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冷了,殷如瑟双手环膝蹲在墓前,表情真诚,眼神专注,小嘴一动一动的,特别真诚。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她坚信老爷子就是能听见!
她穿得要比来那日厚实,黑色的高领毛衣打底,外着灰白格子的收腰小西装,下/身穿灯芯绒长裤,配栗子色的平底马靴……像马场上英姿飒爽的女骑师。
袁徽接着夸:“南城时尚小姐第一名。”
周遇时喉咙里溢出一串儿舒适的笑声,完全赞同。
殷如瑟以为他在笑自己,凶巴巴的瞪了他一眼,转头继续时,有了提防,声音也变得小了很多。
袁徽‘嗨’了一声:“还不让人听见。”
周遇时享受的眼眸半眯,很懂地说:“跟老爷子告我呢。”
距离他们下方不远处的石阶上,陆伯和周涵父子三人听了对话,笑而不语。
眼瞅着冬天要到了,有人却站在春暖花开里,满心都是甜。
*
殷如瑟还真没告周遇时的状。
她想着,这是醒后第一次祭拜周爷,得正式些,汇报了自己的近况、今后的打算,这几天跟奶奶的相处……差不多是这些。
来日方长,咱们下期再会!
午饭在附近的露营区DIY,食材是在家中处理好了带出来的,干净方便,不会吃出问题。
一盆奶白的鲜鱼汤,一锅爆香的菇炒小牛肉,再来一碗自热米饭。
好吃到灵魂都被治愈了。
陆伯用鹅卵石垒的灶,生火前先用锡纸把土豆、红薯和玉米整颗单独包起来,埋在周边,吃完饭,柴火也烧完了,它们也熟透了。
土豆软糯、红薯香甜,玉米可口多汁……
殷如瑟吃得身体暖暖的,满足得一塌糊涂。
她每样都留了一个,放在保温箱里,想给楼奶奶尝一尝。
回到南园,楼香寻的私人医生将他们堵在外面,说是午饭吃到一半,老太太突然发病,站起来就走,闹着要去机场接老头子。
好在大家都有经验,连哄带骗把她稳住,这会儿人已经平静下来,吃了药,在房间里看电视。
殷如瑟跟着周遇时一起进去,客厅里,楼香寻坐在布艺沙发上,慈祥的面容透着几许憔悴。
电视机里放的是比殷如瑟还要大的古装历史剧,讲著名的安史之乱。
楼香寻用手轻轻抚摸着怀里的抱枕,径自纳闷:“花生啊,你说这电视怎么来来回回的播这个,我都会背了。”
殷如瑟小声问:“怎么不给奶奶换个剧?”
周遇时道:“不能换,换了会刺激到她,让她不安。”
殷如瑟这才意识到奶奶的状态和前几天不一样,她听不见除了电视以外的其他声音,整个人与世隔绝了似的,停留在一个令她感到安全的片段里。
那只被当做‘花生’的抱枕,原本是一只漂亮的波斯猫,楼香寻中年时在国外度假捡的,为了带它回国,费了不少周折。
殷如瑟只在照片里看到过它。
楼香寻耐心的为‘它’顺着毛,轻言细语地说:“花生啊,你今天怎么那么安静?你是不是还在想前些天见到的那只三花猫?追女孩子嘛,就是要胆子大,不要怕失败,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失败是成功的妈妈。你知道了吗?不过我可不失败啊,我不是你妈妈,我是你的米饭班主。”
听到这里,殷如瑟和周遇时又忍俊不禁。
笑过后,视线相触,彼此眼里松弛的笑意荡然无存。
殷如瑟忍不住问:“奶奶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周遇时无法正面回答,只道:“我们先出去吧。”
楼香寻年纪大了,她这个情况只能缓解,无法根治,这是大家都知道并且需要接受的现实。
寿宴最后一天,正宴用来答谢乡里镇上。
周遇时主持大局。
结束后,他要回南城,殷如瑟与他一起。
两人走前悄悄去了一趟南园,楼香寻已经睡下了,照顾她的娥姐让他们放心,这次病发得轻缓,明天一早就能醒过来。
殷如瑟干巴巴的点着脑袋,留下话说,等天气好了,她还回来陪奶奶住几天。
近后半夜,到家门口。
袁徽握着方向盘,扭头去审时度势,今天这个气氛,他就不给老板制造机会了。
周遇时也没有留殷如瑟闲扯的意思,主动道:“早点休息,奶奶醒了,我会告诉你。”
殷如瑟‘嗯’了一声,想想,抬头望前面的袁徽:“你能不能——”
袁徽反应巨快:“我腿麻了,出去缓缓!”
*
南城最识趣全能小助理麻溜的滚下车,周遇时疑惑的望向殷如瑟,好奇她想对自己说什么。
她垂着头,没精打采道:“今天我问你奶奶什么时候会醒,你说不知道,过后我才反应过来,你当时的口吻,无奈又不得不认命……”
“是吗?”周遇时倒是没留意自己的语气。
追根究底,在奶奶患病的问题上,他也期待着发生一个医学奇迹。
殷如瑟声音闷闷地:“然后我就想,你每次来看我,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
周遇时愣了下,他去看望她的时候,怀着怎样一种心情?
仔细想想,其实每次都不一样。
但她总是会去,总想看一看她。
也不是说非要期待她醒过来。
更多的时候,他想的是她大概一辈子就这样了,不会醒了,他该怎么办呢?
一辈子可太长了……
好一会儿,周遇时无解的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有太多的难以启齿,最好的结果已经在他眼前,索性让他言不由衷一次。
“你也不知道啊……”殷如瑟没有追问下去。
她已经醒了,她和他都会把生活继续下去,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不过在这之前——
“周遇时。”殷如瑟叫他的名字,从座椅上起身,向他靠近过去。
周遇时还在琢磨她发起这场对话的意图,忽见她凑过来了,伸出纤弱的双臂,生涩的将他抱了满怀。
“……”
他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得几乎石化,心脏却做着有生之年最剧烈的跳动。
殷如瑟拥抱的姿势有些生硬,双臂从周遇时肩上穿过,一只手放到他的头颅后颈,另一只手向下,安抚地轻拍他的背。
静默,持续——
周遇时镇压了狂躁的心跳,状似平静的问:“你做什么?”
殷如瑟很实在:“安慰你。”
停了停,她又接道:“还有,感谢你。”
周遇时扯着干涩的喉咙笑了两声:“说清楚点。”
为了配合她的拥抱,他不得不弓着背,尽最大努力低下头。
在他的想象中,此刻的自己像一只被驯化的大型犬,非但不懂得反抗,还沉溺于被她顺毛摸的过程。
简直堕落。
殷如瑟也怪不好意思的,但她认为有必要这样做。
“就是想用行动告诉你,我好了。还想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坚持来看我,没有忘记我。”
周遇时孩子气的纠正:“去掉‘坚持’两个字。”
不需要坚持。
殷如瑟收回身形,双手捧起他的脸,用力挤压:“劝你见好就收。”
周遇时难得没反抗,放任她把自己捏出了小鸡嘴,含糊不清地:“有好吗?我觉得我亏大了……”
身体里流动着一种想要主动投降的冲动,还自带蛊惑魔音,告诉他,不用努力了,躺平就可以了,做殷家的上门女婿也不错,很不错。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年轻挺拔的身影从殷家气派的正门走出来,下台阶时改为小跑,一步并作三、四步,眨眼间来到车的后座前,毫不犹豫的拉开车门——
“瑟瑟你回来了?!你真的醒了?!!!太好了,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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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醒来的第十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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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如瑟听到脚步靠近时,还以为是家里的人,吓得她仓促的坐回角落去,捏过周遇时脸颊的掌心灼烫灼烫的,原本平静的心跳都陡然了。
外面的人竟然问都不问一声就把车门打开了。
谁啊?
吓得她……
“是我,还认得出来么?”男人躬着高大的身躯凑进车里,对殷如瑟释放友好笑容。
他大约二十六、七岁,留一颗干净利落的寸头,浓烈的眉眼透着几分性感的异域风情。
“萧猴子?萧郁?!”殷如瑟已经认出他来了,话语里的不确定来自于他外形容貌上的变化,与记忆里的儿时玩伴判若两人!
“是我!”萧郁很高兴她能叫出自己的大名和绰号,大大咧咧的伸出双臂,“来来来,先抱一下!”
殷如瑟正要大方回应他的热情,双臂外侧忽然遭遇外力,整个人像被冰冷的机械铁钳夹住、拎起,完成后撤。
萧郁扑了空,导致前半身趴在后座上,尴尬地发出‘啊呀’一声,抬起头冲始作俑者不满:“抱一下都不行?”
周遇时把殷如瑟按在身前,不怎么愉快地看着来人,“男女有别。”
“提醒你一下,你已经不是她未婚夫了。”萧郁是了解内情的。
周遇时寸土不让:“不影响我在必要的时候帮她挡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是麻烦?”
“不是吗?你好好想想。”
殷如瑟审时度势,冷静打断:“你们可以让我先下车,然后再慢慢探讨谁比较麻烦的问题。”
萧郁欢乐的笑了:“在瑟瑟眼里我们是一样的——麻烦。”
周遇时瞬间垮脸,松开扶着女孩子的手,也不知是在对谁说:“滚下我的车!”
*
在殷如瑟的众多发小里,萧郁是有些特别的存在。
他有四分之一外国血统,在国念完小学,学业重心就转移到国外去了。
但只要回国,都是殷家三小姐带着萧少爷玩儿。
小时候的萧郁个头不高,瘦瘦的,皮肤黑黑的,加之行动灵活、思路敏捷,得了‘萧猴子’的绰号。
一晃十年,瘦猴儿长成了美猴王,殷如瑟几乎快认不出他来了。
萧郁上前天回的国,一回来就住进殷家,就他爸和殷项从小到大的情谊,常住是没问题的。
下了车,他一把揽过殷如瑟,说她回得正是时候,殷似鸣找来南城顶级剧本杀主持,大家准备熬夜玩个刺激的。
这里的‘大家’包括殷似和、殷似鸣和他的两个好哥们,还有殷家小姑殷颜。
场景已经布置好了,就差一个女玩家!
“还好你回来了,不然我们只能换个本。”萧郁也是个玩心重的。
“是恐怖本还是烧脑的那种?”殷如瑟早就听灿灿他们说过剧本杀,也一直期待能跟小伙伴们玩一次,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住。
走到台阶上,忽然想起什么,她连忙停下来,转身去看。
周遇时站在车旁,宁然夜色把他描摹得形单影只,他却好像无所谓的样子,只是站在那里,目送她回家。
殷如瑟想起周家大院热闹的寿宴,想起患上老年痴呆的楼奶奶,不禁再联想到别的地方……
周遇时南城的家在哪里呢?
还是外墙长满青藤的听澜居吗?
他一个人住?
萧郁收到殷似鸣的短信,转头催她:“瑟瑟,走啊?”
殷如瑟像是没有听见,居高看着十几米外的周遇时,越看越感觉孤单……
“你要不要进来坐会儿?”她鬼使神差的问,“剧本杀,玩不玩?”
萧郁大眼睛不妙地一瞪,“不好吧,我姐也在。”
“你姐?萧澄?”殷如瑟脑中隐隐约约有了轮廓。
萧澄比周遇时还大两岁,对他一见钟情,初次见面就公开欣赏、明着喜欢,倒是比那些暗中使手腕耍心计的磊落。
她总爱半真半假的开殷如瑟玩笑,让她快点解除婚约成全自己。
等到殷如瑟真在生日宴上解除婚约,萧澄却没乐呵,帮她凶走那些看戏的千金,还拿纸巾擦她哭花的脸,责难她行事冲动,就差没牵着她的手带她去买后悔药了。
周遇时生了一张颠倒众生的好皮囊,条件更是千万里挑一,殷如瑟早就想到这些年他不会缺了女孩子的喜欢,只是如何都没料到,喜欢他、等他的人里,会有一个萧澄。
殷如瑟径自纳闷:“竟然还没找……”
她可以发誓,这只是一句单纯的纳闷。
萧澄那么飒,不说找个比周遇时更好的,旗鼓相当绝对没问题。
周遇时可拿不准她什么心思,远远的抛来一句:“我跟萧澄什么都没有,你别乱想。”
萧郁也实话实说:“确实没有,都是我姐单方面……”
殷如瑟点着脑袋‘哦’了一声,再去望周遇时,鬼灵精的眼神里两份遗憾,剩下的全是劝退。
“行了,我回去了,你别太贪玩,早点休息。”其实不管萧澄在不在,周遇时都没打算留下。
“真走?”殷如瑟跃跃欲试的,表情里藏着蓄势待发的雀跃,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试探。
周遇时无语的将她看了看,钻进后座,吩咐袁徽开车。
劳斯莱斯驶出殷家气派的大门,徐徐不急朝山下开去,殷如瑟看了一路,直到车尾灯消失在坡道入弯处,还没有收回视线的打算。
萧澄啊……
以前就是个爱讲冷笑话的美人,现在应该更美,更有气质!
殷如瑟把她和周遇时摆在一起稍加想象,竟然真心实意的觉得两人般配。
配对完毕,她又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落寞。
萧郁见她蔫蔫儿的,笑话道:“别看了,不会杀回来的,你怎么还这么怕周遇时?”
怕?
殷如瑟拔高话音,倍儿有气势的嚷嚷:“谁说我怕他?我那不是怕好吗!我是——”
嚷到一半,没声儿了。
不是怕,是在意……
她后知后觉。
*
近凌晨,周遇时洗完澡出来,随手扔床上的手机屏幕亮了,拿起来一看,殷如瑟问:【到家没?】
他回:【到了。】
殷如瑟:【睡了没?】
看情况是要聊几句的意思?
周遇时想到她家那边大概的情形,反问:【不是在玩剧本杀?】
殷如瑟被时长劝退:【他们那个四小时起步,玩完都快天亮了,还烧脑,我扛不住……】
周遇时笑了笑,她的决定是正确的。
殷如瑟主动跟他汇报:【已经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