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婉赌气外出,扬言要独自一人回村。
赵石山气恼一会儿,转眼寻人,已不见王婉婉踪影。他四处寻觅未果,便当王婉婉果真不顾他二人的情意回村待嫁了,失魂落魄地回到王家村,才知王婉婉已经遇害。
赵石山的哭嚎令人悲戚。王徐氏也哭得几番死去活来,瘫在地上,女儿、丈夫双双丧命,她一人要如何活下去?她不活了!不活了——
想着,王徐氏一头往赶来奔丧的牛车上撞去。
宣润察觉一样,黑眸微眯,一把抓住王徐氏的胳膊,将人硬生生拉回来,阻止一场流血的悲剧。
王徐氏摔在地上,撒泼拍打,宣泄心中的痛苦。尘土扬天,几乎遮掩她整个身子。
她看来是那样可怜。
宣润心中不忍,摸向袖中的银两。
*
经过一番观察、讯问,宣润更加确信赵石山并非杀害王婉婉的凶手。
凶手另有其人。
回城的马车上,宣润眼眸晦暗。
他虽有心尽快破案,但王婉婉的尸身从告县飘来,这一回,得等告县那边的消息。
马车驶入县城,已近酉时。
看魏长明一路都在暗暗打哈欠,宣润叫停赶马的小吏。
马车停在魏长明的住所前。
“魏县尉,辛苦了,回去早些歇息。”宣润说,特许他不必再回县衙。
魏长明感动点头,下了马车。
马车驶到路口,宣润下车,让小吏将马车带回县衙,他则沿街往家中走,一面走,一面掏袖子,掏出五六文钱。
还说要给阿迎赔礼,这点钱够干什么?
宣润无奈叹口气,摇了摇头,一抬眸便见着街边有个卖货的小贩。
小贩笑容满面,嘴儿抹蜜,刚送走一对举止亲密的年轻夫妇,将手里的几个铜板揣兜里。
宣润扫一眼他摊子上卖的东西,走了过去。
小贩认出他来,登时受宠若惊,欢喜而又紧张地看着他。
宣润拿起摊子上的一只木簪,端详片刻,视线落在摊子旁摆着的刻刀上。
……
一个时辰后,宣润终于回到家里,手里还握着一只木簪,
他身上的钱只够换这一只木簪,阿迎千万别嫌弃……
宣润想着,跨入院子,便听着一阵欢快的笑声。
小全见着他回来,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张开嘴又闭上,几个回合,才艰难地说:“阿郎,夫人一日用完了一月的钱。”
宣润皱起眉头,朝房里走去。
房中,桌上摆得满满当当,银手镯、绿绢花、红绒花、蜜褐色小衫、石榴红长裙……
金迎身着绫罗绸缎、一身珠光宝气,在妆台前照看着,恍若神仙妃子降落凡尘,美得不可方物、光彩四溢,待在这素朴的屋子里,似乎也委屈了她。她该在瑶池仙境中,再不济也该是在金屋玉堂——
金钗花树、珠玉玛瑙才配她。
宣润紧握手中的木簪子,在金迎笑着转脸看来时,将手背在身后藏起来。
金迎转个圈,茱萸红的裙摆似花般绽开,转出一圈艳色的波。
“宣郎,好看么?”
宣润不说话,半晌,才木然地“嗯”一声,然后便面无表情而去。
金迎看着他消失在门边,脸上的笑立即挂不住。跺了跺脚,金迎拔掉头上金钗。
这一日挥霍的快乐,一时之间消散殆尽,满桌的红红绿绿,看着顿时也很糟心。
给她钱却不许她花?
哼!小气。
金迎抱手靠在小榻上,越想越来气,昨日,他先约她却彻夜未归,她非但没与他算账,还对他笑脸相迎,他呢!就这副态度?
金迎正在气头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摇摇摆摆地跑进房里。
阿穷跑到小榻旁,举起白嫩嫩的小胖手,他手里攥着的竟正是宣润偷偷藏起来的木簪子。
“娘~爹爹要送你的礼物。”
“嗯?”
“我都看见了,爹爹手上有伤呢。”阿穷说着,将木簪往金迎眼前送了送,“这肯定是爹爹亲手做的!”
金迎接过木簪端详,做工确实不太精细,但看得出来是很用心雕琢的。
这真的是宣润做的么?给她做的?
金迎摩挲着木簪,心中的埋怨一点点烟消云散,原本生气的脸也渐渐柔和,露出笑容来。
书房中,宣润不见木簪踪影,正翻来覆去地找。
金迎一身锦衣华服,款款走进去。
宣润抬头看来,顿时愣住,她头上戴着的正是他要找的木簪。
金迎走近几步,抱着手微抬下巴,神情骄傲,“哼!既然是给我的礼物,为何不亲自给我,要让阿穷送去?”
宣润松一口气,惭愧地说:“阿迎,这只木簪与你的衣裳不配。”
他始终觉得阿迎跟着他吃苦了。
他愿意为自己的志向吃苦,却不愿阿迎跟他一起吃苦。
“你可以随着自己的喜好,佩戴那些珠宝首饰,而非屈就这只木簪。”
“你休想让我为你这只木簪子,换一身衣裳,我就喜欢穿成这样!”
“……”
宣润凝视金迎,渐渐露出笑容。
金迎瞪他一眼,走上前去,抓起他的手看,虎口处果然有道伤口。
“擦药没有?”
“小伤。”
“坐下,我给你擦药。”
宣润愣着不动,含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金迎。
“坐下呀。”金迎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到椅子上,掏出事先问小全要来的药膏,沾一点轻轻涂抹在宣润的虎口上,夜晚,只有烛火昏黄的光,她伏下身、低着头,仔细地盯那伤口,抹完药膏后,嘬着红润的嘴唇吹风,一抬头,宣润的脸近在咫尺。
金迎一愣,心猛地狂跳起来。
“阿迎。”宣润哑声唤着,咽了咽喉咙,“我不疼。”
疼的地方在别处……又胀又烫的疼。
金迎一颤,紧握住他的手,不巧掐住他的伤口。
宣润“嘶”一声,微微皱眉,嘴角浮现无奈的笑。
金迎猛地松开手,低头仔细看伤口。
宣润反手握住她的手,引她重新抬头看着他。
他的呼吸一点一点急促,心中渴望全部荡漾在眼波里,“阿迎,我想……”
金迎忽而妖媚一笑,抓着他的手环住自己的腰,一只腿跪在他腿间的椅面上,欺身上前,微微勾着上半身,鼓囊囊的胸脯起伏着。
她低垂着头俯视他,白细细的脖颈延伸向小衫开襟间,飘荡的发丝间散发出丝丝浅淡的腊梅香气。宣润仰着头,迷蒙着眼看她,犹坠梦里、如痴如醉。
“阿迎。”他轻声唤。
金迎捧住他的脸,低头亲吻他,轻轻的,像是珍惜又像是挑逗。
宣润的手往下一按。
金迎坐在他腿上,与他平视,犹然笑着。
“爹爹,我也要坐你腿上!”阿穷的声音突然响起。
宣润登时醒神,尴尬不已。
金迎一紧张,搂住他的背,趴在他肩头,喘一口气后,忍不住笑了。
小全匆匆冲进书房,抱住阿穷便要回避。
阿穷不依,扭着小小的身子,“放开,放开!我也要坐爹爹腿上,我也要爹爹抱抱。”
“哎呀,小郎君,阿郎的腿不得空。”
“哼!才不是呢,爹爹有两条腿,娘一条,我一条,刚刚好。”
“……”小全无言以对。
金迎笑够后,回过头来,朝阿穷招手,“来吧,分你一条腿。”
阿穷高兴不已,蹦跳着催小全放下他,一落地便哒哒哒地跑到桌案后。
金迎果真腾出宣润的一条腿给他。
阿穷笨手笨脚地爬上去,窝在宣润臂弯里,幸福地摇着两只小短腿。
宣润端坐在椅子上,左右两条腿都被占着,动弹不得。
小全吊着眉毛,叹一口气,阿郎啊,你真是不容易啊。
宣润乐在其中,丝毫不觉得负担,眉眼带笑。
小全见了,不禁摇头。阿郎啊,你真是着了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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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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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迎耐不住无聊,又往祥云轩去,路上,遇上一群人围在一起,出于好奇,她也上前看热闹。一看,是有人在打架,其中一个,她看着眼熟,听旁人议论,才确认那是曾在街上纠缠她的痴情种刘丰,另外一个则是王婉婉的竹马郎君赵石山。
“赵石山,是你,是你害死婉婉的,我要你偿命!”
“刘丰,若不是你横插一脚,我与婉婉早已成亲,又何必背井离乡?婉婉又怎会遭遇不测!”
“……”
两个痛失挚爱的男人,互相埋怨,泄愤。
每一拳,每一脚都扎扎实实。
刘丰身弱,终究难敌赵石山拳脚,倒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
这时,官府来人,人群匆匆散开。
见着宣润出现,金迎想也没想便往角落里躲,她今早答应过宣润好好待在家里的。不是她故意食言,实在是家里太无聊,太憋闷。
宣润将刘丰与赵石山二人分开,让魏长明将赵带回衙门处置,送刘上医馆医治。
转眼间,他瞧着个熟悉的人影在街角一闪而过。
魏长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没瞧出任何异样,说:“宣县令,这就回县衙?”
他们并非为刘、赵二人斗殴而来,而是在调查朱老八意外身亡案的蹊跷之处。
朱老八已死近三个月。
宣润一直不曾打消怀疑,他确信有一只藏在暗处的手,扼着别县所有富商的命门。
他要将那只手揪出来。
“嗯,回县衙吧。”宣润说。
走在回县衙的途中,宣润始终难忘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撇下魏长明、小吏等人,宣润独自穿过小巷,来到先前那人影消失的地方,走了百十步,便遇着个十字路口。
前、左、右三条路可选。
宣润闭上眼眸,再睁眼时,毅然往前走。
别县城不大,甚至可以说小,宣润早已将城中各条街道熟记于心。
他知道,往前走会走向哪里。
祥云轩。
金迎穿着一身华服,但戴的却是宣润亲手为她做的木簪子。
金钗花束她多的是,每日换不同样式都觉无趣,唯有这只手工木簪子每日插在头上都高兴。
宣润守在角落里,心情复杂,那抹熟悉的身影,他不会错认,那只木簪子,他更不会错认。
原本该好好在家的阿迎,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而且还……
祥云轩中走出一个人。
宣润顿时眯缝起眼眸,眸中射出两道刺人的寒光。
柳云陆笑着,露出一排白亮的牙齿,他正与金迎说着话,忽然抬手拔下金迎的木簪子。金迎一拳怼在他肩上,像是在撒娇,柳云陆转身进了祥云轩,金迎也匆匆追了进去。
宣润静立原地,脸色愈发阴沉,垂在身侧的手更是紧握成拳。
湘云轩里,金迎夺回木簪子,警告道:“你别碰我的东西!”
柳云陆嗤笑一声,“阿迎,这破木簪子根本配不上你。”
他是在说簪子,也是在说人。
金迎将木簪子重新戴回头上,一面用手摸着正不正,一面说:“你管好自己,别来管我。”
柳云陆宠溺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引她上二楼雅间看“好货”。
江北商会从西域运回来的好货,一向都由着金迎先挑。
厢房里满室琳琅,桌上放不下便扑在地上,一入房中,便像是走进银河,到处精致美丽,闪闪发光。
金迎挑选好货,柳云陆则在一旁自小手中接过各种东西,一茬接一茬地问。
“米价走势如何?”
“煤价走势又如何?”
“……”
一个时辰后,金迎挑选累了,看一眼天色已不早,便携着一提篮珠宝首饰、稀奇玩意赶在宣润放衙前溜回府中。
酉时一到,锣声一响,宣润便离开县衙往家走。走到院子门外,他没有直接进门,而是在围着院子绕了几个圈,终于停在院门前,捏着拳头,咬着牙进了院子。
房里,金迎正十分贤惠地给衣裳熏香,见着宣润进来,笑了笑,继续手上的事。宣润缓缓走到她跟前,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不经意转眸,看见妆台上摆着的各种首饰,几乎全部是他不曾见过的,但这不妨碍他知道它们全都来自西域且价值不菲。
想到柳云陆那张笑脸,宣润心中腾起火气,三两步逼近妆台前,深吸一口气,隐忍着问:“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金迎搁下衣裳,走到妆台前,一面收拾着珠宝首饰,一面云淡风轻地说:“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说着,便将首饰无乱往妆奁中一塞,毫无章法。
宣润的眼眸彻底冷下去。
他确信,阿迎一定要事瞒着他!
闷闷不乐一整晚,第二日,宣润眼底乌青,在县衙中看卷宗,看着看着,被那专记婚娶之事的一卷吸引,卷中案子有休妻的、和离的……
魏长明前来请官印盖公文,瞧见宣润看的的案件,好奇中略带一丝兴奋地问:“宣县令,你要休妻?”
宣润皱眉,休妻?他从未想过,从前不曾想,如今没有像,往后也不会想。
魏长明不知他的心思,瞧见前来送纸墨的小吏,便怂恿其说一说夫妻感情破裂多因何事?
小吏想了想,嘿嘿一笑,“若非床上之事不对付、没有子嗣,便是有人戴了绿帽子,成了活王八。”
宣润脸色一沉,“啪”一声合上卷宗。
小吏立即噤声,眼珠溜溜转,朝魏长明求救。
魏长明暗自窃喜,朝他挥一挥手。小吏如蒙大赦,匆匆而去。
“宣县令 ……”
他一开口,宣润便冷声道:
“出去。”
魏长明抿着唇忍笑,拱手作礼,退出厅堂。
堂中无人后,宣润突然起身,匆匆走到窗边,深吸一口气,徐徐转过脸,视线落在案上的卷宗,眼中一片阴霾。
酉时一到,宣润整理好桌案,起身便走。
檐下小吏仓皇退让到一旁,被他走过带起的风扇得迷了眼。
后面走来的人,瞧见宣润急匆匆的身影,奇怪地问:“宣县令怎的这样急?”
小吏面色古怪,摇了摇头。
……
宣润回到家里,仍旧耿耿于怀。
小吏说的话令他如鲠在喉。
床上之事……他与阿迎还不曾有过肌肤之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