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当然了,我们这边的祭天可热闹着呢。可惜客官来的不是时候,不然留到今年五月五那天,定然能见识到祭天的盛况。”店小二一边说着话,一边将碗碟摆放妥当,“菜上齐了,几位客官请慢用。”
等到店小二离开,沈遇便问:“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司月摇摇头:“我也说不上来。不过,沈遇你不觉得奇怪吗?”虽然知道对方是皇子殿下,但是如今他们是朋友啊,而且沈遇也不是很在意这个称呼,她就一直这样叫下来了。“玉雀城有夔王坐镇,我以为夔王已经做得够妥当的了,然而玉雀城又是物价高涨又是妖魔入侵的,很是忙乱。可是今天入城一路走来,凤凰城却是有别于玉雀城,一副井井有条的样子,这……这也太出乎人的意料了吧?”
沈遇微微一怔,没想到沈寔在她心目中评价竟如此之高。不知为何,意识到这一点,他心头闪过一丝浮躁的情绪,不过很快又被他弹压下去了。
“司姑娘谬赞了。”沈寔从外头回来,进门时刚好听到司月讲的话,“本王只懂得行军打仗,对于管理城中庶务不是很在行。而凤凰城的守官王大人则不然,他可比本王厉害多了。”
王大人本名王煊,是景煦二年的进士,此时已过知天命之年。他出身贫寒,靠着自身的才能步步高升,曾官至二品,要不是秉性刚直得罪朝中不少同僚,也不会被贬谪至这凤凰城当知府。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凤凰城也是多亏了这位王大人,才得护佑得一城百姓的安危。
跟随在沈寔身后进门的王煊哈哈大笑:“二殿下说这话可折煞下官了。”又跟沈遇见了礼,“大殿下可还安好?”
沈遇嘴角擒着一丝笑容,微微点了点头。
沈寔又给他引荐其他人,待介绍到李慎时,王煊见这位青年书生白肤玉貌,不禁赞叹了几声。说实在话,王煊五十多了,见过的人多不胜数。从前只觉得皇家中的大殿下沈遇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然天地造化神奇,今日见的这位李秀才比之大殿下也不遑多让。不过若是定要在这两人之间评出个胜负,则极难下结论。
沈遇虽然一眼瞧去风姿绰然气度不凡,但雄性特征十分明显;而李慎的美,则美得雌雄难辨,若是抹上脂粉扮作女子,恐怕无人能辨别出来。大概是生平未见过李慎这等男子,王煊不免多瞧了几眼。
李慎最不喜欢旁人关注他的容貌,不过他无官无职,只得在这位大人面前强忍着不耐罢了。
对于李慎的不耐,王煊似乎毫无所觉。待听闻李慎是沈寔聘来的玄术高手后,王煊又啧啧赞了一句“少年英才”,毫不吝惜地向他传授一些自己的驱妖心得。李慎至此方知这位大人并不是把自己当作那种以色恃人的无耻之人,而且于玄术一道极为精通,对于对方的赐教,自然是喜之不尽不胜感激了,一边听一边拱手拜谢。
司月脑袋悄悄往沈遇的方向一歪,低声道:“他不是知府大人吗?我还以为大官都高高在上的呢,没想到竟如此平易近人,礼贤下士。不过,我怎么觉得他对着李秀才,平易近人得都有点低三下四了?”
沈遇微微一笑:“这个王大人,表面上看是在教授李秀才道门玄术,实则是为了在我们二殿下面前表现自己。”
司月纳闷:“这是为何?”
“现在正值朝庭用人之际。二殿下是当今皇后爱子,若他回京后在皇后面前提上一嘴,王大人高升之事便指日可待。”以前王煊一副正直刚硬侍才傲物的样子,哪像现在这般会奉承人?想来是遭贬谪多年,尖锐的性情都被时间给磨平了,人也变得圆滑多了。
见过二位殿下后,也是时候告别了。王煊道:“二位殿下既要从凤凰城南下,那就得渡黄龙河了。想来二位殿下仓促而至,还未来得及寻找渡河的船舟。下官既为当地的父母官,当为二位殿下解忧一二。”
凤凰城附近的黄龙河渡口,并非每日都有船舟顺流南下的。一般都是船夫等渡口人集齐了,方可开船行舟。如今有王煊帮忙安排好船只,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万事都有人安排妥当,自己半点心也不需要操。司月原以为自己会酣然入睡,谁知道晚上躺在床上时,翻来覆去的总也无法安眠,寻思着柳愿那边不知道有没有跟过来。毕竟离开玉雀城时两人约定了,柳愿随后也会跟着前往京城。到了京城后,师姐妹两人又该如何打探消息?
双眼望着屋顶,半点妙法也想不出。忽听得外头一阵吵闹声,她索性穿鞋下了床,出门查看。
只见店中大堂处,一丽色女子正和两名店伙吵闹。
那女子年纪约莫和自己相仿,锦衣华服,颈中挂着串珍珠项链,项链上的珍珠粒粒滚圆,小指头般大小,当真难得。司月认出了这女子正是玉雀城首富崔伍德的女儿崔宝珠,也不知她为何也到了此地?只听她嘴里呵斥着店伙:“你们开客栈不就是为了赚钱吗?我多给银子便是了,如何不让我们投宿?”
那店伙微弓着腰赔罪:“这位小姐实在是对不住了,本店已经住满客了,实在是安排不下了。小姐您看,要不要到别的客栈去投宿?”
司月觉得这店伙说得在理啊,这客栈都被沈寔他们给包下来了,崔小姐再找别的客栈投宿就是了。
但崔宝珠显然可不管这些:“住满客了?那我出双倍的价钱,你让那些住客腾一间客房出来。本小姐累了,不想再出去找什么客栈了。”见店伙为难,不屑地道,“三倍的价钱,还不够?不够我再出四倍,五倍!”
不愧是富家千金啊,瞧这拿银子砸人的嚣张气势,她喜欢!
司月美滋滋地倚在楼上的美人靠边沿看戏。
大概是大堂闹得声音有些大,连沈遇、沈寔和吴翌等人也出来了。
吴翌倚在栏靠上探头往下一瞧,呵地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崔大小姐崔宝珠啊。”
崔宝珠听到楼上有人说话,抬头一望,见到沈寔等人的面孔,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夔王殿下,我不知道是您。”说着,瞥了一眼站在夔王旁边的李慎。李慎则是一脸不耐烦地别过脸去,他是因为在玄术一道上有些天赋,被方老头所看重,这才一起跟去京城。这崔小姐是怎么回事,如何也跟过来了?
见李慎这态度,崔宝珠心头刚升起的一丝甜蜜又彻底消失无踪了。
沈遇站在高处将两人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微微一笑。
沈寔手撑在栏杆上,对着楼下的崔宝珠道:“你这异士,不是应该留在玉雀城的天师坊,教授学徒玄术吗?”这是他离开玉雀城时安排好的。
崔宝珠面对夔王,可不敢再嚣张,变得低眉顺眼多了:“可是殿下,民女想去京城。民女此后一定会勤加修炼玄术,精进技艺,为朝庭贡献一份力量的。真的!民女敢发誓,如有一句虚言,定教我天打雷劈。”
可惜这番表忠心的话并未能打动沈寔,崔宝珠可不敢跟夔王争客栈,只好带着护送她的镖局人马离开。
这场闹局总算是收场了,司月刚想回房休息,无意间瞥见楼下崔宝珠队伍里的一人,不由“咦”了一声。
“怎么?”沈遇问。
“刚刚我好像看到在玉雀城时,经常过来给我说书的那位盲眼女先儿了。她眼睛不是看不见吗?怎么也到这来了?”司月心里十分纳罕,“可能是我看错了吧,应该不是她。”
不过,方旗却很是肯定:“司姑娘,这次你可没认错人,刚刚楼下的那位真的就是那个惜娘!至于她为什么出现在这,也许是为了赚钱吧。毕竟这凤凰城,我们能来,她自然也能来。再者说,人家有说书这门技艺,养活自己不成问题。总之,她在哪儿,都跟咱们没关系。”
然而方旗这回可说错话了,惜娘之所以出现在此地,和司月还是有点关系的。更确切地说,和被司月封印在画卷的那个女鬼珠央有关。
原来那晚司月施行转灵阵,将方圆几十里吸引过来的鬼魂全都封印在画卷中。画卷中本来只有珠央一人,忽然间多了成千上万个邻居,挤得鬼身都变形了。这恶劣的“居住”环境,更加坚定了珠央逃离的决心。
珠央利用命魄每日可离开画卷两个时辰的时间,费心地在玉雀城中寻找可助她脱身画卷的女子。这一找,就找到了惜娘身上。
惜娘眼睛瞎了,看了这么多年的大夫都没治好,她早就接受现实。这天晚上,她忽然做了个梦,梦里有个白衣长发的陌生女子找到她,跟她说只要她肯帮对方一个小忙,对方便答应她一个愿望。
也是奇怪了,在梦中的她竟然也知晓不现实,随口便说:“那你就帮我治好我的眼睛吧。”
陌生女子很是不屑:“这点小事难不倒我,只要你肯帮我的忙,我立刻治好你的眼睛。”
她只觉得好笑,随意问道:“不知娘子要我帮什么忙?”
陌生女子端着脸道:“你常去说书的那户人家,不是有个听书的年轻女子吗?那女子手中有一幅画卷,我要你找到那幅画卷,滴几滴血到那画卷上面。瞧瞧,这是多小的一件事,那么容易,随便动动手指头便能做到。只要你帮忙做了这件小事,我保证你的眼睛定能恢复如初。”
她心想这个梦还真是荒诞不经,她眼睛看不见,如何能寻到那什么画卷?做个梦都要为难瞎子,可恶!
谁知道第二天装作不经意地向那听书的姑娘打听,还真有那么一回事,那姑娘手里确实有一幅画卷。
那梦竟成真了!
惜娘将信将疑地接近那位司月姑娘,费尽心思给她讲故事。只是她胆子小,到底没敢打探梦中女子所说的画卷到底在哪。
是夜,那位白衣长发的陌生女子又入梦来了,直骂她蠢材:“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活着有什么用处?”
惜娘这会儿也不敢把这梦当成寻常梦境了,战战兢兢地回说:“仙姑息怒,小人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光是接近那位司姑娘,已然耗费小人许多的功夫了。小人眼睛瞧不见,日常生活中诸多不便,即使接近了对方,也很难拿到仙姑要找的画卷啊。”
被她当作仙姑的女子骂道:“蠢材!你眼睛看不见,正好可以装可怜搏同情,赖在她身边不就找到机会了吗?你脑子被猪油给蒙了,这点计策都想不到?你到底想不想治好眼睛了,还是想要当一辈子的瞎子?”
惜娘当然不想当一辈子的瞎子,于是她打算听从仙姑的吩咐赖在司月身边。只是司月是个善心人,东家却不是。她想跟司月一起前往京城,路上再寻机会偷画,可是东家却把她给打发了。
惜娘不由得苦笑,晚上恐怕又要被仙姑大骂一通了。
果不其然,晚上这一觉直被仙姑骂了大半宿,直骂得她狗血淋头,恨不能跪地求饶。不过,仙姑也不是没有弱点的,她一有放弃的打算,仙姑又来循循善诱,温柔劝说:“你这个傻子,怎么丁点儿挫折也经不住?你想着治好眼睛,是为了去瞧心上人么。爱一个人,肯定要经千山历万水的啊。你不付出点什么,怎么能有回报?去吧,去想办法拿到那幅画卷。你眼睛不好,他们必然不会对你有所防备,这是你的机会啊。”
说完这些,又对她展现完成任务后的奖励:“到时候,你想要万贯家财我可以给你,你想要和心上人双宿双栖,我必定会将他绑到你面前。又或者,你昔日有什么仇人,我也可以为你报仇血恨。你想要什么,我统统都可以满足你。”
那温柔诱惑的声音让她本已枯燥的心变得蠢蠢欲动。
只是没等到她想到办法再次接近司月,就听到对方动身前往京城的消息。
对方离开玉雀城的这个晚上,仙姑不再入梦。醒过来时,她竟无端端地感到有些寂寞。这些年来,她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生活。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没有家人没有子女,多么可怜。她身处于黑暗之中,没有人关心过她,没有人过问过她,她独来独往,看似自在,实则孤寂无比。
虽然仙姑总是在梦中骂她,她们的位置关系看似是仙姑占据主要地位,实则不然,仙姑能依赖的人只有她,所以她才是那个决定要不要帮助仙姑的那个人。她也不知道因何原故导致仙姑能依赖的人只有她,即使她年事渐高,目不能视物,废物得不能再废物,但仙姑还是需要她。这让她产生一种受人重视的感觉。这种感觉如此美妙,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到了,也不想那么快就失去这种快乐。
她琢磨了半响,收拾行囊,拿出自己全部的积蓄找了个南下的镖行,踏上南下京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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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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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娘找的镖行恰好就是玉雀城富商崔伍德有份参股的方氏镖行。城外妖鬼横行,而镖行之所以能在外行走,多亏了崔家出了位懂玄术的崔宝珠。崔宝珠所绘制的驱邪符,只要上路时往怀里揣上一张,避邪驱魔并不在话下。
不过多亏了沈寔安排了能人异士教授天师坊学徒习学道门玄术,现如今玉雀城会画驱邪符的人数不少,现在符咒的价钱几乎人人都负担得起。
崔宝珠亦是留城的其中一位,她也被安排了职务,但在她看来,这职位不过是个无足挂齿的芝麻大点官。再说了,人家李慎一个天师坊的学徒都能跟着夔王一起前往京城,她却要留守于玉雀城,哪里肯甘愿?
“京城定然需要我这样的人才,只有去了京城,才有我施展才能之地。”崔宝珠也不知因何对自己如此自信。
她嫂子周容听到她自信满满的话语,强忍着不翻白眼。
崔宝珠又哀求她爹:“爹爹,你就让女儿去京城吧,女儿定然会为咱们崔家争气的。”
其实她哪里是为了光耀崔家的门楣,不过是为了在李慎面前争一口气罢了。偏偏崔伍德猪油蒙了心,竟听信了崔宝珠的话,安排了自家镖行护送这个宝贝女儿前往京城。
好巧不巧的,惜娘就在这个队伍里。不过,崔宝珠是崔家的千金,一路上坐的是宝马香车,身边有婢仆伺候,万事不需要操心;而惜娘一介贫弱妇人,背着包袱跟着队伍走断了两条腿。好在队伍中有个好心人,偶尔也在装运行囊的马车上腾出个位置给她,不然她真有可能掉了队。
要说沈寔他们比之崔宝珠早行了两日,若不是因为昺昽道山石崩塌,丢了马匹,改了行程,也不会被崔宝珠所在的镖行给赶上。
这日镖行赶在城门关闭前入得凤凰城,就近选了间客栈,谁想客栈满员了不给投宿。
马镖行当即安排车队掉头另寻他处,只是崔宝珠接连几天的赶路,人也累坏了,不肯离开,这才有了先头和店伙争吵的那一幕。
崔宝珠悻悻然离开客栈,跟随镖队离开的惜娘则是听闻夔王也同在这个凤凰城,自觉离仙姑又近了,满心的欢喜。晚上歇息时高高兴兴地等着仙姑入梦。
是夜,珠央的命魄果然又脱离画卷,晃晃悠悠地往飘离客栈,却不急着去找惜娘,而是转身往城中府衙飘去。
而惜娘这边,一直到大半夜,才终于等到心心念念的仙姑入梦。
“你来啦。”仙姑微笑着道。
因是梦中,惜娘的视力不受眼疾所扰,能清晰视物。她见仙姑面露欣喜,便以为仙姑是因为见到了自己过来寻她,这才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