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仙姑。我虽然人微言轻,可我愿意为仙姑效力。”多年的说书生涯,让惜娘不自觉地养成讨好人的习惯。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口中的仙姑,其实是只女鬼。这只女鬼口口声声说自己能帮惜娘治好眼睛,实则不过是骗人的鬼话。女鬼不过是利用人类心里的欲望,来达成她的目的。
“很好,本仙姑就是需要你这种待我忠心耿耿之人。”女鬼珠央意味深长地笑了,“你来得刚刚好,明日就是你表忠心的最佳时刻了。”
惜娘认真地听着:“明日?可我连接近司姑娘都办不到,更何况偷画?”
珠央得意地轻笑:“若是在别的地方,此事确实难办。只可惜他们入了这凤凰城,这就由不得他们了。”说着,将自己在府衙那边打探到的情形讲述了一遍。
惜娘“啊”了一声,道:“那队伍里有夔王!谋害皇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这知府怎么敢!”她不知道自己之前去说书的沈宅是当朝大殿下的宅第,是以误以为队伍中只有一位皇嗣。
珠央怕她知道沈遇的真实身份后,不敢去偷盗画卷,自然也不会告知于她。
惜娘却被刚听到的事情吓得六神无主:“那、那我,我既知道这凤凰城的知府有谋害皇嗣之心,是不是应该前去告知夔王,好让他有个防备啊。”
珠央拉下脸来,声色俱厉道:“你去告密?好啊!你这一去,这辈子都别想拿到画卷了。你可想好了,拿不到画卷,我是不会帮你治眼睛的。难道你要瞎着眼睛过一辈子吗?”
不理会惜娘这边的纠结拉扯,来福客栈里,司月躺在床上,原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入眠,谁知道翻来覆去的总也睡不着,内心总觉得有些不安,似乎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般。
其实这也没什么,若果真如此,大不了她三十六计先走为上就是了。现在让她感到困惑的是,她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毫无波澜,好像一潭死水,提不起半点兴致。
也许是夜色放大的了她的情绪,她想起了送张村长回村的那天,刚好遇见春桃因王时的离世而哭得肝肠寸断,而王时之母慈姑则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初见时只觉得这些人感情充沛,逝者已矣,哭泣难过能把死去的人再追回吗?何苦作那哀痛状苦了自己?真是不知所谓。
但后来,玉雀城因被妖魔大军攻城,民众死伤无数,哀啼声缕缕不绝。她才恍然,或许因逝者悲情伤怀,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她呢,同门的死憾动不了她分毫,掀起不了她心湖的一点点波痕。
从前,她只当自己是因为失忆之故。
可后来,在玉雀城重遇同门师妹柳愿,遽然得见故人,她却无一丝一毫的欢喜,总觉得天容观的人和事离她好远好远,远得就好像天边的事。她不觉得自己和这些人和事有什么关联。
扣问自心,她就是个冷心冷情之人。那些人人都有的悲伤难过悔恨牵挂想念种种心绪,她皆不曾拥有。
其实作一个无情之人也没什么不好,可是在这样的夜晚,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世无趣至极?那么,若是她有心有情,有挂怀之人,人生会不会变得有什么不同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又翻了个身,抬腿又狠狠地踹一脚床尾的尾靠,好像这样就能发泄心中的闷气一般。借着透过窗棂的微弱月光,静静地望着垂在床帐前的一摇一晃的流苏,忽然听到门外有人轻声唤她:“司姑娘,你睡了吗?”
是沈遇。
她心中一喜,爬起来穿鞋下了床,打开门,就看到长身玉立的公子,他穿着白色长衣,外面罩一件竹青色素锦袍,黑色的长发用一根象牙簪子绾着。背对着月光,他的面庞看不太真切,只有那幽深的眼眸似乎泛着丝丝光芒,她不由一笑:“沈遇,你怎么来了,你也和我一样,晚上睡不着吗?”
沈遇回之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绣工精致的香囊递给她。
“这是什么?好香啊!”她接过来,香囊温热,还残余着对方的体温。她怔怔地握着香囊,感受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淡淡雅香。
沈遇温言道:“这里面装着些药草,有安神助眠之效。姑娘若夜里无法安眠,可将此香囊放置在枕边。”
司月恍然:“啊,是了!定是我在床上翻来翻去的声音打扰到你了?唉呀,这客栈隔音实在是太差了啊。”沈遇就住在她隔避,夜里又安静得可怕,若是房间隔音不好,自己还真打扰到他了。难得他不但不生气,还好脾气地给自己送安神助眠的香囊。
这郎君也太贴心了吧,也不知将来便宜了哪个女郎。
怀着这样的感慨,司月很快就睡着了。
还别说,这香囊的助眠功效可真好。
天色大亮。
王煊不愧是当地的父母官,短短的时间内便已安排好了船只。
这船的船身共分为上中下三层,大可容纳两百多人。船主听闻是知府大人要用船,花了一天的功夫将船只洗涮得干干净净,还拉上红布,试图营造一种喜庆的气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一艘迎亲船呢。
司月出身于关外,还从未坐过船呢。当下兴奋地越过跳板,走进船舱里转了一圈,再从船舱出来,看到沈遇站在甲板上看着岸边,江风吹得他的衣摆猎猎作响。
她径直走到沈遇旁边,越过他的目光往岸边望。王煊正和沈寔道别,塌肩弓背连连拱手作揖。司月猜忖着对方定是祝沈寔一路顺风。
她不敢直接问沈遇,于是悄声问方旗:“你家殿下怎么不跟知府大人告个别?”
方旗撇嘴:“大殿下超然物外,才不屑于跟这些官员打交道呢。”
这时刚好走过来的吴翌听了这话,冷笑道:“切,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沈遇还未如何,方旗就觉得胸膛处有一团火在烧。待要回嘴,但对方是什么身份,自己又是什么身份,此事哪里轮得着他置喙?
这坏家伙也不知怎么回事,一路上常常对着沈遇阴阳怪气的。沈遇明明贵为皇子,如今竟被这坏家伙出言讥讽。司月怕沈遇难过,忙宽慰道:“沈遇,这人一看就是个头大无脑之辈。他说的话,你别在意啊。”
沈遇有没有被这话宽慰到谁也不知道,不过吴翌可气得不轻:“喂喂喂,你个小女子,你说谁头大无脑呢?”
司月两指夹着张黄色符纸,天真无辜地望向吴翌:“你觉得我说的是谁就是谁了。”
吴翌那晚见过沈遇和司月这二人施行转灵阵的场景,知道这姑娘术法高深,怕她用符纸对自己使什么坏,连连嚷道:“我说什么了,我可啥也没讲过啊。喂,沈遇,你的女人你也不管管?”
司月纳闷着自己在吴翌眼里怎么就成了沈遇的女人了,啊,是了,定是自己常与沈遇一处,这坏家伙就认定她与沈遇是一伙的。唉,自己既是沈遇的好友,自然是站在他这边的。如此一来,这坏家伙说的也没错。
沈遇不知司月的心思,轻轻摇了摇头:“吴翌,你在边境呆了五年,原以为定会有些长进,没想到还跟个孩子似的喜欢玩闹。”
吴翌气得嘴都歪了,只是司月符纸在手,不敢再出言。
司月见这坏家伙吃瘪,和沈遇相视一笑。忽然嗅到空气中似乎有一股似花非花、似果非果的香味,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味道,莫非这船还熏了香不成?”
船娘赔笑道:“姑娘闻到了?昨日知府大人吩咐要用船,小的们不知如何接待,怕船污糟弄脏了贵人,便安排人手将船身里里外外洗刷了一遍。但这船洗得再干净,也是旧船了,多少有些味道。小的就斗胆,弄了些熏香。不知姑娘闻着可好?”
有道是上头随口一句话,下面的人跑断一双腿。也不知是这船娘自作主张,还是知府大人亲口吩咐的。
刚好沈寔别过了岸上的王煊,进船上了甲板。
沈遇微笑着觑了沈寔一眼,沈寔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何至于如此。”
船缓缓向河心移动,站在甲板上回望,还能看到岸边的王煊拱手道别的身影。
沈遇道:“看来王大人是迫不及待想要离开凤凰城这个地方了。”
沈寔轻叹:“功名利碌动人心,世间人行事莫不如此。”大概是这些日子连轴转地奔波,即使是眠宿休息了一夜还是不够,刚上了船,他又感到有些疲倦了。“皇兄,我、我有些累了,先回舱眯一会儿。”
沈遇见他脸色发白,忙问:“阿寔,你脸色不太好,莫不是晕船?”
沈寔虎躯轻轻晃了晃,险些站不稳:“头是有些晕。”话音刚落,甲板上已经开始有人倒地了。沈寔带回京的这些人,无一不是精英中的精英,绝不可能如此脆弱,坐个船都撑不住晕倒在地。
不对劲!
沈遇心中一沉,上前扶了沈寔一把,他也察觉到自己脑袋开始发晕,身体有一种脱力感。到底是什么时候中了招?是客栈里的食物,还是船上熏的香气,亦或者二者兼有之。身处太平盛世多年,他们太过大意了。他紧咬唇舌,勉力让自己清醒一点:“司姑娘,司姑娘!”
喊出声后,心中一紧,希望这个时候她没出事。
船舱里,空气中漂浮的香气熏得司月昏昏欲睡,听到沈遇喊她,应了一声,走出舱门,见到甲板上倒了一大片的人,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沈遇见她行动如常,并没有半点受影响的样子,疑窦渐生,缓缓道:“想来……我们是中毒了。”瞬息前,他还希望她没事,至少这一行人没被一网打尽。可是瞧见对方真没事,他又忍不住生出疑心。
司月还不知道自己被人怀疑,快步走近,先摸了摸他的额头:“中毒?不像啊。”再一瞧被扶着的沈寔,他双眼微眯着,已经神智不清了。
如果真是中了毒,怎么她一点事都没有?
不过困惑虽困惑,她还是画了张除秽符,化了水端给沈遇。
“这符水有驱毒的作用,快快喝下。”司月催促道。
沈遇盯着她手中的那杯水,犹豫着要不要喝下。细细想来,当初此女子出现的时机也太巧了。他到张家村没两天,她跟着也来了,而且她身上散发着他抗拒不了的香味。他以为他算计着她,又焉知对方有没有将计就计?
“你怎么了,不是说中毒了,怎么不喝?”
沈遇一手握紧玉笛,一手缓缓接过她递过来的水杯,水杯中映着司月那张纯净清丽的脸。他抬起头,将符水一饮而尽。
“怎么样?”司月满怀期待地问。
符水显然并没起什么作用,那种头晕胸闷脱力的感觉并没有消失。
“可恶!到底是下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毒,竟然连我画的符咒都没办法除毒。”司月怒,“你在这待着别动,我去找那些船工算账,定是他们搞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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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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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口处,王煊看着停留在河心中央的船只,瘦削的脸上露出个诡异的笑。那两个天真的皇子殿下,当真以为他就那么心甘情愿地为京城那位无能的皇帝效力吗?这天下,能者居之。二十多年前,天下也不是沈家的天下。若是今日,两位皇子殿下命丧于此地,定然会给这个风雨飘摇的皇朝带去一击重创,他王煊或许也有资本逐鹿这个天下也不定。
想到这,他心头火热,野心如同烈火般熊熊燃烧。
而此时凤凰城的某间客栈中,崔宝珠正对着马镖头大发脾气。
“怎会没有船?夔王他们不就找到船渡河了吗?我银子多的是,你去渡口再问问看,只要有人肯行船,不拘多少银钱我都出得起。”
马镖头走南闯北行镖多年,都快不惑之年了,这些日子以来,天天被这个和自己女儿一样大的崔小姐动辄呵斥,老脸都挂不住了。不过看在对方亲爹是崔伍德的份上,忍着气道:“崔小姐,这不是银钱的问题。渡口的船工说了,今日不能行船,这是知府大人下的命令。”
怎地夔王他们就能渡河,而其他人就不行?这凤凰城的官老爷还真是欺人太甚!
崔宝珠还待说些什么,忽听得窗外一阵锣鼓喧天,人群中有人喊:“祭天啦!”
什么祭天,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崔宝珠撇撇嘴,耳边全是外头传出来的暄闹声,在房中跟人说话只能靠喊。
“祭天?不是没到时间吗?”
“就是就是,不是今年的五月五吗?这才三月吧。”
“不知道。听说是知府大人把时间提前了。”
城里的百姓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镖行的人南来北往,自然也听说过关于凤凰城祭天的传统。这祭天可不是像他们玉雀城那般摆些牛羊鱼肉供奉神仙,而是用活生生的人祭的天。因着凤凰城临近黄龙河,祭天当日便驶一艘大船,将喝过药水的人送到船上。那船只特意改装着极奇妙的毒辣机关。外表瞧着无事,实则行驶到河心,船工便抽去船舱底部的木板,使河水涌入船舱中,不到一个时辰,该艘大船连带着船上的所有人,全都没入河水中。
这就是凤凰城所说的祭天。
不过听说送去祭天的人都是些作奸犯科之辈,因此凤凰城犯法作乱之人比之其他城池少了不少,倒也算是一桩好事。不过往常祭天的时间都是五月五,今年忽然改日子,也不知因何缘故。
因何缘故崔宝珠就不管了,她好不容易才追赶上李慎,自然不想与他再分开,就算是离得近一点也是极好的。当下嚷嚷着镖行的马镖头一行人前往码头,她还真就不信了,真有人连银子都不赚的。
接连赶了好些天的路,底下人全都困顿不堪,马镖头原是打算留在城中休整几日的,闻言不由得面露难色,但是崔小姐的吩咐又不能不听。
手下的伙计问:“马镖头,咱真的还要赶路啊?大家伙累得不行了,本来是预计着能在城中多休息几日的,这才打着鸡血赶路。”
马镖头道:“我又何尝不知。这一路走来,这位崔小姐多难伺候,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不照她的吩咐办,咱们这一伙人可有得折腾。”
伙计哭丧着脸:“有个有钱的爹真是好!”
马镖头大掌拍拍伙计的脑袋,笑骂:“想有个有钱的爹?下辈子吧!”压住队伍里的牢骚继续赶路。
渡口处热闹极了,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还有人放炮仗。
马镖头一路走一路打听渡河的船只,那些船夫听闻只要行船便能拿到五倍的报酬,一个个的瞧着很是心动,但手却来回摇摆着拒绝:“今日祭天,没船过渡。”
马镖头皱皱眉头,都问过一圈了也没找着愿意渡河的船只,没船大家伙刚好能留下来休息,只是不知怎么向崔小姐交待,这位大小姐可能又要大发小姐脾气了。
果不其然,听闻还是没船渡河,崔宝珠怒道:“没船没船!怎么会没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是价钱不合适?不说夔王他们刚刚渡河的吗?”
马镖头忍着气道:“我们小老百姓,怎敢跟夔王这等天潢贵胄比?”
崔宝珠更生气:“哼哼,这些人一个个的都是榆木脑袋,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赚!没有船咱就买一艘,我倒要看看他们是要银子,还是要那破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