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虎只觉得找到了自己的主场,横在吴翌脖颈上的那把长刀还时不时地划拉一下,仿佛下一瞬便会割破人质的大动脉,嘴里各种挑衅的话不断,也不知哪里来的认识,他这边不也有数十名手下被对方擒住了,这些数十人不也是人质?但很显然,刀虎选择性地忘记这一点。
卫平也不惯他,跳出来提醒:“你敢杀了吴大人,那我们就杀了这些被我们抓住的贼人,看谁横得过谁。”
卫良皱眉,卫平这话说得好不糊涂,吴将军和自家殿下从小一同长大,殿下怎么可能会置吴将军的死活不理?但眼前正是双方叫板之机,也不便开口灭了已方之威。
刀虎执刀的手不动,沉默了一会儿,郑重地看着门外被绑缚着的刀狼道:“阿狼,你就放心地去吧,你死后,阿兄定会为你报仇血恨。”显然铁了心要横到底了。
这个时候,比拼的不过是谁比谁心肠更硬罢了。
吴翌视线越过厚重的铜铁大门,落在沈寔脸上,和沈寔对视,目露哀恳之色。
刀虎方只道是吴翌贪生怕死,哀求沈寔相救。但沈寔对这位表弟知之甚深,他虽偶尔会犯浑,但铁骨铮铮,绝不会为了活命而向旁人跪地求饶。因此吴翌一望过来,沈寔便知他只是在恳求自己赶快带人离开,大有舍却自己的性命为他们换取生路一般,可见府邸里头必定是有什么让吴翌恐惧的人或事。
此事变得越来越复杂了,沈寔的心不由得沉下去。这座府邸纵是龙谭虎穴,他也决不能看着吴翌去死。更何况,此玉成小镇已经吞噬了那么多条人命,若不铲除,迟早会变成毒瘤。
理通此节,沈寔不再犹豫,跨步踏入大门。
卫平卫良崔衡等道将自然不能看着他孤身犯险,一个接一个,也进入宅邸。
等到最后一人后脚踩在府里的青石板地面时,刀虎哈哈一笑:“真是一群蠢货!爷刚刚不过是虚张声势,骗各位入府罢了,这都看不出来?”寻思这些人既进了门,就是瓮中鳖,自己无需再客气。手中长刀一划,就要了断吴翌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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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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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寔早有提防,刀虎手腕一动,他立刻将手中短箭向刀虎执刀的手上掷去,锐利的箭头“哚”的一下刺入刀虎手背,又从掌心窜出。
变起不过发生在俄顷间,刀虎猝不及防,执刀的手指吃痛松开,长刀顺势垂落“当啷”一声掉在青石地面上。顾不得手中伤口,刀虎将吴翌往沈寔那边一推,为自己后退逃离争取时间。
沈寔扶住吴翌,自去给他松绑。卫平卫良无需吩咐,便自觉追上刀虎,谁知还没进垂花门,便觉眼前仿若置身于云雾缭绕中,向前看不清前路,那原本近在咫尺的刀虎现在哪里还看得见半点身影?两人情知有异,不敢再往前追人,退了回去。这一退,顿觉不妙。垂花门据正门不过二三十步的距离,可自己走了快一柱香的时间,却还没找回沈寔等人的身影。
原本一览无余的正院,被烟雾这么一笼罩,仿佛重重叠障,怎么都摸不着边际。
这时崔衡拿在手里的八卦罗盘上头的指针开始疯狂转动起来,久久不停,仿若叫嚣着会永远这么转下去一样。
“不好!”崔衡眉心紧蹙,“好浓重的邪气!”这股邪气浓郁之最,实是他生平前所未见的。
这种大敌当前乌云压顶的紧迫感,后面妙静园的司月自然感受不到。
她见崔宝珠被恶贼摧残折磨得半死不活的样子,义愤填膺,口中安慰她道:“你放心,过了今晚之后,再不会有人抽打折磨你了。夔王殿下你知道吧,他领了一队人马过来了。他素有战神之名,以他之威,定能将府里的恶贼铲除干净,还你一个公道。”
听闻她之言,崔宝珠先是怔忪了一下,接着小声啜泣,面色惨然,并无半点得救的激动欢喜。
当真是奇怪之极。
若换作是司月入此苦海,闻有英雄前来搭救,必定喜笑颜开,欢呼雀跃。
“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啊?”司月满脸困惑。
崔宝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淡淡道:“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难道你想留在这儿,你不愿意离开?”司月更加不明白了。
刚擦完泪水,崔宝珠眼中又慢慢被液体充盈,脸上尽是哀伤欲绝的神气:“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此时离开也太迟了。”
“奇怪,我、我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司月道。
“听不懂?不懂有不懂的福气,你是幸运的,没遭遇我这种事。等你哪天懂了,体会到什么叫痛不欲生,那才叫绝望。”崔宝珠闭上眼睛,泪水被挤出来,缓缓从脸庞上划落。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说句话绕来绕去的,司月一点都听不明白。
再睁开眼的时候,崔宝珠脑海中忽如电光一闪,惊道:“你刚才说夔王殿下领兵过来铲除贼恶?”
“是啊。”司月点点头,看她面色不对,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大概是因为回想起曾经污臭不堪的记忆,崔宝珠忽然觉得透不气来,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也知道事态紧急,便一边喘气一边说道:“那、那个贼、贼道有邪气,我亲眼看到他、他吞了一只女鬼。”
司月眉头微蹙:“真是天下奇闻,活人还能生吞鬼魂?”
崔宝珠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听了司月此言,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而且,那可不是只普通的女鬼!”
原来那日在凤凰城,万鬼齐出,城中百姓顿时沦为众鬼吸取阳气的猎物。但城中百姓虽多,数量却有限,众鬼便互相缠斗,赢的鬼力愈盛,输的被强鬼吸收掉。都说人是男的凶,鬼是女的厉。万鬼斗法,最后是白衣长发的女鬼胜出。女鬼吸取万鬼之力,白色的麻衣须臾间便化作红色,眉心处亦有火红的骷髅印记若隐若现。她高悬空中,隐有鬼王之威。
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女鬼前脚刚收服了众鬼吸为已用,后脚便被王煊用阵术压制。女鬼吸了太多的鬼力,鬼身一时无法炼化完全,对敌时便落了下风,最后王煊使用符术,将女鬼的鬼身硬生生融入到他那副五十来岁的男身内。
这一幕,恰巧落入崔宝珠眼中。如此惊世骇俗之举,直吓得她尖叫连连。事到如今,细说从头。若当时的她知道自己日后会落得如此下场,就算是把舌头咬掉也绝不会发出一丝的声响。
“这贼道,把我害得好苦啊!”
但那时的她并不知晓其中的厉害,见王煊身着官服,又是对敌女鬼,误以为他是为民除害。是以,惊叫时并不提防。哪里料想到,这贼人反手就将自己控制住。而她请来的保护自身的镖师们,在如此强势的贼道面前不堪一击。不过是几个眨眼间,原本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一具又一具尸体,她看着满地的尸身,又是惊慌又是恐惧,以为自己必定难逃此难了。
如今回想,那时死了也好,总好过如今活着尤如日日在苦水里煎熬。
她站在那里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杀完人后的王煊步步向自己逼近。
那贼道初初和女鬼融合,就好像一个人长途跋涉到偏远之地,显出水土不服的症状。终于在距离她几步远处,他停了下来,身体里似乎有两个灵魂在挣扎。
那个时候的王煊,就跟个疯子似的,一会儿发男声,一会儿发女声。那种情况诡异又可怖,回想起来都令人不寒而栗。
原来被他吸进身体里的女鬼并不会完全地受他控制,反而强势地跳出来与他争夺身体的主控权。
女鬼道:“你这奸佞孙子,何以对祖奶奶我下手?姑奶奶差一点点就功得圆满了,你这个时候对我下手?狗贼!”
话音刚落,身体主控权又被王煊夺回:“嘿!莫以为本大人耐烦炼化你这种死鬼,要不是黄龙河渡口的千年煞气顷瞬间被人净化,害本大人我失去倚仗,本大人能瞧得上你这老鬼?”
这女鬼便是司月收封在时光画卷中的珠央了。那日沉船时,画卷随着船体沉入于水中。当时惜娘受她蛊惑,一路追随来到凤凰城。珠央鬼体分出一魄,央求惜娘将画卷打捞上来解除封印。
惜娘在她那缕鬼魄的指点下,终于打开了封印,这才有凤凰城万鬼齐出的险境。
昔日被封印时,她对惜娘甜言蜜语,许诺给予各种好处。如今一得解脱,却生出杀掉恩人吸取对方最后一口阳气的心思。
鬼便是鬼,人怎可信鬼言?而身为鬼,亦无需遵守活人的道义。不说鬼,就算是活人,寡颜鲜耻之辈亦多如过江之鲫,故而心中闪过杀人之念时,珠央并无丝毫愧疚之心。
她想杀便杀,惜娘却无半点惧意,反而平静温和地说道:“妇人生前一无亲人,二无友人,三无子女,仙姑便是妇人在这世上唯一的羁绊。或许仙姑并不知晓,妇人从前生活静如止水,了无生趣,得遇仙姑进入梦中,是妇人生平最快乐的事。人生尝此乐意,死亦无憾。妇人帮助仙姑脱难,实无求取回报之心,如今仙姑欲取我命,妇人早已有所觉悟,绝不会心生怨怼。仙姑要杀,那便杀吧。”
她这副引颈受戮的样子,反倒是让珠央下不去手了。
珠央见过的人,皆求生怕死,为了不死,什么礼仪廉耻统统都能抛却。像惜娘这种慷然赴死的,是未曾见过的,这完全超出了珠央的认知。
“你这妇人,莫不是脑子有病?”
抛下这句后,珠央立刻远离这个怪异的妇人。
之后便是万鬼混乱,而珠央力压万鬼,无有敌手。一时间豪情万丈,只觉鬼生之高光尽在此时此刻,恨不能纵声长歌。
常言道,月盈则亏,好景不常。这般难以言喻的狂喜却坚持不到一柱香,她的鬼身便被一个老男人以邪术硬生生融入到他身体里面。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老男人,竟称呼她为“老鬼”!
她死时不过花信之年,死后一直保持着生前的容貌,这满面苍桑的老男人竟觉得她老?
他有什么资格?
激怒之下,珠央又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就这样一人一鬼,你争我夺。但因着双方实力旗鼓相当,谁也不能压服谁。最后,王煊趁着再次夺回身体主权之时,施咒术压制住女鬼。当然,他也知道这种压制并不能长久,只因他体内的阴阳之气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只要打破这个平衡点,他就能长久地占据主动。
人为阳,鬼为阴,他体内的阳气必定要压过阴气才行。
于是他望向地面横七竖八的尸身,这些活人新死,阳气未曾散尽。于是施邪术一个接一个地吸干他们的血肉。
吸完后才发觉,以人身吸阳气,身体竟说不出的难受,如百爪挠心,真个叫彻心彻骨,实难忍受。
人都说男女房事,可阴阳调和。
闪过这个念头后,王煊将目光移向了不远处定立不动的崔宝珠。
崔宝珠一直都想夺路逃生,只苦于身子动弹不得。眼见王煊用淫邪的目光看着自己,已料知他不怀好意,心中是又怕又气又恨。
回忆戛然而止,过去种种崔宝珠不欲再回思,她对司月说道:“这狗贼得了女鬼的鬼力,实力强悍,恐怕这世间难有敌手。夔王若是过来,只会徒然送命。”
她说得这般斩钉截铁,司月愣了愣:“夔王过来还带了好几名术师呢,这还没打起来呢,你便说这番丧气话,那人真有那么厉害吗?”
崔宝珠目色郑重地道:“不是我故意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没经历过,所以不知那狗贼的实力,这才心存侥幸。”
说到此处,她一改刚刚的胆怯颓丧,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去帮夔王对付狗贼。”
司月看着她跳下床就要往门外走,忙一把将她拉住:“你刚刚不是说,那人实力强悍,就算是夔王来了都难以抗衡吗?你这一去,岂不是送死?”
崔宝珠毅然道:“死,我并不怕,我只是不想死得一文不名,这样就太不值了。我一早便该死了,苟活到如今,就为了等这一刻!”说着,撇下她的手,决然往前院走去。
她不怕死,司月可不想死。不过跟过去瞧瞧热闹也不错,万一真如崔宝珠所言,夔王落败,那她还不会跑么?
是,夔王固然重要,玉雀城的老百姓都爱戴他。他也对得起老百姓的爱戴,算得上是一个为民请命的好皇子。可是他再重要,终究是别人,不是她。在她心中,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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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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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前行,各进门户都没有贼人把守,估计是全部都被召唤到前面去迎敌了,这倒便宜了崔明珠和司月,轻轻松松便从第四进院子走到了第二进。司月一面走一面留心周遭情况,一进入二进院,便注意到和前院隔断的西边墙头上爬坐的两个身影。
她眼尖,一眼就认出了一人是芬娘,怀抱孩童的另一人便是令后罩房众女恨之入骨的阿错了。这块墙下头种着一株高大繁茂的松柏树,遮挡住不少光线。她们选在此处爬墙,确实叫人难以发觉。若不是她仔细留意,还瞧不见呢。
她一时玩心起,心道:“她俩怎会在此,待我过去吓吓她们。”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两女猝不及防,果然被吓得不轻。
司月问:“你们怎么在这,是想逃跑吗?”
缓过神来,见到是她,两女悬起的一颗心这才落肚。芬娘丧气道:“想逃也逃不掉,翻过去就是前院了,不知为何,似乎有一股力量阻止我们跳下去一样。”
阿错坐在墙头,抚摸着怀中女儿的脑袋,惨然一笑:“唉,造化弄人,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命中注定的,逃也逃不掉。”她们从后罩院走过来,又是爬墙,又是钻洞。府邸很大,一路走走停停,每过一处显要地便掩身于暗处,躲藏了好一会儿确定确实没人后方敢出来继续往前走。她们并不知晓每道门的守卫都被王煊召焕到前院了,如此方可一路安稳地来到这二进院子,翻了墙就是前院,前院角落花木掩盖处有个狗洞,钻出狗洞便是另一种新生。明明一切都那么顺利,偏偏折戟在这二进院子和前院之间的隔墙上。
崔宝珠走过来:“当然逃不掉,你们可知这府邸散满了阴气,而这阴气便是由那狗贼王煊所控,生人一踏入府内,那狗贼便能凭着阴气波动而知晓。一旦踏进府内,再出去便难了。”
她这么一说,司月豁然了悟,怪不得刀狼那伙贼人一上来就知道她是孤身潜进来的。
那邪道有此能力,确实可怖。
一般修习玄术之人,多是吸收天地灵气化为自身道力,借着道力驱邪除魔。没想到邪道竟能反其道而行,操控阴鬼之气。
照这般说,这邪道如今是人还是鬼?
这会儿司月也觉得沈寔他们胜率悬了。
阿错听闻,怔怔地流下泪来,伸手去握住芬娘的手,两只冷冰冰的手握到一起。阿错道:“芬娘,你不该回来的。”如今既然出不了府,便是死路一条。
她们终究还是赌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