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在李朝曦从小接受的女训女戒教育中,初夜贞操没有留给自己男人是会掉价的。就算她是世间最尊贵的皇室公主......
每当这个时候,莓淑就希望李朝曦能向自己的亲姑母崇慈大长公主看齐。哪怕继承她三分风流不羁,也不至于这般不自信。
李朝曦的这番想法,若叫白舒窈知道了,必然会感慨,“这女人怎么自己PUA自己呢?”
广陵王妃范傲霜与丈夫共乘。车辆渐渐进入喧闹的坊市时,耳边偶尔有路人在为羲舒县主料事如神的本事啧啧称奇。
夫妇俩沉默地听了大半程,范傲霜忽然道,“最近帝京百姓都在议论白家二姑娘有未卜先知的本领,接连预言了两则天灾人祸,为朝廷和百姓避免了不少损失,风头正盛呢。之前在非议她、泼她脏水的那批人,如今都排着队巴结她,呵真是可笑。”
“怎么?后悔了?后悔取消了远儿同她的婚事?”裴棣笑。
范傲霜撩起帷帘,视线扫过烟火兴旺的街头,“这有什么可后悔的,我只是觉得玄乎。白家二姑娘若事事有先见之明,为何没有预料过自己的劫数呢?难道真应了那句话,医者不自医,察见渊鱼者不祥?”
白舒窈:我只是走女主的路,让女主无路可走罢了。
比如在小说原著里,帝京的沧浪长桥会坍塌,朱雀大街会发生火灾,都是多亏了重生后的白羲窈借戴雅篆的身份机智化解危机。
而现在,白舒窈将属于女主的高光时刻悉数截胡,就是为了削弱对方版本,增强自己的光环和属性。
抚南王位于帝京的宅子虽不及滇南雄华,但依旧占地宽阔,叠户重门,很是气派。
主客围坐在大厅。黛云软应承长辈时,觉察到了来自白烬长长的注视。他的眼神内容驳杂而宁静,令她感到不解。
虽然说各花入各眼,但以黛云软的审美来看,白烬该是她见过的尘世间最好看的男子了。
当然了,这时候偶尔会有唯粉跳出来说“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楼残雪。”
黛云软回视过去,多日不见,一向傲慢雍容的白烬神色憔悴了不少。仿佛如今也是忍着溃散的情绪,强撑着体面出来待客。
原来,早在广陵王一家来做客的前几日。就在这宽敞奢华的大厅,曾掀起过一场解决宿怨积仇的血雨腥风。
卢家的几位当家连同卢老太君亲临,气势汹汹要抚南王交出罪妇黎清漪。
老太君声泪俱下,控诉女婿白竞鹿宠妾灭妻,对妾室谋害嫡母嫡子的恶行一味姑息纵容。
“既然你舍不得自己动手,更不愿交出毒妇,那就休怪老身无情,去宫门口击鼓喊冤,让皇上为我那死不瞑目女儿、孙子、孙女四条人命做主!”
可怜年逾七十的老太君这个年纪了还要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
卢大舅哥向白竞鹿唱起了白脸,大意就是谁杀人谁偿命,天经地义,而他们是明白人,也不会连坐其子女。白烬如今是抚南王府的独苗,留这样蛇蝎心肠的生母身边只怕金稻也会长歪成稂莠。
从埋伏白舒窈到安排苗疆男子入京认亲开始,在卢家雷霆复仇的连环攻势下,罪行累累、擢发莫数的黎夫人终于百口莫辩。除了卢氏和三个子女之外,就连白舒窈的生母古姨娘之死也与她脱不了干系。至于她手里其余小妾丫鬟的人命,就更不消说了。
白竞鹿与卢氏到底多年夫妻,而且育有三个孩子,四条人命陆续凋落,还竟是他疼爱亲近二十年的侧室所为,他自然痛心疾首。是他亲手递给了她一把利刃让她调转方向对准了他的正妻和嫡子。
这些年来,因为那张酷似师母海微澜的面容,他无数次美化黎清漪的人品性情,一度自我催眠以为自己伸手摘到了那颗叫海微澜的遥不可及的星辰。加之黎清漪也确实善于伪装,懂得投其所好,所以宠嬖久盛不衰,而这也无形中助长了她的野心......
虞美人是虞美人。
罂粟是罂粟。
尽管相似,斑斓而明艳,却有着霄壤之殊。
给身边人带来的影响也迥然不同。
白竞鹿明白,将黎清漪交给卢家接下来她会面对什么,于是在众目睽睽下,猝不及防间,提剑刺透了她的心脏。
以最痛快的方式结束了这株致幻罂粟的一生。
罂粟凋萎的那一刻,黎清漪身上海微澜的影子也哗啦碎了......
眼下,凝视着黛云软那张与自己生母黎夫人颇有相似之处的脸蛋,白烬百味杂陈。
他至今认为抚南王密室里的那幅画画着的人是黛云软的母亲......
原来自己小娘从始至终都不过是别人的脸替罢了。
真不知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你说不幸吧,可若没有这相像的五官,小娘就不会恃着父王的宠爱,顺风顺水成为滇地最尊贵耀眼的女人。
你说幸运吧,但一辈子做别人的影子,难道不可悲吗?
或许一切只在人心吧。关键在于她本人的想法。
可她自己内心深处又是怎么想的呢?
至小娘死的最后一刻,他都没弄清楚。
黛云软此刻坐着的位置,正是小娘死后倒下的地方。
亭亭玉立的黛云软安然微笑着,仿佛盛开在了鲜艳的血泊中......
白烬恍惚间听到父王白竞鹿在他耳边跟人说,他这一生子女缘薄,想收澜儿,哦不对,想收黛柔嘉为义女。同时给她一个身份,免她日后在帝京权豪间受欺负。
其实那一刻白烬刹那间萌生了一个迥乎其神的想法。
既然想护着她。
也不是非要让她留在帝京的。
......
白舒窈不知何时从大长公主府又搬回了白家别馆,且安然无恙。
这次她竟然没有被卢家咬死不放。
白舒窈换好衣裳准备出去见家中宾客。
她突然掐指一算,黛云软的死期快到了啊......
第113章
“有贵客驾到, 舒窈为示尊重盛装梳洗,竟不想一时忘了时间, 故此来晚了些。还请裴叔叔和婶婶莫要怪罪。”
裴棣和白竞鹿早在二十多年前就结为异姓兄弟了, 所以白舒窈私下以叔叔婶婶相称,其实也不会有任何不妥,还能显得亲近。
白烬扫了眼姗姗来迟后保持社交微笑的白舒窈, 越发觉得她陌生得像是换了个人。
自她从海上逃生归来,不仅穿衣打扮的风格变了,性情不同以往了, 对自己也不再如以前那般病态粘黏了,还日日与那叫翁无漾的小子出双入对......
其实这些改变他都不以为意。直到有一天他猛然意识到白舒窈不再像从前一样用恣睢跋扈的气焰、张牙舞爪的举动掩饰内心深处真实的自卑了......这才让他不由重新审视起了眼前这位浴火重生的“妹妹”。
此刻,见白舒窈安然无恙地站在眼前, 落落大方、面面俱圆地招呼着宾客, 白烬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遥想当年,她怯懦内向,瘦弱得像干瘪的麦穗,好似随时会因营养不足而倒下。
其实他早知她与自己没有血亲关系。
在白烬年幼时, 白舒窈的生父便找上门来勒索古姨娘, 因被侧妃黎夫人把消息压了下去,才不至于把白舒窈的身世捅到当家主母那儿去。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昔日的苗疆情郎, 古姨娘还未来得及喘息, 就被婆子请去了侧妃院儿里。
黎清漪给了她两个选择。保全自己不死, 但是女儿真实的身世会在王爷面前揭开,最后母女俩被赶出抚南王府。或是自己赴死,换取女儿后半生的富贵顺遂。
父母之爱子, 则为之计深远。结果如你所见, 对红尘纵有千般眷恋, 对女儿纵有万般不舍,古姨娘还是含恨去了。而她突然中毒身亡一事,也被黎清漪移花接木到了主母身上。
当所有证据都指向本来就色厉强势的卢氏时,后果可想而知,本来就没有感情基础的白竞鹿对她越来越厌恶生分......
总之,这也就解释了为何白烬在小时候会像可怜流浪小猫一样给予失恃失怙的白舒窈投喂和关照。
他替自己母亲的罪恶感到愧疚,所以想要弥补。
而这却也助长了白舒窈滋生不应该有的病态情愫......
不过,白烬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何母亲临终前会将谋害卢氏母女一事全部揽在自己身上,独独把白舒窈摘出去。难道纵火之人真的是画舫上随行伺候的嬷嬷?白舒窈当真是无辜且不知情的?
珍馐美馔的宴席间,白竞鹿忽然举杯道,“之前抑弦见本王总是因没能帮上师妹一家而心怀愧疚,提议让本王干脆收柔嘉做义女好了,从此有个照应。本来我还担心柔嘉不愿意,如今正式认了亲,可算是了却了一桩憾事。”
黛云软听罢,望了眼身侧的裴赴远。
他朝她微微一笑。
不觉间,今日的白竞鹿已经饮了许多杯酒。一连经历这么多事儿,这位看似富贵如意却不断在失去的中年男人只能借着筵席,抽刀断水,举杯消愁了。
白竞鹿将一腔怅惘吞下,豪爽笑着,对黛云软道,“柔嘉啊,日后若有机会,你一定要到滇南来玩一趟。滇地风光明媚秀丽,四季温暖如春,绝对不虚此行。”
“早听说滇南地貌独特,风景旖旎,乃世间罕有,我也尤为想要朝拜日照金山之美。”只有提到外出云游,黛云软额间的沉郁才会淡化,明朗得像镶嵌在彩云之南的澄澈湖海。
白烬扯起嘴角,眯起笑眼,“父王,现在可不就是个好机会吗?我们圣寿节之后就回滇南去了,柔嘉妹妹正好可以一道出发。有我们近身保护,相信裴叔他们也更放心些。”
你见过哪只渴望自由的飞鸟脱离樊笼后还会回来的吗?
裴赴远盯着白烬那皮笑肉不笑的家伙,正想出声替黛云软拒绝,不承想黛云软却抢先婉拒了。
这点倒是令他意外的。
他暗暗握住她桌布底下柔软的小手,内心扬起雀跃的鼓点。
黛云软想要抽回手,反被他握得更紧。
饭后,白舒窈邀请黛云软去庭院中散步。
白舒窈择了一处水榭兰亭坐下,“上次在宫中本来说好要与你一同登临瞭望塔的。真是可惜,因为碰上了淑妃娘娘,聊天就占了大半时间,导致最后没去成。对了,柔嘉姐姐你爬上去看过了吧?感觉怎么样?”
她有意确认黛云软那天是否碰上了李猷。
“高处的风景确实好,空气也更清新。”黛云软避重就轻,她并不认为四处炫耀自己与天子有数面之缘是什么好事儿。
“阁楼上面没什么人吗?噢~我指的是洒扫的宫女啊、太监啊什么的。”
黛云软仔细想了想,“好像没看到什么宫人的身影。”皇帝是主子,应该不算在宫人之列吧?
这回答让白舒窈有些失望。
“对了,柔嘉姐姐,你方才为何要拒绝我二哥哥的提议呢?跟我们一道回滇南住个一年半载多好啊。帝京虽富贵繁华,却充满了狡诈、势利和算计,一点儿质朴、真诚和友善都没有。你性情温和善良,就怕待久了会被这里的环境玷污。人生能有多少个机会走南闯北,趁你还没有孕育孩子,出去散散心也好啊。”
按照原著的时间线,黛云软的寿命只剩一年半左右了。
白舒窈自知自己的人品算不上完美,脾气也有瑕疵,但也不是彻底灭绝人性、冷漠无情的。她有些舍不得黛云软就这样月坠花折,珠沉玉陨。所以想尽量帮她避开原本的命运走向。
黛云软再不走,过两三个月该要怀上裴赴远的孩子了。到时候有了新生命的羁绊,才真是去哪儿都寸步难行了。
原著里的时间跨度大约有二三十年。关于黛云软和裴赴远这对配角线的苦命鸳鸯,虽然下线早,叙述笔墨也粗略,但她记忆犹在......
黛云软怀胎八月时,戴太后为了给自己女儿扫清障碍,制造“意外”以除去黛云软和腹中胎儿。戴君远得知此事后,于心不忍,及时从正在行凶的死士手下救下动了胎气的黛云软。
黛云软冒死生下早产儿后晕厥。等她再醒来时,得到的却是孩子夭亡的噩耗......
失去孩子后,郦老雁也去世了,丫鬟松春的死因也恰巧浮出水面,接连的变故让本就与裴赴远在一起会因家仇而感到愧疚和煎熬的美人又受帝京勾心斗角、明枪暗箭所累,逐渐如槁木死灰般的空壳,终日抑郁寡欢。朝曦公主就是在这时候买通辛夷居下人给黛云软产后的药膳里下毒的。些微剂量,慢性中毒,不易被人发现。
黛云软并非不懂医理的白丁,后来应该也觉察到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儿地垮掉了吧。只是她明知这样下去油尽灯枯,却没有选择停药,继续像喝白开水一样稀松如常。
与此同时,黄阿春以甘州军首领的身份被皇帝要求进宫觐见表忠。
黄阿春才入帝京没两日就猛然发现广陵王世子的侧妃竟是自己苦苦寻觅三四年的妻子。他是又惊又喜,又气又愤。
暗中监视黛云软一举一动的李朝曦自然发觉了黄阿春频繁登门求见的蹊跷。她不过是费了些心思,就让黄阿春全盘托出了。
李朝曦大喜,当即将黛云软与他人成过亲的消息告知裴赴远,请求他不要被美色蒙蔽。岂料裴赴远却满不在乎地回道,“她能委身于我,乃我之所幸。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公主若对他人的家长里短感兴趣,不如去官衙里补了这个缺。”
李朝曦挫败至极,只能四处散播世子侧妃的昔日旧情泄愤,并寄希望于黄阿春能鸡飞狗跳,死缠烂打。
后来,在李朝曦的煽动和帮助下,黄阿春离京前强行掳走了黛云软,无奈被裴赴远穷追截停,一路逼到了烽火台之上。
病孱的黛云软跟不上他逃跑的脚步而跌倒时,身后奔逐的裴赴远看到了会焦急心痛,猩红着眼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剔了他的骨、挖了他的心!
箭雨在裴赴远的脖颈擦破皮的瞬间,黛云软也会悬心吊胆,禁张的险些窒息。
黄阿春看不惯他们俩用情至深,两情相悦的样子。仿佛自己牺牲仕途只是为了帮这对有情人证明和升华彼此的重要。
纵使后悔听信李朝曦的教唆走到这一步,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退无可退的黄阿春被逼急,怒目圆睁地拿刀架在黛云软苍白的脖子上,并将自己的鞋子甩到裴赴远跟前,要求他跪下来拜舔。
他誓要粉碎这份感情坚固的假象,让黛云软看清楚危及生命、尊严时裴赴远虚伪懦弱的真面目。
黄阿春见裴赴远手握成拳,青筋异常突起,开怀地以为他终于要暴露寡情或挥袖离去......
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血统高贵、势位至尊的王世子竟真的朝自己一个卑下莽夫跪了下来。
就在黄阿春震撼松动之时,就在裴赴远跪着拾起沾泥的锦靴之时,黛云软猛地将脖子扑向散发着寒芒的锋锐刀刃......
鲜血染红了天色。
一代佳人就这样自刎在了风烟萧瑟的烽火台之上。
刹那之间,她感觉到了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