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章年轻声唤道。
“没用。”
月儿面如冰霜,蒙着凝固了的绝望,把脸贴在知理的额头上,闭上了双眼。
闵礼河的水中没有了浑圆的明月,只有映出来的厚厚的乌云。
河对岸的东西全部清走,河面上只留下一艘船,船里还有文嫔摘给知理的野花。
君义成派人查问文嫔和跟随的侍女太监,只道文嫔不小心被野草割伤了手,就上岸包扎,船上只留着知理,而两个侍卫在后面那艘船上跟随,因为并未听到知理的声音,故过了许久才发现知理落水。
“无比荒唐!”君义成把杯子掷到地上,碎片四处飞溅,“一个活人落水,怎么可能一点声音也没有?让你们跟着,你们便是给朕做出这等差事来!”
天子之怒,无人能浇灭,两个侍卫即使把头磕得破了皮,也难逃君义成怒火的焚烧。
“杖毙。”
月儿已经不食不饮了一天,表情只有木然,脸上覆盖着风干的泪痕,眼神空洞,任谁叫唤也无应。偶尔有了神情,也只拿着知理的衣服,流着无尽的泪水。
冰冷的晚风灌满整个屋子,月儿不让人关门。君义成和月儿坐在门下,对着黑得仿佛能吞并一切的夜空,彼此依靠着。
君义成把月儿搂紧,再搂紧,月儿的身子依旧冰凉。月儿抱着知理的衣裳,那是她准备给知理回来后换上的,如今却不论她怎么捂,也丝毫没有温度。
“是你干的?”
彭炎骏叼着一根草,懒懒地靠在船上,蓬松散乱的头发用一根绳子捆着。
“是。”彭炎骏把草扔掉,伸伸懒腰,“你这么胆小怕事,难怪被那个景贵妃压着。你说你在皇宫里待着有何用,做起事来还不如我这个连宫门都踏不进去的人。”
沈映菱没想到彭炎骏下手这么快,但她知道这不过是侥幸:“你也算是捡了个便宜,若不是文嫔中途离开,你现在早已身首异处了。”
彭炎骏站起来,船身摇摇晃晃:“只是可惜了,是个皇子,倘若是个公主,卖到远些的地方去,送到楼里,能挣不少钱呢。”
沈映菱一怔:“卖掉?”
“是啊,”彭炎骏一脸惋惜,“也不算白费了力气。”
沈映菱不说话,指甲却几乎陷进手掌里。
一听这话,柔季心里一慌,担忧地看着沈映菱,果然,沈映菱的眼珠逐渐没了灵动,浮现起一层杀气。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真是胆小如鼠。”彭炎骏嘲笑着,要走下船来。
沈映菱一个眼神,太监魏介如一股风般,窜上船,绕到彭炎骏背后,用失声散浸泡过的布堵住彭炎骏的嘴,手起刀落,没有一丝声音,彭炎骏已倒在一片暗红中。
沈映菱捂了捂鼻子,皱起眉头,招手让魏介下来。
柔季有些害怕地看着彭炎骏的尸身,若不是最后那两句话,沈映菱本不会杀他。
沈映菱今夜拿着陈汐月的准牌,出来督促河对岸的东西清理,办完差事后就往下游来。出来时她已做好两手准备,以眼神为号,让魏介随时准备着。
其实,只要彭炎骏没有牵扯到她,她本不会动他。她承认自己刚刚冲动上头了,但那又怎样,在她面前说那样的话,彭炎骏本就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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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淤青,再度怀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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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帐屋中,柔季惊魂未定,颤抖着递上一封信:“主子,这是轻荷交给奴婢的。”
沈映菱接过,果然,又是家书。“他们消息倒灵通,连我们来行宫都知道,竟能把信寄到这儿来。”
打开信件,没有例外地又是在催促她争宠、怀上龙裔。
沈映菱愤懑地把信揉皱,又展开,刚要撕了它,柔季连忙阻止:“主子,一会儿轻荷要是进来看,咱们怎么交代?”
“你也知道我是主子啊?”沈映菱声音哽咽,“你知道,轻荷可不知道。她心里的主子,只有那两个老东西,那两个吸我的血,让我这辈子都不能见到我亲生父母的老东西!”
不顾柔季的阻拦,那封信在沈映菱的手里顷刻变成碎屑。
想起彭炎骏方才说的话,那张脸,和她十岁记忆里的那个贪图钱财的脸,神情如出一辙。就是那样的人,毁了她的一生。
柔季也忍不住,眼泪开始一颗颗地掉,沈映菱知道自己也是在揭柔季的伤疤,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把她扶起来。
“你我同命运,不是轻荷能比的。”
柔季点点头,把地上的碎屑收拾干净。
沈映菱盯着门帘外透进来的轻荷的身影,只恨自己不能出去了结了她。在她的侍从里,只有和她一样被卖到沈家的柔季能和她交心,其次就是在宫里当了几年差的魏介。至于轻荷,就是沈家二老的心腹,拴在沈映菱身上的一根铁链。
早晚有一天,她要铰断这根铁链。
“主子,时候不早了,奴婢伺候您洗漱完,您就歇了吧。”柔季把水打进来。
沈映菱把目光从门帘上挪开:“去叫轻荷走旁边点,我不想看到她的影子。”
“是。”
沈映菱躺在床上,却怎么都不能入睡。她从来只是沈家筑起来的一把梯子,沈家费劲心思送她入宫,就是为了他们能顺着梯子青云直上。为了沈映菱能受宠,他们逼着她去斗,什么鹿角笔架、促孕偏方,不过是他们的匕首,借她的手在宫里行使罢了。
沈映菱方才看到月儿,她正抱着知理的衣裳,那衣裳颜色暗红深邃,一如船舶上的血水。
过了三日,所有人齐齐回宫,原本定好的岭沐之行被剪掉了大半。
月儿的脸上整日蒙着一层霜,把自己关在永华宫里,谁也不见,连陈汐月要进来也被拒之门外。
君义成也哀痛无比。他膝下儿女稀少,更是对知理寄予厚望,一连五天都没上朝,急坏了大臣们。待到君义成终于上了朝堂,大臣们把近日之事悉数禀报,且一齐下跪劝慰君义成。
月儿脸上的霜一覆就是一月。
深夜,月儿猛地惊醒,抓紧被衾,泪水再次流淌而下。“知理……”在梦里,知理对着她笑,可她怎么努力也触摸不到他,知理就这样笑着,下沉,下沉,再也没了身影。
“知理!”月儿浑身一抖,掀开被子,“是知理在叫我。”
“娘娘!”冬映拦住月儿,“外面打雷了。”
月儿痛苦地摇头,只觉得喉咙无比干涩。
“我要喝水……”
“好,奴婢给您倒水,您坐在这儿等奴婢。”冬映扶月儿在床上坐下。
冬映离开,月儿茫然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头一晕,一只手迅速扶住放瓷器的架子,另一只手揉着脑袋,努力清醒。
伴随而来的是更剧烈的眩晕,月儿双手抓着架子,身子不稳,朝着架子倒了下去,努力想站起来,手扶着旁边的椅子,还没等坐下,随着一声响亮清脆的瓷器碎裂声,月儿晕了过去。
“娘娘!娘娘!”冬映丢下水杯,跑到月儿身边,周围全是花瓶碎片。“快传太医!”
小池子用最快的速度跑去传召。冬映检查月儿的背,被架子上掉下来的花瓶砸出了一片深紫色的淤青。“娘娘……”看着那可怕的伤痕,冬映心如刀割。
连着好几天没上朝,积攒的折子是平日的数倍,君义成直到深夜才批完。还没等他歇息,就传来永华宫的噩耗,君义成即刻赶到。
今夜守值的是孙太医和郑太医,二人为月儿把完脉,跪禀:“皇上、皇后娘娘,景贵妃有喜了。”
“什么?”君义成和陈汐月不敢相信,“当真?”
“千真万确,景贵妃已有孕两个多月。只是贵妃娘娘今夜大悲大痛,虽然娘娘身子一向康健,但经过此番,龙胎略有不稳,要细细调养。”
“那背上的伤呢?”陈汐月追问。
月儿伤到的地方在上背部,若说是在后腰处也就罢了,偏这上背部要想检查就要脱掉整件上衣,二位太医处于忌讳,无法亲自检查。
孙太医只能禀道:“娘娘受了重击,想来背部定有淤青,微臣会开些膏药,供娘娘每日用着。”
陈汐月无奈:“须得好好诊治。” “微臣遵命。”
过了许久,月儿才醒。
“娘娘,您喝点水。”冬映红着眼眶,把水递到月儿跟前。
听到自己怀孕的事,月儿蒙着霜的脸上才现出一丝生气:“我有孕了……皇上,你说,是不是知理……知理他舍不得我们?”
“是,一定是。”君义成让月儿靠着自己的胸膛,“知理舍不得他的娘亲,就忙着回来了。”
陈汐月轻轻擦了擦眼角。
君义成在永华宫陪着月儿,也叫陈汐月早点休息。陈汐月走出永华宫的宫门,叮嘱竹枝:“明日让章太医过来一趟。”
月儿受伤休养,陈汐月免去月儿的晨起请安,让冬映悉心照料。
“贵妃娘娘真是好福气,接连有孕。”刚请安完,佳嫔就聊到了月儿。
方常在闻言侧目:“佳嫔娘娘,贵妃娘娘痛失爱子,已是悲痛欲绝,此番再次有孕,只是能稍稍抚慰贵妃娘娘罢了。”
陈汐月本和善,此刻也蹙眉厉声道:“景贵妃遭遇如此伤心之事,佳嫔所言,何来福气之说?此言可是对贵妃的大不敬。”
佳嫔的目光被陈汐月盯得缩了回去,自知一时失了礼数,只得起身行礼道:“臣妾失言,皇后娘娘恕罪。”
陈汐月也没过多和她计较,早早散了请安,直往永华宫来。
一进宫门,陈汐月就遇上往外走的小池子,“见过皇后娘娘,我们主子又晕过去了,奴才正要去传太医。” “那快去。”
月儿躺在榻上,章年诊着脉,眉头始终没有松开。“冬映姑娘,可否给下官看看孙太医开的膏药?”
章年分辨过后,回道:“皇后娘娘,仅从脸色上来看,贵妃娘娘只是寻常受伤,孙太医开的膏药也只是用于去瘀伤消肿。可是贵妃娘娘接连晕厥,只怕不仅仅是受了淤青这么简单。”
陈汐月略一沉默,开口道:“章大人,还请您先回避一下。”
章年走到内室外候着,等再次进去时,月儿依旧晕着,但俯身趴在榻上,后背淤青以下的部位用被衾盖着,裸露出背上的伤口,两条手臂也用被子盖着,只留出瘦薄的双肩。
看到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章年的神色愈发凝重:“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的伤口不但发红发紫,还现出红丝,肌肤开裂,如此重的伤,远远不止是淤青。看此情状,已经伤到了贵妃娘娘内里,只按照寻常瘀伤来治,是几月也好不了的。”
“那当如何?”陈汐月见月儿的伤比昨日更重,早已焦急不已。
章年答道:“贵妃娘娘恐怕身子里有内伤,若要准确判断,还得等贵妃娘娘醒了,用按压背部,看娘娘是否有疼痛来判断,此事,就要劳烦冬映姑娘了。”
一碗糖水喂下去,月儿总算醒了。冬映给月儿穿好衣服,按照章年说的,小心翼翼地按压月儿上身各部位,直到按压到某一处,月儿疼痛难忍,章年才叫冬映停手。
诊断完毕,章年开了治疗月儿内伤的药,还留下几颗药丸:“按理说,喝了微臣开的药,娘娘以后不会再轻易晕倒。只是为防不测,万一娘娘再度晕厥,用此药丸让娘娘服下,片刻就可醒来。”
月儿脸色发白地点点头。
章年牵挂地看一眼月儿,行完礼,目光最后在榻上一顿,退了出去。
“月儿,我知道你伤心,可是现在你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当是为了他,你也要保重自己。”陈汐月依然是放不下地担忧。
“姐姐你放心,我会的。”月儿虽然还是脸色苍白,但眼神已经比前几日有了几分生机。她是难过,但她知道自己要保护好这个孩子,倘若自己出了什么差错,不但连同孩子一起遭殃,更让家中父母为自己牵肠挂肚。
就算她再筋疲力尽,也要挤出全部的精力来活着。
“皇后娘娘,白氏的事,皇上想征求您的意见。”晞高执意献上女子,君义成本没心情,奈何晞高恳切请求,君义成只好派曲青来询问陈汐月。
“皇子离世,皇上伤心,现在这个节骨眼自然也没有心思安排这些。告诉晞高那边的人,缓些再安排吧。”陈汐月见自己和月儿的猜想坐实,心里却不是滋味。
“是。”曲青回去复命。君义成打赏了前来的使臣,使臣回到晞高,静待时机。
“娘娘,过些时日,就是您的生辰了,皇上说了,您身子不好,虽然不能大办,但该有的赏赐全部加倍。”冬映服侍月儿喝完安胎药,拿一片乌梅干给月儿含着。
月儿轻轻把乌梅干放进苦涩的嘴里,缓慢动几下,清甜微酸的乌梅气味和药的酸苦融在一起,药的苦逐渐在嘴里消散。
月儿心里依旧是一片苦涩,把手放在腹前,心酸地勾了勾唇角:“二十岁的那场生辰,皇上已经为我操办得华丽繁盛,如今不过一个闲生辰,没什么可过的。”
她也不想过。
“娘娘,”夏青和小池子拿进来几个大小不一的精致盒子,“这些是戎节王府、长公主驸马等人送来的贺礼。过些时日,还有朝中大臣们的贺礼,会差人送进来。”
月儿被那上面的华丽装饰晃得头疼,摇摇头,示意他们放下。夏青眼神示意冬映,冬映给月儿漱完口,拿着茶杯出去倒水。
夏青和小池子把东西放在屋子的另一端,便退了出去。冬映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颜色清雅的梨木盒子,先抬眼看一下月儿,再把盒子递上:“娘娘,这是……太医院的人送来的贺礼。”
月儿看着那制作精细的包装,心里隐隐已经猜到它的来源。在征得月儿同意后,冬映小心地打开盒子,是一个清透无暇的玛瑙手镯,还有一个绣面光滑的柔蓝色福袋。
底下还有一张折叠平整的笺纸,同样也是柔蓝色。月儿打开,两行字映入眼帘:
“暗伤皆往,岁韶唯安。”
柔蓝的颜色温润如水,抚平着她的心。
指间在纸上轻轻摩动,薄薄的一张信笺,却有着令人安稳的力量。字字有力,每一下、每一划都展示着康稳坚韧的笔触,宛若在初春的稀疏草丛上挺拔着的翠松,挺直身子准备迎接和煦灿烂的春日。
按照原本的折痕,月儿把信笺叠好,放回木盒中。
“把福袋挂在摇篮边上。”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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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熟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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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这药方是老爷和夫人从外面寻来的,是上好的促孕药。”
看着轻荷把那包鼓囊囊的东西放上来,沈映菱再不满却也只能收着。“药再好,皇上不来,喝再多又有什么用?”
轻荷欣喜地一笑:“老爷和夫人已经为主子考虑周全了,这包裹里还有几枚滋颜丹,是夫人好不容易求来的,主子用了,能使肌肤光滑无暇,面容神采焕发。有了这个,不怕皇上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