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家云软多谢公主赞美。”黛云软向朝曦福了福身，然后虚拢着身旁的重瓣芍药，“方才王妃娘娘携奴家来花园时还说，今年是世子亲手所植的金带围芍药两年来头一次开花。实乃吉兆也。奴家刚还在猜想究竟会有何好人好事会降临王府，如今见公主殿下红裙金饰与花面相交映，便恍然大悟了。”
其实黛云软并非迷信之人。只不过跟所谓上层权贵们打交道久了，也渐渐开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她感到悲哀，但更明白，若一直在这样的环境待下去，她只会越来越圆滑权诈，心累甚至迷失本心。
朝曦心底暗暗得意，她当然希望广陵王妃以为自己是能带来好运的吉星。但同时，她也迅速对眼前的这位黛娘子打下了初识印象分。在她看来，黛云软的话无异于是一种奉承和讨好。从小到大，仰着她鼻息讨生活的小人儿实在太多了，这类家伙都被她归类为了俗物，不用正眼就能轻易拿捏。
范傲霜对黛云软行为的解读却是不同。她是在借金带围，表达自己无心与人相争。
黛云软的态度始终都是知礼却疏离的，面对地位远在自己之上的情敌，既没有拘谨紧张，更没有患得患失和自卑惶恐。这令她欣赏。只是可惜，人家好像已经无意与自家那小子继续了。
时候也不早了，看来今日是等不到裴赴远了。朝曦临告辞前对广陵王妃道，“听说娘娘您下个月回扬州了？下月十三是我母后的生辰，要在仁寿殿举办祝寿筵宴。曦儿今日来探望王妃娘娘您，就是希望您多逗留些时日的，待圣寿节之后再启程也不迟。”
“公主放心好了，前些天王府就已经收到参加祝寿大典宣旨了。”
朝曦公主在世子府门口前脚乘上孔雀宝车，后脚就有一架同样高大轩敞的车舆停靠在了她原先的位置。
李朝曦离开时往后看了眼，问车外随行的侍女莓淑，“那是谁家的轿子？怎么瞧着像是大姑母的？”
“确实是大长公主府的宝马香车没错。不过来者却另有其人。”
“谁？”
“奴婢看好像是羲舒县主。”
“婚事儿都告吹了，她还来做什么？”李朝曦疑神紧张起来。
莓淑安慰道，“公主放宽心好了。有太后娘娘在呢，一切都会如预期那般进行的。”
“姑母也真是的，想要班家同白家结亲，动作倒是利索些啊。这白舒窈如今婚事未定，成日在帝京权豪高庭间晃悠来晃悠去的，瞧着就烦。雅篆表妹为了帮我，没少出主意，甚至还想到了利用卢家集火猛攻白舒窈，结果这卢家也真是窝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
白舒窈拜见过广陵王妃后，美其名想与投缘的黛云软娘子谈心，王妃便让温管事引路，将她带去了笑沧海书斋找到了正在用墨的黛云软。
黛云软显然没有料想到今日登门的女客那么多。毕竟她才重返世子府一天不到。
“听说刚才朝曦公主来过了？”互相问安后，白舒窈问。
“朝曦公主是以普通晚辈的姿态来拜望王妃娘娘的。”黛云软点头应道。
“你感觉她怎么样？”
“公主乃金枝玉叶，不是我等寻常百姓可以评头论足的。”
“这里又没有外人。”白舒窈说罢，目光扫到了桌案上笔墨未湿的几行新字，暗暗赞道，这小白花瞧瞧着文弱，可挥毫时却笔力遒劲，奔逸超纵，非一般文人能及。
原著中对她的才情学问不过一笔盖过，可今日她白舒窈真切地见了，很难不实打实的敬佩起来。
“你以后要尽量提防点儿朝曦公主。”白舒窈忽然善心提醒道。
毕竟，按照原书的剧情，小白花就是这个李朝曦弄死的。
黛云软不明所以，却见对方神色凝重，难得的严肃正经。于是也郑重点了点头，“奴家记在心上了，多谢公主。”
“对了，黛娘子。你既是我父王恩师之孙，也是我被卢家绑架时提供线索的救命恩人，以后咱们就以姐妹相称吧，我叫你柔嘉姐姐可好？”
“县主，这可万万使不得。奴家不过一介草民，怎好与县主称兄道弟？”
大约是因为从前无意间听到裴赴远与温玖的对话，偶然得知卢氏母女的死因与白舒窈或许脱不了干系的缘故，黛云软待白舒窈虽无攀附之心，更无敌害之意，可却始终保持着一层距离和防人之心。
“黛娘子还不知道吧？你的外祖父外祖母曾有恩于我父王。如今他们相继过世，后代凋落无几，只剩你一个孤女漂泊于人世，我父王不忍恩师无私授业传道，却得一个飘零蓬断的结局，所以有意认你为干亲，让你从此有个依靠。”
黛云软心头一震，“承蒙王爷的抬举，柔嘉愧不敢受。”她毕竟是罪臣之女，难道白舒窈不知道吗？
“柔嘉姐姐莫要菲薄。你若与我家认亲，从此以后抚南王府就是你坚实的后盾，任谁也不敢轻易欺负。另外，之前从围场回帝京的路上，我听我父王和广陵王说，他们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不会有人知道你从前是谁的。”
“县主为何待我那么好？”黛云软总算问出心头浮动已久的疑惑。如果说抚南王帮助她是因为她外祖父对他有恩，广陵王帮助她是因为出于愧疚，那白舒窈的殷勤又是为何？
白舒窈坦言说，“一来，你我确实有缘。二来，我以后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奴家想不明白，县主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奴家一个一无所有之人帮上忙的？”
“这个嘛，我暂时也不好说。但有一点我必须让你知道，比起其她视你为眼中钉的女人，我对你从来都没有恶意。”
原书里的小白花是位性情纯善的女子，不过是因为作者有意把她刻画得过于圣母才会被读者讨厌。尤其大家代入的是女主视角。
在现在的白舒窈看来，既然黛云软对谁也不会有加害之心，那反而可以适当地靠近和利用。何况，她见不得红颜薄命，玉殒香消的结局。如果小白花跟了裴赴远会容易被李朝曦了结，那还不如换条路走。
......
广陵王世子裴赴远即将迎娶抚南王的干女儿为侧妃的喜讯忽然在帝京上流贵女圈中不胫而走。
这样的消息按理说本不该惊动宁康宫皇太后的，可太后不但知道了，还邀广陵王妃进宫赴约群芳宴时将这位未来的世子侧妃带上。
早想借着群芳宴的机会入宫跟戴雅篆“坦诚相见”的白舒窈在去畅春苑蕊珠芍药堂的路上碰到了与广陵王妃同来的黛云软，忽地又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备手方案。
原书里群芳宴这天的内容，恰好是入v的付费章节。皇帝李猷与女主在皇宫后边儿的颐和山观景台会有一场画面靡艳、肉香十足的对手戏......
前情提要是自皇帝从围场回来后，第一时间就将嬛嫔晋封为德妃。班嬛封妃后在女主面前耀武扬威并且暗示皇上酒醉后与自己终于有了夫妻之实。女主对皇帝产生误会开始躲避和冷落他，而今天天，恰好是他们关系破冰的日子。皇帝霸道地将想要逃走的女主堵在观景台上强势而不容拒绝地狠狠“爱”了一番......
白舒窈思忖着，虽然她穿书后很多剧情走向已经发生了变化，这场戏说不定也因为蝴蝶效应而取消了。但她还是想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要赶在戴雅篆前往颐和山时拦下她开启坦白局，告诉戴雅篆自己并非从前的白舒窈，而是穿越来的。虽然这样的怪事儿光怪陆离、骇人听闻，但同样夺舍别人身体才获得新生的女主应该会相信她才是。
如果女主在明知道她不是原来的白舒窈还不肯放过她，要继续鱼死网破的复仇计划，那她也会绝地回防和反击。比如，安排小白花去颐和山，再次制造偶遇、皇帝升温关系的机会，在女主获得实权前分裂其和皇帝的情谊。
第108章
今日群芳宴黛云软本想称病不来, 王妃范傲霜也不愿强人所难，只是很有必要地提醒道, 太后懿旨, 如金口玉言，若太后得知抱恙是假，被追究起来可是欺瞒皇室的大罪, 让她好生思量利弊。
黛云软孑然一身，自然也不想牵累广陵王府。她当即乐观地变通了思路：就把大内宫阙当做比寻常地方更华丽些的景点去见见世面吧。反正机会不可多得，普天下多少老百姓一辈子都羡慕不来, 这次错过了就没有下次了。说不准她游览之后还能诗兴大发，文思泉涌，赋下一首流传千古的名篇呢。
入宫前, 黛云软换上一身浅杏色诃子裙配绣有琼花雨燕的广袖衫, 本欲低调从简。但范傲霜却不甚满意地摇摇头，“太素了，太素了。柔嘉你这次进宫面见太后，代表的不仅是自己, 还是广陵王府和抚南王府的脸面。咱们要的不是小家碧玉之风, 而是权门世家才有的闺秀风范。”
“可柔嘉毕竟是罪臣之女，戴罪之身。若在群芳宴上打扮得太过招摇, 只怕容易喧宾夺主, 使人注目, 甚至刨根问底打探过往......”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但你放心好了，出了事儿有整个广陵王府和你干爹白竞鹿替你兜着。你怕出错, 入宫后就不必说话, 安静待在我身边, 其余交给我应付即可。”范傲霜拍了拍黛云软光洁纤嫩的手背，语重心长地交代道，“其实你这趟入宫，就算是穿着荆裙布衣也避免不了被人反复探究、上下打量，你可知道现在整个帝京有多少贵妇千金好奇广陵王世子的侧妃究竟长什么模样吗？既然注定了会成为群芳宴上的焦点，就别把你的优势藏着掖着了，何不大大方方展示自己的美貌？”
“王妃娘娘言之有理......”
黛云软听从范傲霜的建议，任她抬手唤来门外恭候多时的女使，为自己盛装打扮一番。
裴赴远处理完事务，按辔徐行回了乌衣巷。即将抵达朱雀大门前，却巧见自己母亲乘上车辇要入宫去，身后还跟着位恍若从魏晋壁画中款款走出的仙女......
裴赴远定睛一看，被惊艳得险些呼吸一窒。
在他的印象中，黛云软的装扮总是如清水出芙蓉般淡雅的，从未有过雍容华贵、光彩照人的盛装。就连在蒲台县她披着嫁衣那夜，也是未施粉黛的。
只见黛云软穿着一袭月光银广袖襦裙，披帛轻盈，裙带悠飏，衣料在日光下闪耀着些许潋滟的光泽。
她梳着端庄大气的牡丹头高髻，云鬓间缀以红梅映珍珠的流苏对簪，配上一副红玛瑙如意耳环，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金银首饰繁赘。加减得宜，不会过犹不及。
提着裙摆的黛云软在上马车前也注意到了裴赴远，向他淡淡莞尔。
一笑倾城，实乃牡丹国色也。
唯一不变的，是她依然出尘决绝的气质。
“我会在宫门口接你。”裴赴远向王妃问安后，又对黛云软道。
车厢内的范傲霜将自家儿子难得外露的温柔看在眼底。她“咳咳”两声，提醒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黛云软头一次进宫，说完全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虽然早打好了被提问时的应对腹稿，但太后高高在上，压根没有问及过她、搭理过她。
“对了，淑妃今日怎么没来啊？”坐在蕊珠芍药堂主位的戴太后在应付完一堆贵妇淑女的殷勤问好后，放眼百花丛中寻找起了自己的内侄女儿。
一旁的朝曦公主笑道，“母后，方才华章宫的姑姑来报，雅篆姐姐偶感风寒，身子不爽，留在宫里休养了。”
“真是可惜了。今日还有不少番邦进贡的异域名花呢，她是不能第一时间赏到了。”戴太后说罢，瞥了眼最近风头正盛的德妃班嬛，却见一向骄矜玲珑的她哑然失色，频频偷看坐在王妃身侧的年轻女子——传说中广陵王世子裴赴远即将迎娶进门的侧妃，抚南王的干女儿，那个一夜之间忽然冒出头的新人物。
当然，除了班嬛的以外，群芳宴现场不乏同样端量的目光汇聚在黛云软的身上。
她就那样安静寡言地端坐着，却仍是沸腾喧闹里的焦点。
似乎是停留了太久忘了分寸，被当事人觉察了。黛云软转眸望向浑身珠围翠绕的班嬛时，她才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眼。
这是一种“珠玉在侧，觉我形秽”的滋味儿。
如果说之前她对戴雅篆独享圣眷充满了嫉妒和不甘，那对今日这位以后的世子侧妃，则只是单纯的望而兴叹，望尘莫及。
因为在班嬛看来，戴雅篆家世只比自己略高一尺，样貌才华也仅比自己略胜一筹，她们是存在比较空间的。
而眼前这位于百花争艳中都能高枝独秀的，班嬛的第一反应竟是感到侥幸:真是好彩啊，这样明艳到不可方物的女子没有被选进宫......
坐在崇慈大长公主身侧的白舒窈暗暗观察着局势。暗忖一阵后，忽然起身走向黛云软，邀她在畅春苑别处走走。
部分贵女们带着敌意的审视和夫人们绵里藏针的刺探早令黛云软感到不适，所幸王妃对外说自己声带受损，还未彻底康复，才免了许多口水。
白舒窈这时候的邀请，对黛云软而言无疑是一种暂且得以解脱的信号。
“咱们啊别带侍女了，说说悄悄话吧。”临走前，白舒窈当着广陵王妃的面提议道。她有意支开碍眼的雪翰，可不想让裴赴远的眼线及时通风报信，掐断黛云软跟皇帝之间的火苗。
雪翰想着，这羲舒县主就算是面善心伪，应该也不至于傻到当着王妃娘娘的面将人带去散心后耍手段伤害黛娘子吧？不然黛娘子如果出事儿了，她第一个脱不了干系啊。
见王妃娘娘没有异议，雪翰也不好坚持跟上。
“柔嘉姐姐，你知不知道皇宫有个一览众山小的好地方，就在后头的颐和山。那儿建了个很高很高的瞭望塔，可以把大内皇宫所有重楼叠阁尽收眼底。你难得入宫一趟，我带你去瞧瞧吧。”走出蕊珠芍药堂后，白舒窈拉着黛云软就朝后山去了。
“也好，反正刚才闷得无聊，我也确实挺想看看大曜皇城的建筑布局的。”
比起把自己拘囿于方才那些妇人的眼光之间，她更想恣肆徜徉在格局寥阔的天地中。
绕过几多水榭楼阁、曲水山池和红墙小径，可算到了巍峨如山的瞭望塔下。
白舒窈环视周围，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门口系着红璎珞的老榕树盆景上，不留痕迹地露出了一个成竹在胸的微笑。
这是白舒窈来之前给先去探听消息的侍女立秀设下的暗号。如果红璎珞被撤下，就说明淑妃已经在楼上了，那么她会找个由头自己上去跟淑妃开诚布公并试图斡旋，让黛云软留在底下与天子偶遇；反之，如果淑妃还在路上或者压根不来，那她就去走一趟从这儿到华章宫的必经之路。
两人正欲提裙上楼时，白舒窈借口道，“柔嘉姐姐，我有点儿肚子不适，想要去趟净房。你先上楼等我吧，我速速就来。”
“要不我陪你去吧？”
“不用，你陪着我我反而不好意思痛快释放......”
“那好吧。你快去吧。”黛云软有些不放心道，“不过我是头一次入宫，到底不熟，也怕触忤了宫里的规矩，你尽早回来。”
白羲窈大言不惭地打着包票，很快就消失在了曲折弯绕的假山流水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