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翌冷冷地“哼”了一声。
王煊却命左右给吴翌搜身,待左右将吴翌身上的信号弹递过来,这才微笑道:“果然,你并非一人来此。大皇子和夔王可在附近?”说到这里,似乎懊恼地轻拍脑门,“老夫倒忘了,大皇子向来不被皇后所喜,你既为皇后一派,定然不会与他搅合到一起的。那与你一同前来的,可是夔王?”
他猜了个七七八八,吴翌立刻就急了:“呸,对付你这种鼠辈,怎会劳烦夔王出马?你这老匹夫,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吧。”
王煊却不甚在意,在吴翌急切的目光中,走到窗前将吴翌未能发送的信号弹发射上夜空。
“是与不是,过一会儿就明白了。”王煊哈哈一笑,“去年我未完成的事,还以为再出手会大费周章,没想到,夔王这小儿竟亲自撞进老夫这网里,也合该是他命数到了。”
见他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吴翌心中大急,这老匹夫如此有恃无恐,夔王危矣。
被抓捕时,他还盼着夔王那帮人能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将王煊这老匹夫绳之以法。然而现在,他只盼对方能长点脑子,千万莫一时冲动中了这老匹夫的圈套,到时候非旦救人不成反而把自己给搭进来了。
然而,信号弹本就是他和沈寔约好的入镇信号,沈寔一干人等又无先知的能力,又怎会知晓这是一个圈套?
不行,还是得想办法通知他们。
可是,他全身被捆无法动弹,该怎么将消息传递出去呢?
正当吴翌苦思无计之时,那站在窗边的王煊身子忽然过电般抖动了一下,接着一个年轻的女声就在吴翌耳边响起:“你这老头子,真是好大的口气。听你这意思,竟觉得当朝皇子是你囊中物,你想杀便杀?真是不自量力!”
从进门时,吴翌的目光就将房间环顾了一遍,除了王煊及随侍在他左右的两名壮汉,这房中再无别人。如今听这声音,竟像是从王煊身体里处发出的一般。
“你住口!住口!”这回声音是王煊的了,“你这妖物竟还敢冒出来,你当真以为,老夫拿你没办法了吗?”
他话音刚落,那女声又咯咯直笑:“老头,你有何本事,尽管使出来。你莫要以为,我怕了你!”
吴翌这回听清楚了,虽然王煊背对着他,但女人的声音确实是从王煊的身体里发出来的。他心中一寒,这王煊男不男女不女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王煊霍地转过身来,吴翌清楚地看到王煊那张本来就普通平凡的脸变得扭曲又狰狞。
王煊不再管那个女声,自言自语道:“今晚这府上真是热闹,又来个‘客人’!”
吴翌想起之前自己一踏进吴府,就被王煊察觉了,想来这老匹夫必定是使了某些不为人所知的手段。如今他不需要出门确认就知晓府上来了“客人”,莫不是这府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是他的眼,是他身体的一部份?不过,这个新来的“客人”是谁?从发出信号弹到现在不过是短短几瞬,沈寔他们不可能那么快就赶过来的。可是除了他们,这玉成小镇还有谁夤夜造访此地?此人是敌是友?
唉!
吴翌心中轻叹。
一进吴府,便被王煊这老匹夫所察觉,看来此人本事也不怎么样。
本事不怎么样的司月使了张隐身符便轻易地混进府里。她也不知道府中的道路构造,不过误地误撞地就走到第三进小院后罩房的回廊,还和芬娘在回廊处相遇。俗话说,无巧不成书,这世间的事,就在于一个巧字。恰就在此时,司月的隐身符失去了作用,整个身形便暴露了出来。
司月没成想回廊转角处竟出现个女娘,倒被唬了一跳。
芬娘也是眼见凭空大变活人,亦是吓得目瞪口呆。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是新来的?”回过神来,则误以为是自己心事重重这才没有瞧见对方,对方并非是凭空冒出来的。院子里被掳来的姑娘她个个都认识,如今碰见个陌生的面孔,且自己又被关押了两天,不难推断出对方是新来的。瞧她这副秀雅文静的模样,金玉质一般的人物,竟会被陷入这样的肮臭淤泥之中,也是可怜。
司月原以为露出形藏,必定会有一般纠缠方可脱身。不料对方竟已经帮她脑补好了身份,可见是意外之喜。当下忙不迭地点头:“对,没错,我就是新来的。”
芬娘不知她为何如此喜形于色,落入道长手中,往后的日子可是身不由已。难道这姑娘年纪太轻,尚未有此觉悟?
“我叫司月,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对方还兴冲冲地问她。
芬娘叹了叹气,她今晚就要带着姐妹远走高飞,与这姑娘不过是萍水相逢,名姓知不知道有什么打紧?但她转念一想,立刻又改了主意:“我娘家姓沈,这里的姐妹都叫我芬娘。”
“那我是应该叫你一声沈姐姐,还是随大流叫你芬娘?”
芬娘睨了她一眼,这姑娘倒是自来熟。她扯了扯嘴角:“叫我芬娘即可。”
司月要向她套取消息,当下从善如流:“芬娘,你可见过咱们这府里的主家?”不都说主家的秘密瞒不过下人的眼睛吗?说不定,她可以跟这府里的侍女打听到什么。
这不得不说,司月到底是涉世未深,她听芬娘脑补说她是新来的,就以为对方是这府里的婢女。她不知道有钱的人家里,除了主人跟婢仆外,还有许多别的错综复杂的身份关系。
也幸好芬娘疑心病不重,否则当场就会对她起了疑心。芬娘只是叹了叹气,这姑娘以前大概是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了,不懂得□□这个词所代表的意义。她欲言又止,想要告知对方真相,又担心对方承受不了这其中的残酷,最终还是决定不揭穿,只道:“主家不是个好人,你以后见了他务必小心一点。”
这话说得太笼统了,司月却自以为自己听明白了。
也对,她要是成了婢女,看哪个主子都是个恶毒坏人。
“那你可得给我说说,这主家是会打人还是骂人?抑或是,”说到这里,她凑近芬娘轻声问,“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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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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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娘闻言脚步一顿,一侧头,见司月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寻常姑娘说到杀人这等事,即使不被吓得面无血色,也会心生不适。可是这位司月姑娘,从她那双潋滟生波的眸子里,只能看到旺盛的求知欲,并无一丝一毫的惧意。
“你……”芬娘不由得双眸眯起,心中疑窦顿生,“你怎么一点也不……”
她想问对方为什么不害怕,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下子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连自己想问什么问题都给忘了。
司月见她迟迟不说话,遂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原来后罩房的小院呈“口”字形分布,最顶上是一排房子,左右和前面有回廊相连,中间则是种了一圈的竹子,像是遮挡住后面那排后罩房的天然屏障。也因此,她们是沿着回廊绕过竹子,才能见到后罩房的构造。后罩房前方左侧有一口水井,此时正有一妇人背着小孩童,正吃力地站在水井边打水。而在她的脚边,摆着几个木盆,借着月色可以清楚看见木盆里堆满了浸泡着水的衣物。
那么冷的天,还是在将近子时,这妇人莫不是疯了,竟然在这种时候洗衣裳?
她把木桶从井里提上来时,惊动了背上的孩童,那孩童原本应是睡着的,这会儿张嘴哇哇大哭。妇人急得放下手中的木桶,摇晃着身子,嘴里哄着那大哭的孩童。
那原本漆黑的后罩房也燃起了烛光,接着传出一片嘈杂的女子骂声。
“大晚上的,扰人清梦!缺不缺德啊!”
“就是,见过不要脸的,就是没见过那么没脸没皮的!
这些女子嘴巴好刻薄啊,人家背着稚童,寒夜里点灯洗衣,必定是有原由的。不然,谁不知道大白天的洗衣方便?司月琢磨着,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性子,这妇人被人这么一挤兑,肯定会回怼。
谁想那妇人是半点骨气皆无,被人骂了半天还站在那边细声细气地道歉,说什么“打扰各位姐妹安睡了,阿错对不住各位”“稚儿无知,哭声惊扰各位姐妹,还望各位姐妹大人大量,莫要跟她讲较”。
她摆出低姿态,屋里的女子却不屑地“切”了一声,“有孩子了不起吗?次次都拿孩子当借口作可怜状,真是令人欲呕!”
看戏看到这里,司月思忖着,这背孩童的妇人好不得人心。刚刚后罩房出声骂人的好些个女子,再加上那些没出声的,屋子里那么多人,为妇人说好话的却一个皆无。究竟是妇人人品不行,还是屋子里的那些女子太过于冷漠无情?
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没想到这些婢女之间也有个小小的江湖。
司月正感慨着,却听芬娘对她说:“司月姑娘,夜已深了,你先回房睡吧。我还有点事,就此别过。”
咦,这芬娘刚刚不还有话要对她说吗?话没说完,怎么就走了呢?
司月看着芬娘的背影,心中很是疑惑。
她哪里知道,芬娘之所以接近她,完全是为了利用她。只因芬娘以为如此夜色,她的同村好姐妹必定是和众多被掳来的女子一起歇息在后罩房里,若是她冒然现身,说不定被人瞧出端倪节外生枝。但是这忽然冒出来的司月姑娘是新来的,若是请她帮忙将阿错喊出来,也就避免了自己与众女子的会面。而现如今,阿错却背着小小孩童在外头浆洗衣物,也就省掉了请求司月帮忙的步骤了。
芬娘一边向浆洗衣物的阿错走去,一边还频频回头看向司月。
司月本打算跟过去瞧瞧她到底要干什么,但见她回望的目光饱含着警惕之意,遂作罢,举步便往后罩房亮灯处走去。
她推门进屋,那屋里的女子还在骂:“咱们的衣服洗完了吗?这就进来,不会是没洗干净吧,我告诉你……”话还没说完,一回头一张清丽的脸映入眼帘,不由后退两步,颤声道,“你,你不是阿错那个贱人,你是谁?”
司月扫一眼屋内,屋内坑上七八个被铺排得满满当当,个个被窝里都睡着一女子。和此屋连通的左右两厢房门口,挤着披衣而来的数个女子,问她话的女子就是倚在左边门口的那位,于是回话:“我?我跟你们一样,都是新来的婢女!”
起先说话的女子被她理直气壮的样子惊到了,她冷笑一声:“你这人,莫不是脑子有毛病,谁和你讲我们是婢女的?”
司月这才恍惚起来,芬娘只问她是不是新来的,可没讲过她是婢女!是她自以为是,误解了!
她一拍脑门:“对,不是婢女,我说错话了,我是新来的!”住在后罩房里的这么些女子,竟然不是婢女!这里真是个古怪至极的地方!不过,若是不古怪,小镇上的其他民宅,就不会死掉那么多人了,而且有一个算一个全变成枯骨。
她原本无须冒什么风险,可以偷溜回客栈拿了灯笼取回马车就此离开,这才是稳妥的做法。但自打她离魂遇见沈寔之后,就觉得还是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能令她心跳加速,热血沸腾,让她有一种活着的感觉,就好像她与这个世界终于产生了某些连接牵绊一般。
这种情绪,她从未体会过。不,或许她失忆之前曾体会过。然而自从那日自己从祈绵山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之后,就再未体会过。即使是重遇师妹柳愿,她也不觉得自己与对方有过任何的牵绊。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之所以答应师妹柳愿去京城打探同门的消息,也是因为此事疑点重重,够刺激之故,并非念着师门的养育之恩、同门的同窗之情。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目前重要的是——“各位姐妹,小女子名叫司月,是府里新来的。并不知晓自己如今在府里算是什么地位,还望各位姐妹给我解个答可好?”瞧着这几个都是弱质女流,身上也没有懂术法的迹像。
原先说话的女子还没回她,对面坑头被窝里就钻出一肤色微黑的女子:“你既问出这话,可见你这人运气也是好,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你这样的女子在这个豺狼当道的世道怎么活下来的。”
原先说话的女子又开始阴阳怪气了:“我说章大姐,她既来到了这里,就算不得运气好了,再纯洁无瑕的花也注定是要烂在泥泞里发臭的!”
司月虽不解她此话是何意,可也听得出来这话不是什么好话。她不像外头浆洗衣物的那个没半点脾气的女子,当下怒道:“这位姐姐怎么说这样的话。我初来乍到,也没得罪过你啊。还说我脑子有毛病,我看有病的是你才对吧。真是丈八的灯,照见别人照不见自己。”
她不过是过来打探消息顺便在沈寔到来之前找个好位置看戏,可这并不代表她要平白无故受气啊。
那个叫章大姐的眼看这火要烧起来了,忙起身调解:“这位妹妹莫生气,七妹之所以说不出好话,是因为她家人亲朋全被杀了。你虽进了这里,对此事却一无所知,可见你亲朋好友尚安然在世。她因此妒忌失态也是人之常情。还望妹妹念在七妹经历凄惨,莫要同她一般计较才是。说起来,在这里的这些姐妹哪个不悲惨,或是家人被杀,或是亲友全都丧命,都是苦命人。”
司月对章大姐的结论可不敢苟同:“经历凄惨便可以恶言恶语相向了?我刚刚在外头见有个姐姐大半夜地洗衣裳,背上还有个奶娃娃。是不是你们这些‘苦命人’逼迫她做的?你们可是故意折磨她?”
屋里的众女子见她为外面的那人抱不平,个个脸上露出愤懑的神色。七妹快人快语,率先说道:“还真是恶人先告状。她那样的贱人,死一百次都不足惜。如今不过才洗几件衣裳,就觉得委屈了?”
左右侧屋那些原本躺被窝里的女子早在她们争执的时候就起来了,一开始还秉持着看热闹的心态,待听到司月为屋外那人鸣不平,便立时和七妹站在一边同仇敌忾了。
司月从众女脸上一一扫过,那是一张张年轻的脸,五官不同,模样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对自己的敌意以及对七妹的认同的目光。
这屋子,那么多的女子,竟无一人站出来为屋外的洗衣女子说一句话。屋外的女子,到底是因何故竟一下子得罪了这里全部的人?
“你们如此恨她,她到底做错了何事?”司月不禁好奇。
“她一个新来的,跟她说什么多干嘛。”就有人叉腰说道,“我看她是自恃容貌,以为凭借自己的美貌在这府里可以横行霸道。”
“就她还美貌?”显然别的女子并不认同,“后头妙静园住着的那位,才是真的姿容绝世。可那又如何,还不是照样沦为玩物,日子过得甚至比我们还惨!”
且不说屋内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的争论声,屋外芬娘一步步走到阿错面前。阿错手中正搓洗着衣服,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瞧,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芬娘——”
芬娘食指在唇边一竖,又指了指后罩房的方向,阿错立刻会意,压低声音喜道:“芬娘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听说你在外头犯了事,道长要处罚你,还一直为你担心,生怕你出事。”
芬娘蹲下身,握住阿错的手,阿错的手指早已冻得通红,握上去的时候,跟握着冰块似的。不知怎地,芬娘的眼睛酸楚得难受,她强忍住欲夺眶而出的泪水:“阿错,你听我说。我不愿再为虎作伥,于是私自放走了那些过路人。如此大错,道长是绝对不可能放过我的,我如果想活命,就得逃离这。如今我回来,是想带你一起走。阿错,你愿意跟我一起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