有个同你差不多大的女孩说自己是大曜朝首富的女儿。”
“呃你竟然还没睡呢......”白舒窈环顾了下周围铁笼里被囚禁其他妇女。皆是脏兮兮的瘦削模样,要么神情麻木地蜷缩着,要么哀戚绝望地落泪入眠。更有甚者已经疯了,正衣衫不整地对着木墙鬼画符。
翁无漾将玉佩妥善地收回怀中,“呵,你能用什么来证明自己身份?何况这里距离路面有好几百里,我一个虾兵小蟹能力有限,救不了你。”
“不,你有能力。只要你想,你一定可以救我出去的。”
“你很抬举我?”
白舒窈连连点头,又急忙摇头,一双潋滟星眸里散发着笃信且真诚的光芒,“怎么能说是我的抬举呢,是你自己有本事儿啊。小兄台,我看你天庭饱满,骨骼惊奇,有权倾天下的帝王之相啊。你要是带我离开这里,我定会助你成就千秋霸业的。”
这人仿佛在痴人说梦。翁无漾没再搭理她。剑不离身的他靠坐在楼梯上,将剑柄竖置于右臂,抱剑而眠。
在白舒窈看来,这是一种戒备的姿态。而且,他一定睡得很浅。只要她一个喷嚏的动静都能让他睁开眼来。
那后来翁无漾又为何会将她搭救呢?他想,若非白舒窈在关键时候叫出了他六年都不曾有人唤过的真名,那么在她被熊彪醉汉压在身下企图侵|犯的时候他绝不会出手多管闲事。
一剑从后背直插入醉汉的心脏,新鲜的血水顺着剑尖滴在了少女胸膛。
在白舒窈惊魂未定之际,翁无漾将一身肥膘肉的男人侧踢到了一旁,然后猛地拽起她的衣领,双手青筋暴起地掐着她的脖子,红着眼发问,“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你究竟是谁?”
“你你你晚上说梦话了......自己说的...”白舒窈呼吸艰难,使出吃奶的力气掰开他的手,“你弄疼我了,我要窒息了。”
少年理智回笼,这才堪堪松了些力度,但英气逼人的眉宇上仍凝聚着凶煞之气,“你是谁派来的?想要接近我?然后再找机会杀我?”
“我真不是什么刺客卧底。你见过一个功夫都不会的弱女子只身犯险进狼窝的吗?如果是这样,成本未免也太大了,绝对的有去无回啊。而且你以为你是谁?什么样的仇家会追杀你到这种天涯海角的地步啊?”白舒窈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无辜。
她有没有功夫他自然观察得出,但仍旧不为所动道,“呵,成本?对于站在权力中心的人来讲,一颗棋子的命算什么?一个小卒倒下了,还有成千上万的廉价劳力前仆后继。”
“看来小兄台你是得罪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啊?”白羲窈的脖子已经被勒出一圈红痕,她再次握住少年的手臂,只是这次不是尝试抵抗,而是握手言和般的表达投诚之意,“我知道这片海、这艘船是法外之地,我一个被当做性|奴对待的女子死了就死了,根本不算什么。可是你呢?你刚杀的可是海寇同伙,接下来能平安无事吗?如果你在这里待不下去了,请你带我一块儿走吧。我刚自报的身份若有假,对你的许诺若有假,你到时候再杀了我泄恨也不迟。接下来我绝对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翁无漾盯着少女的眼睛沉默了许久,似乎在做最后的权衡。终究,他什么也没说,仅是松开了架在白舒窈脖子上的手,转身离去。
白舒窈难以揣度出他的心思,只能悬着一颗心望着他踏上楼梯的背影渐渐淡出视线。
无疑,这是一个难捱的夜晚。心里没底也就罢了,偏偏身旁还横卧着一具躺在血泊里的尸体。
一夜无眠,直到临近天光的时候,底舱的盖板才被打开。白羲窈期待地凑到了铁杆前,直到看清来人并非翁无漾而是别的海匪,来不及失望就慌张了起来......
海匪汉子那玩意儿晨起勃发得厉害,是下来找女人泄|欲的。底舱内油灯已经燃尽,他在昏暗中没注意看腿下,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蹭了一身未干的黏稠液体,正恼火时,鼻子吸入一股血腥味儿,这才猝然发现手掌上沾着的不明粘液是人血,脸色惊慌遽变,刚要大吼大叫,呼朋引伴,就被人从背后一刀腰斩,轰然倒地。
“翁无漾!”白羲窈喜极而泣地看着去而复返的少年。
一轮红日恰好从广阔无垠的海上升起,斜照入底舱。保持着武士刀运刀姿势的翁无漾逆着崭新的晨光,对上了少女那双清澈雀跃的秀眸。
“这是最后一个了。”少年忽然道。
白羲窈有些不明所以地问,“什么?”
翁无漾没有解释,只是站直了身体,将武器收回了剑鞘内,然后把一排排铁笼挨个打开。少女这时候才注意到,他的侧脸到脖颈有一抹不知何时溅上皮肤的血迹。若非衣裳是黑色的,恐怕全身的猩红色只会显眼得骇人。
被惊醒的女人们却迟迟不敢走出来。也许是长期遭受非人虐待的缘故,灵魂已经被套上了无形的枷锁,看着翁无漾的表情不是呆滞麻木的,就是怯懦茫然的。
然,白舒窈已经从他这一解锁动作所释放的信号里读懂了一切。她兴冲冲地扑到翁无漾跟前,“你把外面的人都解决了?”
他惜字如金,仅是寡言地点头回应。
“哇,你怎么做到的?你的武力也太强了吧。我刚怎么没有一丁点儿听到打斗的痕迹?”
翁无漾终于顿住了开铁锁的双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空瓶抛给她,“我没你想得那么厉害。火拼不如智取。”
“你给他们下药了?然后趁他们被迷晕的空隙直接了结了他们?”
他再次颔了颔首,确认了她的猜测。
翁无漾对自己的实力有清晰且理性的判断。他虽然功夫不差,但在这远洋的海船上光凭武力以一敌百几乎没有胜算可言。这些年来忍辱负重,为了生存他早就放下了君子的体面。如今小人一回也不算什么。
昨夜他盗来船上所有的蒙汗药,掺入酒水中。无论是被酒迷晕的人,还是本就已经酣然入睡的人,直接一视同仁,绝不拖泥带水的一刀刀抹了脖子。
至于刚才那最后一个放倒的家伙,是因为酒后去了底舱盖板隔壁出恭时睡着了,才勉强多苟活了一阵。
一旁的女人们听说外面的海寇都死绝了,这才小心翼翼地踏出了圈禁她们自由的樊笼。
重见天日的感觉真好啊。霞光映红了海面,海雾也消散了大半,空气微冷但清新。
接下来的几天,这位死而复生后性格判若两人的白舒窈姑娘很有魄力,也很会触动人心地燃起了被关押在铁笼里的女人们求生的意志。指挥她们将海匪们的尸体在腐臭前丢进海里喂鲨鱼,然后清理血迹,将航线调转回大曜朝的方向......
翁无漾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有女如此,难能可贵,说不赞赏是不可能的。
好几次白羲窈都发现他在偷看自己,于是朝正在掌舵的少年挤了个鬼脸,“呵呵,口嫌体直的家伙。”
“什么是口嫌体直?”他问。是什么成语吗?他自幼熟读诗书,怎么对这个词汇没有印象呢?
白羲窈娇俏一笑,“就是嘴上嫌弃,身体却很诚实。”
少年的耳根子浮上了一层异样的绯色,“一个女儿家,说话怎么这么恬不知耻。”他对她抚南王府的千金身份表示怀疑。一个大家闺秀怎么会这般举止不端庄,说话还大胆轻薄。
第85章
漏壶声残, 更深露重,天上的白玉盘仿佛也沁出了水。打更人敲着竹梆子, 从南街绕到北坊, 麻木却嘹亮地重复着一句又一句的,“熄灯睡觉,小心火烛。”
茫茫长街上, 高大健美的男人衣诀翻飞,轻抿薄唇,目色冷肃坚毅地驭马于月下。疾行十来里路, 不顾马疲人倦,穿过陌生的城郭,终于在一处海棠出墙的驿馆前勒住了宝骏, 飞身下马。
杜鹃清寒里, 荒陋深庭中,西府海棠未眠。
方才在外头分明归心似箭,迈着如飞的健步,可临入门前却不自觉地轻手轻脚起来, 生怕惊醒梦中人。
亥时二更, 驿馆前堂仍有远道而来的三五公差在登记落宿,吃面喝酒填肚子。还好他将她的房间安排在了幽僻清净的后院儿, 可以不被来来往往的人马打搅。
值了。凝着女子恬静的睡颜, 裴赴远今日的疲惫也登时消散了一大半。替她将露出罗袖的一截晧腕收回被中时, 他留意到她的指腹沾了些许墨迹。
目光由此移向了圆形的榆木桌台,果然见上面还摊着她闲时打发时间的作画。他会心一笑,行至她的墨宝旁边儿准备端赏。
小县驿馆简陋, 不似帝京家中的书房, 桌案、香炉、砚台等一应俱全。待这次回京后, 他定要在笑沧海书斋内开辟全新的一隅,为她量身打造一套香紫檀器具。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品质上乘的文房四宝也不能忘。除此之外,还需篆刻一锭独属于她的印宝才行,如今宫廷御用的寿山石就很不错。
从前在甘州,她也经常题词作画,笔底春风,能点屏成蝇。可印章却仅仅是一枚做工粗糙的木头,实在配不上她这般笔墨横姿的水平。他瞧着都觉得心疼。
上次请福州来的大师制作印纽时,府中还剩下一块未经雕琢的田黄,这乃是寿山石中的极品。以后,正巧配作一对,与她人手一个。
撇开碍眼碍事的白家姑娘,裴赴远仍在筹谋着他与黛云软的以后。
男人将视线慢慢落在宣纸上,眸光宛若凝望她的面颊一样柔和。
淡墨勾勒出了一轮圆润充盈的月,精华难掩,娟娟魄自寒。一枝疏密得宜,淡粉浓白相交映的重瓣海棠,破月而过,设色姝丽却不失清新雅致。
可再细看纸中繁花上的碧色双禽,他唇边的笑意却逐渐减淡了。
—— 一只立于勾斫见骨,皴擦存意的枝头。另一只却孤身展翅向天际,大有抛弃眷侣飞出画卷之外的势头。
一旁的题字引用的是《木兰花·般涉调》的前半段,更是让他的不安得到了某种确认。
“人意共怜花月满,花好月圆人又散。欢情去逐远云空,往事过如幽梦断。”
好心绪一扫而空,他黯着神色离去。
翌日清晨,裴赴远再来看她时,黛云软已经早早起了身,将那幅画收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