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年跟在月儿身后:“那看来这沈贵人是咬着娘娘不放了,两次动手,都是想赖到娘娘身上。”
“她倒真看得起我,当我是什么好盾吗,什么都能挡。”让月儿把她当对手,沈映菱还不够。
“那娘娘让微臣配一份那东西出来,是要做何用呢?”
月儿眼光在章年脸上掠过,朱唇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坐下,手指轻轻划着花瓶光滑的瓶身:“我那库房里还有一盒玲芷香,那可是好东西,放了那么久,不能浪费了,该拿去给沈映菱做一份厚礼。”
“妹妹得皇上盛宠,能来我这一次,也是难得了。”见文嫔来了,月儿放下手里的笔。
“娘娘真是拿嫔妾取笑,娘娘赏约,嫔妾岂有不来的道理。”语气平淡,果真是生疏了许久,文嫔现在和她说话客套得不像文嫔。
“来,你看看,这是兰妃写的诗,我看写得真是极好,便誊抄了一遍。”月儿把纸拿起来,黄玉笔架压住了纸的一角,纸一拉起,笔架就往桌边翻去。
“哎!”月儿及时用手拦住,“幸好没有掉下去,要真摔坏了,只怕我连可以放笔的地方也没有了。虽然沈贵人给了我个鹿角笔架,但我转赠给了妹妹,自己宫里,依旧只用着这一个。”
文嫔脸色一顿:“那个鹿角笔架,是沈贵人赠与娘娘的?”
“是啊,”月儿装作没看出来文嫔的不对,把诗递给她,“妹妹用得,可还舒心?那么好的材质,也只有妹妹宫里的名笔能相得益彰了。”
文嫔的心思已不在这诗上,手里拿着,却一点儿也看不进去。
看了许久,文嫔一直没有说话,目光停留在一点,静默无言。月儿也没有主动找话,静静等待。
“娘娘恕罪,嫔妾……嫔妾愚钝,看了这半天,反倒耽误娘娘了。”她心思都飘到另一件事上了,当然看不进去。
“无妨,咱们说说话也是好的。”月儿和婉地笑着,收起诗,带着文嫔到正殿赏雪。
“奴婢见过沈贵人。”冬映和夏青一同走进合悦宫。
“快免礼,可是景妃娘娘有什么吩咐吗?”沈映菱亲自站起来迎接。
冬映揭开托盘上盖着的淡蓝色绢布,笑盈盈道:“我们主子新得了一盒玲芷香,就念着贵人您,特叫奴婢来赠给贵人。”
打开雕花的盒盖,香气扑鼻,味道浓烈而稀有。虽然是浓香,却并不呛鼻,香粉中混着点点的白闪,名贵之意不言而明。
还没等沈映菱接话,夏青就递上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小块用纸包起来的方块。“沈贵人,我们主子说,这玲芷香香气浓烈,不似寻常香粉般直接涂抹在肌肤上,贵人可以把香粉放一点儿在这木盒里头,放在衣柜里,可以让衣服满袖盈香。”
“那这个是?”沈贵人疑惑地拿起那个用纸包起来的方块。
“这个呀,贵人要把它放在橱柜的抽屉里头保存着,特别是要放在玲芷香的隔层,能驱虫辟邪,免得这香味招来些小虫子。”
沈映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留冬映和夏青喝茶,但二人推脱还有事,把东西放下就告辞走了。
“娘娘聪慧,微臣佩服。”章年双手接过茶盏。
月儿把剩下的姜合纸放进火盆里,顷刻化为灰烬。“这姜合纸用来写字是不好用,但用来包东西,是最好不过的了。”
“只是娘娘如何得知,这姜合纸被玲芷香熏染后,会日渐融化呢?”
月儿看着火盆里一闪一闪的微弱红光,让冬映把火盆搬出去:“从前在家中时,邻家的姐妹曾教过我,姜合纸被丁香的气味熏陶后,不出半月就会慢慢消融。而那玲芷香里,丁香的分量可不少呢。”
“想不到娘娘懂得这些。这姜合纸虽然制作容易,但知道的人却不多,即便是递到沈贵人面前,想必她也发现不了有什么问题。”章年话里尽是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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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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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贵人晋封佳嫔,迁居惠沁宫。
皇后的身子越来越不适,成日咳嗽,有两次甚至咳出了血。
开了春,百花齐放,唯独开不进皇后的宫里。为避着花粉,皇后连御花园也不大爱去,成日在宫里喝那些不大见起效的药。
奇怪的是,皇后身边的侍女、太监,也有了身子不适的症状,只是远不比皇后严重。太医诊治过了,皇后的病气并不会传人,但不管皇后怎么医治,令谨宫里的病者都只增不减。
宫中隐隐有人传言,说令谨宫的地方不吉利,所以皇后和那些下人才会不适缠身。
君义成本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但迫于皇后一直未好转,无奈也只能从宫外请来驱邪师,为皇后的寝宫做几日法事。
这天,皇后宫里燃着香,黎善在帮忙时,头一阵眩晕,一个站不住,手里的香掉落下去,点燃了案桌的黄布。火焰从桌布爬到窗户,等外面的人看见了火光时,黎善已晕倒在屋子里。
“令谨宫走水了!”
宫人一阵忙乱,提着桶去井边打水,提着水跑到令谨宫灭火。皇后身子不便,眼看着火势把皇后的寝宫包围上了三面,皇后仍没有出来。
“皇后呢?”君义成声如震雷,“还不快进去把皇后救出来!”
“皇上,”姜祈域满脸灰土,衣衫也乱了,“奴才们进去找了,找不到皇后娘娘啊。”
君义成的眼神几乎能杀人:“废物!皇后身子不便,她能跑到哪里去?这都找不到,你们白拿着宫里的银饷,是干什么吃的!”
暮和满脸泪水地跑出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被门板困住,奴婢费尽力气也搬不动那些东西,还要多些人啊!”
那一堆东西虽然没有直接压在皇后身上,但彼此交错压迫,侍卫们努力了许久,才把皇后拉出来。
皇后被移到安全的屋殿,太医们即刻救治。
太医们不敢停歇地忙碌了几个时辰,把胎儿催下后,极力救治皇后,也依旧无力回天。
“皇上,微臣死罪,皇后娘娘只怕……”孙太医颤抖地伏着脑袋,众位太医一齐下跪。
君义成红着眼眶,硬朗的五官第一次蒙上钻心的悲痛,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孙太医壮着胆子开口:“皇上,恕微臣直言,皇后娘娘已到了弥留之际,皇上皇后之间有些话……只怕要抓紧说了。”
太医们和嫔妃一起退下,屋子里只留下君义成和皇后。
“皇上……”皇后的脸庞毫无血色,声音也是拼尽力气从唇间推出。
“不要动。”君义成忍着悲痛,不让自己的声音透出哀伤,坐在皇后身边。“太医说了,你好好休息,咱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皇上不要骗臣妾了,臣妾方才都听到了……皇上,是天意不让臣妾陪着您到老,臣妾不敢怨。只是,臣妾与你的孩子……他还那样小,还没有长全,就……”皇后的话被剧烈的咳嗽打断,她咳得几乎无法呼吸,撑起身子,一股血咳到地上,暗红发黑。
“影言……”君义成为她抚着背,想安慰她,一开口,又被悲伤堵住。
“皇上,”皇后倒在君义成的怀里,没有一丝力气,“能听到您叫一次臣妾的名字,臣妾……真的好高兴,臣妾以为,您忘了臣妾叫什么。”
“怎么会,影言,你是朕的结发妻子,朕的心里永远有你。”君义成抱着郑影言,任由她的血渍染红自己的龙袍。
“皇上,你知道吗,臣妾一直觉得,只要臣妾管理好后宫,让皇上少操些心,就是臣妾此生最大的福分。可是皇上,臣妾尽心尽力了一辈子,到头来,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见上一面……咳……咳……”郑影言几乎要把五脏六腑咳破。
郑影言抬起一只手,想触上君义成的脸,只觉得那张脸在自己眼里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虚渺,她触不到。
在君义成握住郑影言的手的一瞬间,郑影言闭上了双眼。
白雪纷飞,盖在烧成黑墟的令谨宫上。
德顺七年二月,皇后郑氏崩,谥为仁礼皇后。
“主子,黎善姑姑被太医救过来后,恂主了。”冬映轻声缓慢地说着,月儿望着细雪,许久,才问道:“暮和呢?”
“暮和姑姑还有姜公公,他们的病最近略有好转,皇上说,等他们的病好了,就给银子出宫。”
月儿闭上眼,点点头。
章年戴着白帽走进来。仁礼皇后丧仪期间,举国戴孝。
“微臣见过娘娘。”
月儿转过身:“起来吧,本宫也只是有所揣测,有劳你了,查得怎么样?”
“如娘娘猜测,皇后娘娘崩逝的原因,恐怕并不只是令谨宫走水。”章年打开手绢,“娘娘请看,这是微臣在救治黎善姑姑时,在倾倒的宫殿内发现的。”
月儿接过手帕,里面装着些许黑色粉末。
“这是什么?”
“回娘娘,这是微臣在碎裂的香炉旁发现的,乃是从香炉的炉盖中漏出。微臣看过,此物是由一品红和百合混合制成,这两种花都是对孕妇极为不利的。”
月儿闻了闻,皱起眉头:“若是平常把此物混进皇后娘娘用的香料中,只怕极容易被发现。皇后娘娘有了身孕之后,需要点上多一倍的怜雪香才能安然入睡,把此物混进如此浓郁的香里,真是好心计。”
月儿把东西包好,又问:“你方才说,是从炉盖里漏出来的?”
“正是。”章年接过手帕,“那个香炉在皇后娘娘寝殿起火后,被屋顶上掉下的东西砸裂了,微臣看过那个碎裂的炉盖,发现其中央有个微小的机关,这些粉末,就存放在里面。若不是炉盖碎了,这些东西,恐怕永远不会被发现。”
月儿眼底闪过一丝精锐:“也就是说,这些粉末并没有和香料放在一块,而是随着底下的香料焚烧,一起挥发出来?”
章年沉重地点点头。
“好精致的手段。”月儿缓步离开窗边,“能想到这种点子的,必定是熟悉香炉构造的人。这样的香炉,恐怕一早送进宫来,就是用来害人的。”月儿想起之前去皇后宫里,皇后说这香炉是沈贵人送的。
月儿又问:“这些东西的药效如何?”
“这东西虽然损伤胎儿和母体,但毕竟不是内服。照那里头放的剂量,倘若仁礼皇后吸入一直到龙胎诞下,至多也只是胎儿早产,皇后娘娘会落下病根,但并不会致命。”
这么说来,动手的人并不想真的害死仁礼皇后,令谨宫走水,他恐怕也没有料到。
“那里头的一品红不光对孕妇不利,对常人也有害,这样一来,仁礼皇后贴身的黎善、暮和还有姜祈域身子出现问题,也就说得通了。”
“那个香炉呢?”
“微臣只取了一点那里头的东西出来,如今令谨宫的东西已经被收拾走了,那香炉也没了。”
月儿的手不自觉地捏紧,她此刻就算让君义成调查此事,也无从查起。月儿虽然和仁礼皇后交情不深,但仁礼皇后落得如此悲惨,月儿心里难受得紧,宛如被一只手攥住了心头,让她感觉身子一阵下沉。
“你说,姐姐和仁礼皇后、佳嫔、敏妃、婧温贵妃都遭人陷害,这宫里,还有一寸土地、一间屋子是干净的吗?”月儿眼里闪着光亮,屋内有些昏暗,只有窗户透进来几缕雪光。
“娘娘……”章年第一次见到月儿在他面前双眼盈泪,却只能收住想伸出去的手。
“在这宫里,怕是连寿终正寝都是奢望吧。”月儿语气平静,却字字沉重,低头眨眨眼,把泪水憋回去。
那两汪泪透明得像碎了的琉璃,一下一下地划着章年的心。
“娘娘,微臣知道您有足够的能力,能够护住您自己和二殿下。”声音和缓而坚实,那包东西被越攥越紧。
月儿轻轻用手绢拭去溢出眼角的泪珠,偏殿传来知理醒来的声音。
月儿疾步走进偏殿。是的,她要护住知理,护住自己,她就算没有能力,也要为了知理生出能力来。
给知理穿好衣裳,奶娘把他带下去,月儿望着知理的背影,再次擦了擦眼下。回过头,冲章年不自然地提提嘴角,似乎在自嘲自己方才的失态。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是。不过娘娘,这包东西您还是留着,说不定来日会有用上的时候。”章年把手帕口系紧,交给冬映。
“微臣告退。”
祭拜完仁礼皇后,文嫔跪得腰酸背疼,合悦宫就在附近,沈贵人主动提出让文嫔过去坐坐,文嫔揉着腰,犹犹豫豫地看一眼绘露,绘露眼神闪动地略微思考,“主子,您这么累,还是去沈贵人宫里歇歇吧。”
“行,那多谢沈妹妹了。”
路上,文嫔眼神示意绘露,绘露只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二人小心谨慎地踏进了沈映菱的宫殿。
陈汐月在后头看着,等文嫔进了合悦宫,陈汐月就叫竹枝去传唤沈映菱。
“哦?兰妃娘娘找我何事?”
“沈贵人,我们娘娘这几日忙着料理仁礼皇后的丧仪,有些账目忙不过来,特请贵人去协助。”
沈贵人受宠若惊:“那,那文嫔姐姐你先在这坐坐,我一会便回来。”
竹枝刚带沈映菱出去,梅蕊就从门口进来。
“梅蕊姑娘怎么也来了,可是兰妃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梅蕊捧着一罐汤:“见过文嫔娘娘,我们娘娘念着您进来劳累,今日又跪了许久,怕身子受不住,让奴婢送了参汤来给您补补身子。”
“多谢兰妃娘娘了。”文嫔起身道个万福。
梅蕊把汤往桌子上放,谁知手一滑,汤罐倾倒,参汤洒到了文嫔的衣裳上。
“文嫔娘娘恕罪,文嫔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梅蕊立马跪下。
梅蕊是陈汐月的侍女,文嫔当然不敢罚她,无奈地看看自己身上的汤渍,只得道:“无妨,你起身吧。只是本宫这样,该如何出去呢。”
文嫔求助地看一眼周围,沈映菱留下侍女轻荷待在宫殿里伺候文嫔,见此情景,轻荷上前关切道:“文嫔娘娘,您到我们主子的内室去换一件衣裳吧。”
“好吧。”文嫔进了沈映菱的内室。
绘露打开沈映菱的衣柜,玲芷香的气味扑鼻而来,“主子,难怪沈贵人身上有种异香,原来是用香粉熏衣服呢。”
“好了,先给我换上吧。等回宫换上我自己的衣服,你再把这件拿回来还给沈贵人。”
“是。”绘露把衣裳拿出来,谁知一关上衣柜门,衣柜下面的抽屉就自己滑了出来,绘露想把它关上,没想到底下的木板也散了下来,一个精致的木盒掉在地上,盒盖摔开,一个褐色的方块掉了出来。
“你怎么笨手笨脚的。”文嫔走过来查看,“看,这东西掉了一地,还不快捡起来。”
绘露背对着她蹲在地上,没有回答。
“绘露?”文嫔碰碰她的肩膀,“我和你说话呢。”
“主子,”绘露拿着那个褐色方块,站起来,递到文嫔面前,“您看看,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