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沉默几秒,转动按钮,轮椅转了一百八十度。
二人面对面。
闻南烟因他的动作而松开了手,她垂眸看他,心却突然一颤。
江原的表情波澜不惊,他的眼神犹如古井,甚至于说是一潭死水也不为过。
“怎么这样看着我?”闻南烟温柔地看着他,低声软语,“不认识我了呀?”
江原静静凝视她片刻,才淡淡道:“找我有事吗?”
闻南烟微微一怔。
比起上一次见面他的冷嘲热讽,这次他的疏离冷淡更让她心慌。
她走过去,半蹲在他面前,两只手抓着他的手掌,轻声道:“我知道你是怕容玉莹伤害我所以才故意疏远我,你是为了搜集那起车祸的证据所以那次才故意那样说,是不是?”
江原缓缓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淡声道:“我是在搜集车祸的证据,但并不是因为你,”他顿了顿,眼神陡然变得更冷,“当年我的那起车祸是她故意安排的,我做这一切,是为了报复她。”
闻南烟愣了愣,她没想到江原当年那起车祸竟然是容玉莹故意安排的。
他这个人最讨厌别人欺骗他,容玉莹竟然骗了他那么久,还一直以他的救命恩人自居。
闻南烟仰头望他,笑了下:“小少爷,你还是这么嘴硬,”他不承认就不承认吧,她也不纠结这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的画板上,脸上笑意更浓,“那整个画室的画呢,麻烦你解释一下,你为什么画了那么多我的肖像画?”
江原垂眸,神色淡然,睇她脸上的笑容片刻,才轻扯嘴角笑了下:“那些确实是我画的,”他顿了顿,声音透着几分无所谓,“都是过去的事情,年少无知。”
闻南烟脸上的笑容僵了。
那些画是年少无知?
“那现在呢?你现在又在画什么?”她盯着他手上的画板。
江原亦看了一眼,这次倒是微微弯唇笑了,连眼睛里都染上细碎的笑意,瞬间柔化了他冷硬的眉眼,衬得他多情又深沉。
“画我喜欢的人。”他坦率地回答。
不知怎的,闻南烟突然心脏猛跳了下。
她抿了抿唇角,缓缓道:“……画的是谁?”
江原掀起眼皮睨她一眼,神情有些不悦:“我无须给你看。”
“如果我说,我就要看呢?”闻南烟执拗地盯着他。
江原垂眸和她直视。
彼此都不退让。
江原睇她片刻,忽然挑唇笑了,笑容里带有几分讥讽的意味:“你该不会以为我画的还是你吧?”
闻南烟抿着唇,大有不看到不罢休的架势。
江原又笑了下:“既然你要看到才死心,那就看吧。”
他松开手。
闻南烟缓缓睇抬手,把画板翻了过来。
待看到画上的女孩时,恰好一道甜美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江原,来客人了吗?”
闻南烟抬头,有道娇俏的身影正从院子后门走进来,她穿着毛茸茸的白色斗篷,整个人看起来青春又可爱。
女孩越走越近,她的脸也越来越清晰,清晰到和画上的人精准地对应上。
是中医馆的那个女孩。
杨嫣然看着半蹲在江原轮椅前的闻南烟,轻眨了下眼睛,说:“欸,是你呀小姐姐,”她顿了顿,想起什么,又问,“你的脚伤好了吗?还会疼吗?”
脚伤吗,早好了,不疼,可是其他地方疼。
她捂着心口的位置,缓缓地站了起来。
闻南烟垂眸看着江原,淡淡地笑了下:“什么时候开始的?”
江原神情淡淡的:“我无须告诉你。”
闻南烟盯着他,没有说话。
杨嫣然走到轮椅后面,微歪着脑袋,说:“今天风很大,不要着凉了,我推你进去吧。”
江原侧了下头看向她,冷硬的眉眼舒展开来,犹如寒冬里枝头料峭的冰雪陡然融化,温柔地刺眼。
闻南烟眼睛被刺痛,心口的地方也隐隐地疼,她听到他轻声对那个女孩说:“好,进去吧。”
杨嫣然推着轮椅,和闻南烟擦肩而过,微顿了下,朝她弯唇笑了下:“小姐姐,你也进来吧,这里好冷,别吹感冒了。”
多可爱善良的女孩,她甚至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
闻南烟没回应,目光始终落在轮椅上的男人脸上,可他一眼都不分给她。
一阵冷风吹来,杨嫣然跺了跺脚:“哎呀,好冷好冷,赶紧进去。”
她快步推着江原进屋。
风吹得枝头的梧桐叶簌簌直落,闻南烟孤零零地站在空旷的院子里,怔怔地看着二人的身影。
真的好冷。
今年的立冬可真冷。
第121章 痛
今天是江原的生日,来之前,闻南烟是想好了今天要送他什么生日礼物的。
她想对他说,我们结婚吧。
只是现在,这份礼物无须送了。
江原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垂落在腿侧,他是那样用力忍着,以致于手背上的青筋都狰狞地突起。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他都不舍得收回视线。
“江原?”杨嫣然轻唤了他一声,指着桌上的丝绒盒子,小声道,“那位小姐姐留了个东西在桌上。”
江原看到那个丝绒盒子时,心脏像是被人猛击一拳,闷闷地疼。
他操控轮椅过去,杨嫣然想推他,被他拒绝了:“我自己来。”
他把盒子拿起,紧紧地握着,想打开,又不敢。
他深吸口气,缓缓地打开盖子,看到里头的东西时,他的喉咙瞬间发硬。
是他送她的那枚戒指。
她真的放弃了,一切都如他所愿,他应该高兴的,可为什么心会这么疼,像是要窒息般。
他死死地抓着盒子,低头闭上眼睛,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江原?”杨嫣然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声问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江原垂着头,嗓音嘶哑道:“我没事,你回去吧。”
刚才是他打电话叫她来的,问她能不能过来陪陪他,杨嫣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可这会儿他却直接叫她回去。
杨嫣然微抿了抿唇,虽然她不知道在她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心里明白,应该是和刚才那个小姐姐有关。
她踌躇了下,抬腿准备回去,余光瞥见落在地上的一张画纸。
画上的人她自然认得。
她想到刚才闻南烟的反应,又看这会儿江原的情绪,还有这张画,她恍然明白过来。
一时间,她的心情很是复杂。
心情固然是失落的,可又隐约有一丝雀跃。
她盯着那张画看了又看,终究还是忍不住把它捡了起来,卷起,捂在心口,像捂住一个秘密一样。
江原一个人在屋里待了许久,他根本没意识到杨嫣然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那张被他随意丢弃的画被她当宝贝似的藏了起来。
许久之后,他轻扯嘴角笑了笑,那笑里,有不甘、痛苦,也有夙愿了结的释然。
一个站不起来的废人,他连抱她都做不到。她给了他九年,他又怎能耽误她一辈子。
九年了,他挺知足的。这九年的点点滴滴,足以支撑他一个人过完后半生。
他从抽屉里拿出刀片,在手腕内侧划下一刀,瞬间,血珠就冒了出来。
刺痛,但他想,应该没有她痛,刚才,当她看到画上的人是杨嫣然时,她似乎要哭了。
他差点就要忍不住将她抱进怀里,但最后还是死死地克制住了。
他已经做了这么多了,不能功亏一篑。
血珠很快凝住,人的身体就是这么神奇,无论你受多重的伤,免疫系统都会拼命帮你凝血,让你减轻伤害。所以他相信痛苦也一样,她现在痛苦,但伤痛总会被淡忘,总有一天,她会忘了他。
…… 收到周柏的微信,闻南烟这才记起自己还欠了人家一顿饭。
周柏跟她说,他最近有空了,问她什么时候请他吃饭,再不请,他可就要离开北城了。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直率的男人,倒也不反感,只是觉得有些特别。
她问他想吃什么,他回复很快——火锅。
两人约了这个周六晚上吃火锅。
之所以约晚上,是因为他说他白天要去爬山。
“今天又去哪里爬山了?”闻南烟问道,边问边把餐单递给他。
周柏接过餐单,说了一个山的名字。
“我都不知道北城有这个地方。”闻南烟说道。
周柏咧嘴笑了下:“不知道很正常,那座山在郊外,过去是墓地。”
闻南烟:“……”
周柏又笑了:“这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去过比墓地更恐怖得多的地方。”
闻南烟被他勾起了一点好奇心,顺口问了下。
周柏很健谈,说了许多他们勘探的地方,沙漠、森林、墓地、沼泽,都是普通人很少会去的地方。
他边说边勾勾画画,很快就勾好了菜品。
服务员来收单子,很快便上了锅底,鸳鸯锅。
“你喜欢吃辣?”闻南烟问道。
周柏摇头:“我吃不了辣,一吃就喉咙痛,但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他耸了耸肩,继续道,“喜欢的东西,明知道对身体不好,但还是会控制不住。”
闻南烟一怔,缓缓地点了下头。
周柏开始分享起他的人生观:“人活在这世上,如果连自己喜欢的东西都不能吃,喜欢的事情也不能做,那活着有什么意义?”
闻南烟抬头看他,沉默片刻,才轻声道:“那如果喜欢的事情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呢?”
“那也没关系,至少尝试过了。”周柏的语气很潇洒,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也要看什么事情,违法乱纪什么的就算再喜欢也不要做啦。”
闻南烟微微笑了下,知道他后面半句话是在开玩笑。
她想起他在微信上说的事情,于是问道:“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漠北。”
闻南烟没去过,只知道那里经济落后,常年有风沙。
“那里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她问。
“我有位很崇拜的教授在漠原地质研究中心,这次我是特地去拜访他,之后我可能考虑留在那边。”周柏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苦着脸叹了口气,“前提是,我妈同意。”
“周阿姨不同意你留在那里吗?”闻南烟问道。
“也不是,她是希望我先找个女朋友,成家了之后再立业,”周柏语气无奈,“做我们这行的,一出差就是几个月,找女朋友太耽误人了。”
“那你是打算这辈子都不找了吗?”她随口问道。
“倒也不是,就是现阶段我没那个想法。”周柏轻叹口气,“我妈天天催,每次都问我,和你进展怎么样。我实话实说,被她骂了个狗血淋头。她说我要是不主动,她就要过来了,我妈这个中年妇女太可怕了……”
他心有戚戚然。
所以这顿饭他是在他母亲的“威逼”之下才记起的。
第122章 再见了
闻南烟微微弯唇笑了下,虽然周柏在吐槽他妈妈,但从他的言语间能感受到他们母子关系很融洽。
菜品逐渐送上来,两人边吃边聊。
虽然和周柏才第二次见面,但闻南烟觉得和他仿佛就像多年的老友,丝毫没觉得局促和尴尬。
饭间,周柏聊了不少各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和所见所闻。
“其实我不太喜欢大城市,这里就像是一只钢筋水泥铸造的牢笼,每天两点一线来回奔波,我更喜欢去接触大自然,即使有些地方生存环境真的很恶劣,但在那里,你会感受到最原始最纯粹的快乐,”周柏语气平和地发表个人想法,倒没有吐槽的意思,他顿了顿,又笑了起来,“不过在大城市有个好处就是好吃的特别多,想吃什么都很方便,去到野外,有时缺粮少米,甚至只能吃野果。”
闻南烟安静地听着,有些心向往之。
半晌,她才轻声问道:“在那里可以忘掉烦恼吗?”
周柏笑了下:“这世上又没有忘忧谷,烦恼在自己心里,即使换了个地方,也不过是暂时忘了而已,但烦恼始终还在。”
闻南烟垂下眼睫,淡淡地笑了下:“嗯,你说的对。”
东西吃得七七八八,周柏起身道:“我去下洗手间。”
闻南烟点了下头。
周柏去了有七八分钟才回来。
“还需要再点些什么吗?”闻南烟问。
“不用啦,”周柏夸张地摸了摸肚子,笑了起来,“肚子都变圆了。”
这句话自然是在开玩笑,他个子很高,身材劲瘦,穿着运动服看着就像个大学生。
闻南烟叫来服务员买单,服务员愣了愣,看向周柏,说:“这位先生刚才已经买了单呀。”
闻南烟转头看向周柏,后者佯装懵逼,道:“哎呀,我怎么忘了你说请客的。”
闻南烟哪能看不出来他是故意的,无奈地笑了下:“不是说好的我请客的吗?”
周柏笑眯眯道:“谁请都一样,反正都得吃饭,下次我过来北城,你再请我好了。”
他从事这种工作,东南西北到处跑,下次再来,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闻南烟也不纠结这个事情了,两人起身,走出火锅店。
店里热气腾腾,刚走出来,一股冷风就吹了过来,闻南烟猝不及防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她下意识地用左手包住右手捂在胸口取暖,正想走到路边去打车,一件裹挟着热气的外套兀地落在她肩头。
她愣了下,转头看向旁边的男人。
周柏笑笑道:“我们家乡有句话叫——要靓唔要命,说的就是你们这些要好看不要温度的女孩子。”
闻南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
其实她今天穿的不少,黑色长款蝙蝠袖毛衣搭配同色的打底裤,毛衣还是个小高领,出门时倒不觉得冷,只是这会儿气温又降了些,又突然从温暖的地方走出来,所以才被冻了个哆嗦。
周柏看起来直球,但有时候心思又很细腻。他出于好意和绅士风度给她披件衣服,但又不想让她尴尬,所以才开了这么句玩笑。
闻南烟心里了然,所以只微笑道了声谢。
两人站在路边等车,车辆来来往往,穿梭不停。
闻南烟突然就想到了周柏刚才说的那番话,她确实就像他说的那样,每天两点一线来回奔波在这个钢筋水泥的牢笼里,最近,她更是觉得快要透不过气。
画地为牢。
她突然想到了这个词。
“周柏,”闻南烟突然开口,周柏转过头,听到她说,“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漠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