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我者昌,逆我者,死!”
王煊可管不得他人姐妹情深,一击不中,挥袖再施一击。
“小心!”沈寔、吴翌、崔衡三人异口同声。那道白光袭来的太快,沈寔、吴翌赶去相救已来不及,崔衡则从布袋中抓取一大把符箓向着白光掷去。只是白光快如闪电,又怎么赶得及?崔衡明明知道这一点,掷出去那些符箓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崔宝珠眼睁睁看着那道煞气阴光射向自己,而自己却束手无策。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倏忽间煞气阴光已至眼前,顿时一阵凄凉伤感之意便涌上心头。
原来人生便是这样无常的吗?
在压倒性的实力面前,报仇绝无可能,而死亡却来得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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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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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慢慢地从夜空中一片又一片飘下,落到地面上,静谧无声。
司月仿佛能感觉到用作度量的时间此刻正被拉伸为漫长的维度,以致于她生出自己伸挥轻轻一挥,便可将其打散的错觉。这个时候,她只需要往边上轻轻一纵,避离煞气阴光的攻击范围,自己的性命便可无碍。
可是视线中,崔宝珠那双湛亮若春江水的眼眸却映入她眼帘。那样一双美丽的眸子,此刻正透着无穷无尽的绝望。
司月心头一凛,这样的一双眼睛,她仿佛曾经见到过。
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见到过呢?
又是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神使鬼差的,她将刚刚和刀狼对峙时画好的符咒向着那道直面冲击而来的亮光抛出。符咒就像一个初生的牛犊,无知无畏地撞向那道凶悍的亮光。二者相碰的瞬间,又是“呯”的一声。明明符咒不过是她用绵丝帕子所制,最是轻飘飘不过之物,冲击时的声音却是震耳欲聋。
那一刹那绽放出的光茫更是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崔衡目光一直盯紧这边,见到此情此景,不由脱口而出:“烈火焚心咒!”心中不由一阵古怪。
听闻这位司月姑娘乃是天容观的传人,怎会使用玄青观的咒术?
难道只是咒术相似,实则二者并不相同?
崔衡满腹狐疑地凝视着那道相碰时炸开的刺耳亮光,白色绵帕上的符咒开始化作烈火,熊熊燃烧着,似是要将那道强悍的亮光当作燃料烧尽化灰。
崔衡更是不解,如果说他起先还猜疑只是咒术相似,可这会儿却明明白白地确认了,这就是烈火焚心咒!
烈火焚心咒实是玄青观最为得意的核心咒术之一,一般不会为外人所知。要知道在两百多年前,除非是基础咒术,四大道观各自的核心咒术并不通传。
司月哪里知道崔衡此时的疑惑?她抛出去的符咒化火,正强行压制王煊的煞气阴光。
“倒是有点意思!”端立于高空的王煊冷声道,怪不得那女鬼忌惮她,确实有点本事。
只不过,在他眼中,对方的举动亦不过是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罢了。
王煊再施加两分阴气,将煞气阴光往司月那边一推。符咒燃烧的烈火如被悬河注火般,燎原之火瞬间化作星星点点,这星点火光在凛烈寒风中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便会陷入黑暗。
司月见势头不秒,立刻往符咒内增施道灵。
“司姑娘,我来帮你!”崔衡跳出防御圈,走过来相助。
这个时候,敌我双方拼的就是谁比谁的灵气更为雄厚了。
司月和崔衡两者看着年轻力壮,实则道灵稀薄;王煊满面苍桑,看着如红日西沉,实则煞气阴力雄浑。二者相较,司月、崔衡难以与王煊匹敌。
两人知道,这道烈火焚心符咒一熄灭,便再无与邪道抗衡的资本,是以两人都用尽全力,全神贯注地对抗。
然人力有穷尽时,如今不过是困兽犹斗。
两人知道,前院余者也都知道。
一但已方落败,这院中一十八人皆会化作血人,身死魂消。
趁着还有时间,芬娘带着歉意道:“阿错,对不起,我本来以为能带你逃出去的。看来,是我太过自大了。”
阿错紧紧地抱住女儿,含着泪花摇着头:“不!我很高兴你能回来带我离开,我心中很是欢欣快乐。只是,若不是为了回来寻我,你根本就不会死。我……我,该是我对你不住才对。”
说到这里,阿错难免怪责芬娘:“你真是个傻瓜,为什么不直接离开,为什么还要回来?”
芬娘泪意汹涌而出:“我家人死光了,村子里的人也都死光了,知道我来处的人,也只有你一个了。我如果丢下你离开,岂不等同于丢弃我的来处?人无来处,无地浩大,往后长路漫漫,我又该往何处去?想想都让我心悸。我回来不只是为了你,还为了我自己。阿错,你无需对此愧疚。”
那边吴翌也在责怪沈寔:“刚刚不是递眼色给你,叫你不要进门的吗?为什么非要进来送死?我死就死了,可你身份尊贵,是将来继承大统的帝子,怎可为我犯险?如今这样……岂不是便宜了沈遇那家伙?”
生死关头,吴翌心心念念的依然是权势之争。
这可把沈寔给整无语了。
吴翌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圣上只有二子,你这一死,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接手了你的东西。”
沈寔指出他话语中的误区:“父皇未立太子,继承大统谈何说起?这些话,你往后再也休提。我再跟你说一遍,我对太子之位根本就不感兴趣!”
吴翌气道:“你怎可不感兴趣?我们吴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性命全都系在你身上了。你若是不争那个位置,让别人拿走了,他登位的那一刻,便是我们吴家灭顶之时。我说夔王殿下,我们吴家可是你的舅家,难道你真要看着我们全家去死?”
不单只吴翌,就连舅父、母后也不断地跟他耳提面命,反复点明这一点,真真是让沈寔头疼不已。
如今快死了,倒也无需顾忌这些了。
沈寔道:“皇兄宅心仁厚,定不会对你等做出这等残暴之事,你便把心放落回肚子吧。”
吴翌不置可否,毕竟这世上知人知面不知心。
沈寔不再理会他,而是转头向着自己的十几个护卫说:“此劫难逃,是我轻敌误了各位性命了,我在此向各位道歉。若有来世,我必定厚报各位。”
十几个护卫拜倒在地,面不改色:“属下愿和殿下同生共死!”
那边章莹莹也从墙体缺口处探头往外看,她这才知晓,原来外面那些人竟是来对付道长的,其中首领,竟是当今圣上之子,边境之地的常胜战神——夔王殿下。
夔王殿下来了!
她们有救了!
章莹心头狂跳,激动不已。
可是还等她从狂喜中清醒过来,却发现这是一场必死局。
昔日大败境外蛮夷威名赫赫的战神,竟然救不了她们。不止救不了她们,就连他自己都会有性命之危。
希望之火刚刚燃起,便就熄灭。
往后的日子,依旧是无穷无尽的苦难啊!
章莹莹颓然靠在墙上,眼睁睁地看着高空中的妖道王煊奋力一击,恍惚间仿佛看见了自己既定了的命运。
她不服气!她此生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她的命这般苦!
随着王煊阴力的递增,司月最先承受不住,被阴力余波击倒落地,胸口憋闷,口中腥咸一片,“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雪还在下还在下。
落在发鬓,落在肩头,落在……每个人的心里。
“啪”——这回连崔衡也抵挡不住了,紧跟着司月伤重倒地。
两个玄术高手皆已落败,还有谁能与王煊抗衡?
沈寔高举长剑,凛利的剑光在雪夜里一闪而过。
“身为武者,当为战死!”
众护卫跟随拔剑:“战,战,战!”
仿佛又回到了战场上的时光,身前是敌方来势汹汹的单放大军,身后是已方大燕千千万万的百姓。纵然力不能敌,亦要战,必须战。
沈寔一马当先,护在司月、崔衡跟前。
护卫紧随其后,为信仰誓死而战,坚决不束手待毙。
明知是死路一条,为何还要如此这般英勇无畏,视死如归?
司月歪着脑袋,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哼,螳臂当车!可笑可笑!”王煊不屑,双手结印,将煞气阴力聚于眼前。只见一团拳头大的浓云在王煊胸前翻滚着,浓云越聚越大,跟滚雪球似的,不过眨间便膨胀成丈高的圆球。
“受死吧!”王煊将滚成圆球的浓云化作煞气阴光,给前院诸众最后一击。
邪厉的煞气阴光一道又一道,一道接着一道,向着前院汹涌射去。
白光道道落下,原来应该传出的阵阵临死惨呼声并未出现。王煊情知有异,更不留情,不住催动煞气阴力。
人力有穷尽时,煞气阴力亦不可能用之不竭,此乃天道之理。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面前的浓郁云球越来越小。浓雾散去,一张秀雅倔强的小脸映入眼帘。
“是你!”王煊恨道。
这个让女鬼深为畏忌的女子,此刻正和他一般,飘荡在高空中。寒风将她的裙摆吹打得猎猎作响,她凌眉冷道:“叫我们受死,你这老头,脸可真大,你自己怎么不去先死一死?”
“你……你怎么可能跟我一样,立在高空?”王煊满脸的不敢置信。
司月翻了个白眼:“你自己会凭虚御风,我就不能学习学习啦?天下人,就只你一人能耐?”
原来自打王煊出现,司月便分一两分心神去思索他是用的什么法子操控这些煞气阴力。毕竟玄术一道,不管正道邪道,都是基于顺应天地法则而生。这就好像天地灵气,悟到的术士可吸收其转化为自身道灵,为已所用;那煞气阴力亦生于天地间,自然也能为人所用了。前者大多数修道者都知晓,后者司月也是到今夜才领悟出来。
当然,这也多亏了司月并不拘泥于正邪,自己能用,用了能胜的就是好东西,管他人如何猜疑呢。若换作是崔衡这种人,必将此道视作阴邪技俩而不愿施用。
王煊一听她这话,便知她这是从自己身上偷师学到的本事。对方通过观察,便明白这些邪煞之气的运作之理,借以四两拨千斤般以力打力。而他还需融合女鬼,才能得到女鬼之力为已所用。可这小姑娘,竟然直接跳过了融合这个步骤,吸收他激发出去的邪力反过来对付他,二力相抵,最后自然消散无踪了。时间拉长,自己绝无取胜之理。
从初见到现在,也不过短短片刻,她便已参悟通透至斯,此女之玄术天赋,实在惊人。
念头电转,王煊已然知道自己对付不了她。可若是束手待毙,总是不甘心。
他也算个人物,这时也不再磨蹭,扯下腰带,将葛黄色外衣脱去。外衣在乱风中飘飘荡荡,不知道飘往哪里去了。
司月一愣,她不明白这打着打着,怎么对手还脱上衣衫了?这老头疯得越发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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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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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月不知道的是,王煊的外衣绘满了符咒,就是为了将女鬼压制在自己体内。如今外衣一除,女鬼珠央立刻破体而出。她本就是鬼体之身,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一出来便借着风势流窜到几里之外。
司月暗呼可惜,让这女鬼跑了,往后也不知哪里抓去?
王煊却是哈哈狂笑,他今日纵是死在这,也要给大燕这个腐朽的王朝埋下祸根。
既无女鬼作为借力支撑,那些煞气阴力便全都反噬回他身上。不需要司月动手,王煊也要死了。她不明白,这老头死到临头到底在笑什么。
王煊仰天长笑,身体却急速地往地上坠去。
地上众人虽知此人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但见此情形也无不惊呼。
终于“呯”的一声落地,身体受此重创,鲜血从他的口鼻中不断涌出。
他张张口,往事在这瞬间一幕幕于心头闪过。他生于贫家,奋力苦读,终于少年高中。进入官场,凭着才学,官运亨通,步步高升。却在中年为民请命时,遭遇人生第一次重创。终于执念入骨,心魔缠身。
事到如今,细说从头。
“我不后悔!”他睁大着眼睛,目光中却没有焦点,“我不……后……悔……”声音渐低,终于没了声息。
雪花慢慢地覆盖在他身上。
王煊死了。
赢了……他们赢了!
护卫们都在欢呼,芬娘和阿错喜极而泣。章莹莹捂着嘴不敢相信。她从前也曾希冀过哪个英雄从天而降,救她脱离苦海。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希望的光渐渐熄灭,最后被绝望所取代。当她放弃希望时,惊喜却向她砸来,想到此处,喜悦的泪水不由自主地从她眼眶中奔涌而出。
司月此时亦是感慨万千。她以一已之力,重创一位高手,挽救一众于水火,本应高兴雀跃。
然而她却难得地惆怅起来。
王煊的事,让她瞥见了中原朝堂黑暗的一角。初遇沈遇时,他在明知有危险的情况下,为了救助村民依旧选择深入险境;而沈寔放弃皇子的金尊玉贵的生活,去到边境之地参军,带领众将士逼退敌军,镇守一方,此威名也在老百姓心中挂上了号。两位皇子都如此深明大义、心怀大爱,她以为这个大燕朝应该是充满了向上的力量,这股力量会带领着中原的百姓往上走。但是,王煊却告诉她,这个皇帝是昏聩无能的。
都说虎父无犬子,怎么两个儿子那么好,当爹的却又那么坏呢?
权贵们的事,真的好难懂哦。
而沈寔也并没有逃脱大难的欣喜感。
看着不远处躺在青石地面的王煊的尸身,他甚至觉得无比的疲累。
躺在地上刚死的这个人,他满手鲜血,罪恶滔天。但很多年前,他也曾是个心系苍生、高风亮节的好官,到底是什么让他最终走向深渊,留在黑暗里?
是他意志不坚,才会遭心魔侵蚀吗?
这一切真的全是他的错吗?
对于父皇而言,治国艰难,他需要平衡各方势力。当那些势力联合起来,对付王煊这个没有背景,光靠着自己爬上来的寒门时,父皇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亦或许,父皇也无需做选择。
牺牲一个他,对父皇而言,是最优解。
这是一个轻飘飘的,不需要犹豫的决定。
然而对王煊而言,这个决定却是压倒他的一座大山。
信仰的神台瞬间坍塌。
于是他选择走进黑暗里,再不回头,任由心魔肆虐。
“呜呜呜——”风雪中,悲泣的哭声传来。
原来是章莹莹正伏在那墙体缺陷处哀哀哭泣。
沈寔打起精神,走过去问:“这位姑娘为何哭泣?”
章莹莹拜倒在地:“小女子沉沦苦海多时,多谢殿下前来相救。只是,小女子的那些姐妹们,却再也没有机会等到这一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