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没有错。可是对于梁延商,对于他的家人来说,她注定不可能成为一个陪伴在侧的伴侣,一个承欢膝下的儿媳。
人生本就难两全,选择了一种人生方向,势必要放弃另一种生活,辜负另一些人。
“我和你说个有趣的事吧,你别跟延商说,要不然他得不高兴了。”
尹澄看向陶姐,听她提起自己有阵子闲来无事,刷手机总是看见留学生在国外沾染上一些风气私生活泛滥。去美容院又听见别人议论现在同性恋群体庞大,看着人高马大的小伙子,指不定关起门来对另一个男人撒娇。
这就导致有一段时间陶姐看自己儿子的眼神由为古怪,她还总在梁爸面前提起这个担忧。梁爸一开始对她这些乱七八糟的担心嗤之以鼻,但在陶姐的长期洗脑下,梁爸难免也心生疑虑。毕竟梁延商都这么大了也没带过哪个女孩回家。
两人还正儿八经就这个问题探讨过,万一儿子哪天真带回来个男人,他们应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
时间一长,在看待这个问题方面也就豁达了。梁延商别当着他们的面喊别人“老公”,他们也就随他去了。只要他健健康康,没病没灾的。
尹澄实在是忍不住笑了,她都能想象梁延商要是知道他爸妈曾经在背后这么议论过他,脸色得多阴沉。
陶姐也笑道:“所以啊,如果你今天过来是想听听我的想法,那么我如实地告诉你。你上次跟我们吃过饭后,我和他爸是打从心里高兴。你长得漂漂亮亮的,又有学识,是我儿子的福气。我和他爸也不是什么封建老古董思想,作为父母来说,只要孩子过得好,我们也就没什么烦恼了。”
阳光推着云,层层叠叠,露出天空本来的面貌,蔚蓝澄澈。
尹澄动容地拿起茶,心底的天平在摇摆。
她放下茶杯后问:“我能去他房间看看吗?”
“当然。”陶姐不假思索道。
……
尹教授今天收获颇丰,不枉他一早起来赶到几十公里外。
中午在外面和友人吃完饭后,他便打了个电话给梁延商,对他说:“小梁啊,我今天钓了不少黄辣丁,大的都快有一斤重了,趁新鲜我给你送点过去。”
“您在哪里?”
问清楚尹教授的下车地点后,梁延商说下午过去接他。
尹教授戴着遮阳帽背着渔具,拎着鱼从车上下来时,梁延商已经到了。他几步迎上前接过尹教授的一堆东西,尹教授还不忘向梁延商炫耀他今天的战利品。
“拿回去煨汤红烧都可以,鱼你自己能杀吧?”
梁延商笑着说:“除了人不能,其他都没问题。”
尹教授也露出笑意跟随他上了车。
路上的时候尹教授向梁延商打听他那时候出国留学的费用问题。
梁延商便随口聊起:“我爸妈也就头一年象征性地给我打了点生活费,后面就没了。自己有多少钱就花多少,也没个具体数。”
尹教授这么一听,心里就没谱了,叹道:“我昨天要给娃娃存折,她没肯拿。她工作这几年存的钱也不知道够不够到那边生活的。”
梁延商眉峰微凛:“尹澄要出国?”
……
尹教授起了个大早,折腾一天到了下午难免疲惫了,在车上就打起了盹。梁延商将尹教授送进小区后没有久留。
他回到都和府,放了水将尹教授给他的黄辣丁养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他不知不觉走到南面那间书房,推开房门仿佛还能感觉到尹澄坐在书桌前安静的身影。可实际上她已经两周没来了,以往每个周末她都会空出时间和他待在一起。
梁延商不是感觉不到她的态度淡了,只是那晚两人激烈的争锋相对让他意识到,也许正如尹教授所说,别握那么紧,她就回来了。
直到今天他才赫然发现,桌上的电脑支架不在了。之前尹澄就是离开也不会带走,方便下次来的时候用,除非她不打算回来了。
梁延商的胸口没来由的一阵绞痛,他的拳头砸在门框上扶住了墙,脸色也逐渐变得苍白。
他转身走出书房拿出手机,拨到尹澄名字的时候,他顿了下,拇指划过找到了魏圣宏的联系方式。
晚上,梁延商和魏圣宏约在一家清吧见面。两人坐在吧台边,点了些酒。
灯光昏暗,音乐低缓。魏圣宏刚坐下来就说道:“我大概能猜到你约我出来是什么事,你都知道了?”
梁延商“嗯”了声,话没说几句,哐哐几杯酒下了肚。峻挺的轮廓就那么冷着,本来就是不好惹的长相,现在更是一副宛若凛冬的样子。就连吧台里的小哥都不敢与他对视。
魏圣宏也不大会安慰人,拍了拍他的肩:“不能这么个喝法。”
见梁延商约他出来也不说话,就猛喝酒,魏圣宏无奈地主动找起话题。
“跟你说不怕你笑话,我从前对尹澄也有过想法。”
梁延商这下动了,不咸不淡地睨了他一眼,魏圣宏瞧见他这个眼神,笑了。
“很正常吧?她长得好,又高挑,脑子还聪明,对她产生想法也是人之常情的事。只不过我后来一合计,不行,我师妹这性格,我要是陷进去,得疯。所以也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魏圣宏端起酒碰了碰梁延商的酒杯:“怎么样?你跟她在一起后疯吗?”
“疯啊。”
梁延商抬头掀掉了杯中酒,将酒杯重重搁在吧台上:“疯并享受着。”
魏圣宏摇着头笑。
梁延商整个人被压抑的氛围裹挟着,深邃的眼眸里泛起了细微的红血丝。
“我就想不通了,我对她掏心掏肺,也相处这么久了,她总不能是铜墙铁壁做的吧?”
魏圣宏晃着手中酒,停顿了一会,突然道:“我跟你说件事吧,听完了,你也许就明白了。”
梁延商侧过视线,魏圣宏问他:“尹澄爸爸尹教授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之前听她提起尹教授从前出过事,具体什么事她没说。”
魏圣宏点了下头:“她很难启齿吧。”
尹教授从前有个女学生,种种原因一直无法毕业。后来动起了歪心思,试图利用权色交易让尹教授帮她开后门。
因为早有准备,这个女学生找到了尹教授的宿舍。在诱惑无果后,女学生做了一些情绪化的事情,尹教授见劝说不成,就警告她再继续闹就通报学校。
一旦通报上去,意味着这个女学生再也不可能毕业了。或许是恼羞成怒,也或许是怕尹教授真去学校告发她,干脆撕破脸衣不蔽体跑出去说尹教授侵犯她。
当天尹教授就被110从宿舍楼带走了。
那时的网络已经相对发达了,那段时期网上正好流传着什么穿上衣服是教授,脱掉衣服是禽兽的言论。尹教授这个事情一被爆出来就受到了广泛的社会舆论和关注。
他作为一个丧偶多年的单身男性教授,面对如此弱势又如花似玉的女学生,这本就够劲爆具有话题度。大众根本就不会去了解事情原委,只看自己想看的真相,断定尹教授有罪。
加上当天女学生动静闹得很大,不止一个人看见她从尹教授的房间哭着跑出来,这几乎就坐实了他的罪名。
而那一年,尹澄才读完大一。
“你可能没法想象她当时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舆论环境下。自己爸爸的照片被发到学校论坛受到所有人的诋毁,她被堵在宿舍楼出不去,同宿舍本来关系要好的舍友还把她的行踪发到群里,她走在校园里莫名其妙给人泼墨汁。去教室上课,有人故意往她位置上抹泥巴不给她坐。还有男同学扬言……”
扬言让她父债女偿,脱光了衣服受到同样的羞辱。这些话魏圣宏没忍心再说下去。
“那时候几乎没有人相信尹教授。就算他平时口碑为人不错,但毕竟是男人嘛,也许难免有冲动或者糊涂的时候。只有尹澄坚信尹教授是被冤枉的,她休学下来打官司,处处碰壁,后来找的那个律师也不太靠谱。她就自己搜集证据,了解法规条款,为了找到蛛丝马迹她盯上那个女学生,风餐露宿地蹲守在她有可能会去的地方,想尽办法接触她认识的人。那期间尹教授躺在医院里,情况很不好,她还要两头兼顾,身边也没什么亲戚能帮到她。”
魏圣宏喝了一大口酒,叹道:“一个人扛起了一片天,才20岁的年纪。”
梁延商脑中回响起了那句话,她依偎在他身前的那句话。
对于谢晋的出轨,她说“其实还好,比起生气难过,那时候更多的感觉是孤立无援,这才是最绝望的。”
梁延商握着酒杯的指节不停收紧,直到泛白、发颤。
魏圣宏接着说:“也是尹澄够机智,给那个女学生下套找到了突破口。官司打赢了,但这件事也让他们家受到了重创,都掉一层皮。尹教授的身体状况当时无法再继续胜任教学工作,也就退了休。
尹澄还要继续回学校完成学业,面对那些……尹教授曾经的学生们。
官司虽然赢了,舆论上的恶劣影响却没那么容易消除。大家不会再对她恶言相向,但也不代表会接纳她。
大学四年她在学校里几乎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始终被人孤立。”
魏圣宏再次拍了拍梁延商的肩:“你别怪她,她刚从高中那个单纯的环境走出来就遭受到众叛亲离,感受过这个世界对她最大的恶意。要不是铜墙铁壁可能早就坚持不到今天了,所以她不容易和人交心,完完全全地去信任别人。”
梁延商将火辣的液体灌进喉咙里,眼眶早已酸涩。
“出国的事,她和你聊过吗?”
“聊过。”
梁延商侧过头的时候,双眼已然猩红:“跟你透过底吧?”
魏圣宏望着他颤动的眸色,感受到他身上难以克制的破碎感,不忍道:“做个心理准备。”
作者有话说:
这个剧情其实是贯穿全文的,从看完《绿皮书》后尹澄的梦境,从尹教授住院亲戚们来看望,尹澄的态度。
一直写到这里,我也见到了有些读者对女主的谩骂。很多时候不知全貌,不予置评,可以不喜欢不接受,但尊重,不去诋毁,能做到这样也许现在的网络环境会更好吧。
明天见。
第44章 不一般的男人。
推开卧室的门,那种四海潮生皆少年的气息依然浓烈。房间的陈设和尹澄上次来无异。大概梁延商最近也没回来住过,只不过有人定期打扫,到处都是一尘不染。
尹澄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来到书桌前推开窗户,拉开桌前的椅子,坐在他曾经坐过的地方。望着疏影横斜,日暮西山,陷入了思考。
有风从窗外吹了进来,轻柔地拂过她的面颊。她习惯对着窗外思考事情,好像世界都为她停止了。
尹澄就这样沉静地坐了会,目光渐渐收回扫了眼储物格,手办漫画摆放在原位。斜角处贴着一张拍立得,是少年时的梁延商骑在一辆哈雷摩托车上的照片。
看见照片,尹澄不免望向那个原本放相框的位置,显得空荡。
尹澄的视线停留了两秒,便移到了她右手边的抽屉。上一次梁延商把那个相框扔进了抽屉里。
她记得当时他的神情有些微的不自然,尹澄大概能猜到是为什么,无非是年少时对哪个姑娘心生爱慕,怕她瞧见不舒服。
即便心里已经有数,尹澄依然想看看那个所谓的白月光到底曾经让梁延商如何迷恋。
她打开抽屉,相框仍然躺在抽屉里。尹澄拿到眼前瞧了瞧,构图随意,画面杂乱的一张照片。
梁延商绑着安全带吊在溜索上,底下都是同学抬着头望他,或叫或笑。总之没有一个表情正常的,她也是服了这个拍照的人了。
尹澄还特地将围观群众一个个看了过去,没发现肖大鹏那天给她看的班花,这就有点奇怪了。她实在弄不懂这样一张照片有什么值得梁延商宝贝的,跟拜神一样供在最中央的位置。
尹澄将相框翻了过来,拧开后盖取出照片。照片背面的手绘图案赫然出现在她面前,一个橙子,还用爱心画了一圈框了起来。
这就更让尹澄莫名其妙了,想当初梁延商加她的时候用的也是个橙子头像,他怎么就这么喜欢吃橙子?照片后面也要画橙子?
尹澄费解地将照片重新放进相框,拧上后盖,翻过来又仔细观察了一番。之前她的焦点始终落在梁延商和围着他的那群同学身上,没有关注过远处的背景。
而这次她瞧见了这群同学的身后有一颗很大的树,尹澄就差把照片怼到眼珠子面前了,才发现两个男同学交叉的手肘中间望过去,远处有个女孩坐在树下。
她的目光猛然滞住,那个女孩不是她还能是谁?在高中学习压力那么大的情况下,难得能到户外放风所有人都玩疯了。然而她那天来例假不想出汗,戴着耳机躲到树后面,以为别人发现不了,没想到居然还给人拍了下来。
她拿着相框愣了一会神,重新放进抽屉里。抽屉里的东西不多,还摆放着钱包,应该是梁延商用淘汰下来的。钱包里面有钱,露出的纸币边并不是人民币。
尹澄好奇地抽了张出来瞧了瞧,她还是第一次见新西兰币,有些新鲜。现在国内都用电子货币了,基本上也没人会带钱包出门,这个钱包大概率是梁延商上大学时用的。
尹澄拿出钱包重新把纸币塞进去,夹层里滑出一张两寸照片落到了地上。尹澄蹲下身捡起照片,照片里的人把她吓了一跳。
瞳孔剧烈收缩,心脏猛然一紧,她看见了自己。
然而这张照片显然不是现在的她,有些青涩的面孔,澄澈的眼神,分明就是高中时期的照片。
可是这张照片为什么会出现在梁延商大学时用的钱包里?
短短几秒,尹澄的CPU差点被干翻了。
直到她看见照片中当时自己又直又黑的长发。瞬间,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尹澄脑中氤氲而生。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有些茫然无绪。
虚晃的照片,角落的人影,背面的橙子,她手中这张好似从毕业照中扣图,单独洗出来的两寸照片。
落日悄无声息地将光芒隐藏,躲在黑暗中窥探着这山间幽茂、人间杳杳。
尹澄将所有东西放回原位,关上窗户下了楼,以有急事为由告别了陶姐。上了车后她拨通了沈廉的电话。
“我问你个事,你上次说群里有人议论我,然后肖大鹏找的你。他们是怎么议论我的?”
“一开始好像是有人因为你吵了起来。”
“是我们班的吗?”
“不是我们班的人,都不认识,还有北校区那边的。”
“那个群的聊天记录还在吗?”
“应该在吧,我没清过。”
“能发给我看看吗?”
“好久前的记录了,得找找。”
尹澄思索了几秒:“你在哪,我去找你。”
迎着夕阳一路开回市区,这城市的霓虹虚幻又真实,仿佛注入了令人躁动难安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