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菱饶有趣味地盯着轻荷这副样子,她知道轻荷会回去给那二老派来的人复命,告知他们她有没有按时用药。若是她用了,他们自然高兴;若是她不用,管它是药几分毒,只要能给沈家生下龙裔,他们就算动用一切手段也会逼着她喝。
“行,我会喝,你下去吧。”沈映菱难得没有给她甩脸色,轻荷惊讶之余还有些窃喜。
待到轻荷走了,沈映菱问柔季:“对了,晞高先前向皇上推荐一个女子,皇上不肯收,可我昨日听说皇上答允晞高过几日就接见,是怎么回事?”
“皇上前些时日正为二殿下之事伤心呢,自然无心理会这些事。现在景贵妃又有了身孕,皇上再伤心,也总有过去的时候。”
沈映菱突然有些心情复杂。是啊,对于君义成来说,知理再怎么聪慧受重视,他总还有别的孩子,就算林月儿不再有孕,他也还有别人为他诞育皇嗣,伤心过了,总可以再纳新人。而林月儿不一样,她的阴霾至今没有消散。
她视林月儿为竞敌,但某些时候,总有一些事在提醒她后宫女子命运的相同。林月儿在她眼里再怎么高高在上,终究也是费心费力地在深宫挣扎的女子罢了。
但是沈映菱知道,自己依然忌妒她,依然与她有怨,再怎么和她共情,只要沈家一直逼自己,她们就永远是敌。
沈映菱只是在月儿身上看见可怜的自己而已。她不同情林月儿,她只是哀叹自己。
晞高虽然只是个小国,但念在依附大弘多年的份上,再加上晞高已经请求了多次,此番贡女入宫,君义成还是给足了面子。
月儿身为贵妃,更有协理六宫之权,自然也要到场。
女子身着华丽而隆重,晞高特有的刺绣花纹新奇而繁美。女子踏着细小沉稳的步伐,从安立宫的门缓缓走入。
众人纷纷把目光聚于一处,月儿也不例外。可是一见到那张脸,月儿和冬映同时瞪大双眼,月儿的呼吸开始变促,和冬映相望,震惊许久。
华贵冠饰下的那张脸,是如此熟悉,她的记忆被串在一块,悉数被扯出,再也收不回。
女子目不斜视,始终恭敬地朝着前下方看,一直走到帝后座下,跪拜道:“妾身白氏,叩见皇上皇后,愿皇上皇后千秋吉祥。”
“抬起头来。”君义成原先没多大反应,但当白氏走进时,他的目光还是微微一亮。
白氏抬头。“你叫什么名字?”
“白莺。”
“可是樱花的樱?”
“回皇上,是夜莺的莺。”
君义成点头,又转头询问陈汐月:“皇后觉得如何?”
白莺气质清冷,但礼节却十分周全。陈汐月对白莺道:“你虽是晞高人氏,但长得如此温婉轻柔,倒也有大弘女子的模样呢。”
白莺闻言只是答道:“得皇后娘娘如此夸赞,妾身不敢承受。”
君义成觉得陈汐月所言有道理。向来晞高之人的五官长相偏硬朗,与大弘很不相同。先帝在时,晞高也曾进献过女子,只是长相不大合先帝之好,皆不受宠。如今送来的白莺,一举一动有着晞高女子的灵动之态,面容却没有晞高人的硬朗之色,反倒精巧无比,堪称大弘和晞高的优处的结合,实属难得。
君义成久久没说话,陈汐月瞥了他一眼,知道他在想什么,便替他开了口:“此女子举止端庄,面容也姣好,留在宫里也合适。”
月儿看得出了神,君义成叫了她两遍才听到。“景贵妃,你觉得呢?”
冬映连忙碰碰月儿,“皇……皇上,一切凭皇上定夺就是。”
君义成把白莺留下,让使臣在祁中住上一夜,明日再走。
白莺再次叩头道:“谢皇上皇后。”
夏青和小池子在轿子旁等着,见月儿和冬映出来时脸色很不对劲,夏青问:“娘娘这是怎么了?”
“回宫再说。”
永华宫里,月儿把小池子支出去,把方才的事告知夏青。
……
“什么,娘娘是说,那个白氏,长得……”夏青不敢相信,这般巧合,简直如讲话本般。
冬映语气咬定:“是真的,等明日合宫请安,你也一起进去,就能见到。简直一模一样。”
门口轿辇经过,还跟着长长的队伍。
“小池子,门外什么声音?”月儿微探脑袋。
小池子进来:“娘娘,白氏被封为楚嫔,皇上赐居乐平宫。”
“乐平宫?!”月儿惊诧,那是婧温贵妃和陈汐月住过的地方,陈汐月如今已成皇后,乐平宫的尊贵程度不言而喻,君义成不但给白莺初封就是嫔位,还给了乐平宫,看来是真重视这个楚嫔。
“皇上是不是看在晞高的份上,所以厚待楚嫔?”
月儿立马摇头:“晞高不过弹丸小国,皇上何必顾忌着它。皇上方才的神色你也看到了,如此厚待,是因为楚嫔自己,而不是因为晞高。”
门口的队伍奇长无比,不知走了多久,才见最后一个扛着行李的太监走过去。月儿望着这一切,刚入宫的起点就比所有选秀入宫的女子高,这个白莺的后宫之路不容轻视。
“呕!”月儿怀的这一胎,孕吐格外厉害,折磨得她夜不安枕,浑身虚软。
章年日日给月儿请平安脉,根据她的身体状况适当调整所开的药。经过一月调理,月儿总算恢复了点力气。
“娘娘,您怀着身孕实在辛苦,凡事,还是能不忧则不忧。”章年知道月儿这是太过忧心操劳所致。
“我知道。”月儿抚着心口,刚吐完,整个人都似虚脱了一般。
章年叹了口气,“要想排解娘娘的忧心,须得皇上陪着才是。只有不缺了皇上的陪伴,娘娘才能养好这一胎。”
不用别人告诉她,月儿也知道君义成现在在哪。自从白莺被留下,后宫人人的恩宠都被分得少之又少,她已经算还好了。像佳嫔,孩子正是最累人的年龄,再加上实在孤独,她有时实在心里堵得慌,忍不住向月儿抱怨两句,月儿也能理解。
月儿正要起身出去散散心,白莺身边的侍女突然求见。“让她进来。”
“奴婢见过贵妃娘娘。这是我们主子献给娘娘的,是晞高特产的赤晶玉李,望娘娘笑纳。”
“赤晶玉李?”月儿看着那些李子,看上去比宫里平日提供的更饱满许多。
“娘娘,”章年也听说过这东西,“微臣听说这赤晶玉李唯独在晞高生长得好,平常极难见得。赤晶玉李果肉如同红玉般剔透无比,其中滋养更胜寻常李子数倍。娘娘怀有身孕,食用李子确有好处。”
月儿怔怔地看着这些东西,她的吃惊倒不是因为李子的名贵,她的记忆随着赤晶玉李的名称,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种满翠柳的小院……
待月儿回过神来,侍女已经捧着东西跪了许久,月儿忙道:“快起来,多谢楚嫔美意了。外头飘雨了,我让冬映送你回去吧。”
冬映送侍女走后,月儿依然发呆地看着桌上的李子,目光仿佛在穿透那些东西,通往很远的地方。
“娘娘,您怎么了?”章年疑惑。
“没什么。”月儿收回长长的目光,突然问章年:“你说,为何楚嫔明明是晞高的人,长相却不似晞高人那般豪迈呢?”
章年被问得不明所以:“娘娘,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但总有个例,正如同是平域的人,气质也是不一样的,这再正常不过了。”
见问不出什么来,月儿只好停住。
“朕批阅奏折耗时漫长,你倒能静下心来陪着朕。”
楚嫔只不紧不慢地磨着墨:“这是臣妾的本分,想来皇后娘娘平日也是这么陪着皇上的。”
“皇后倒少给朕磨墨,便是景贵妃,也就是在朕看书看累的时候,陪朕说说话罢了。”君义成放下折子,“好了,不必磨了,过来。”
楚嫔放下墨块,君义成想拉她的手,楚嫔却道:“皇上,臣妾的手上沾了墨汁,怕碰到皇上身上。”
“无妨。”君义成还是拉过她的手,“你平日熏的什么香?香味很是奇特。”
“回皇上,臣妾不爱用香,想来是因为浣衣服的时候,加了点花水进去,才有淡淡的香味。”楚嫔说话一直轻声慢语,听不出什么波动。
楚嫔陪君义成用完晚膳,二人在御花园漫步片刻,就回了乐平宫。
深秋百花凋零之时,唯有乐平宫摆满怒放的蔷薇。
深夜,楚嫔轻轻碰碰君义成,君义成紧闭双眼,毫无反应。
“苹儿,苹儿。”见君义成已经熟睡,楚嫔万分小心地坐起来,掀开床帐,举着蜡烛走下床来,压低声音寻唤贴身侍女。
苹儿走进来:“主子。”
主仆二人悄悄走到内室外,楚嫔坐下,接过苹儿端着的碗。“奴婢已经放凉了,您直接喝就是。”
“嗯。”楚嫔端着碗,也不用汤匙,很快喝完。
楚嫔轻手轻脚地走回内室,刚离开被窝,外面的冷气让她忍不住要打颤,她只能小心再小心。
楚嫔回到床上,苹儿熄灭了蜡烛。
“嫔妾见过贵妃娘娘。”楚嫔应邀来永华宫。
“平身,赐坐。”楚嫔的脸始终吸引着月儿的目光,就像一根操纵木偶的线,总要把月儿的心思牵着走。
“贵妃娘娘身子可好些了?”楚嫔关切道。
月儿微笑:“有太医调理,是好些了。你送来的赤晶玉李真是心意独到,本宫还没感谢你呢。”
“娘娘喜欢就好。”楚嫔的表情就和她的性子一样温和柔顺,“女子怀胎辛苦,娘娘还要多注意才是。”
“本宫会的。”对着这张脸,月儿实在不能想到她姓白,“不知妹妹平日喜欢下棋吗?”
楚嫔谦卑地颔首:“嫔妾愚钝,连书都不曾读过几本,更不要说是下棋了。”
“哦。”月儿略有失落,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妹妹喜欢什么花?”
“嫔妾喜欢蔷薇,虽然不如月季、玫瑰般热烈盛放,但它花期极长,气节高傲,即便长得不起眼,也依然努力往上生长。嫔妾喜欢它的傲气。”提到这个,楚嫔的话突然多了起来。
她的谈吐,完全不像没有读过书的女子,若是胸中无半点墨,如何能说出这些话来。
“哦,蔷薇?”这倒出了月儿的预料,“蔷薇是好。本宫觉得,若是女子的名里带着薇字,便是极好的寓意。”说这句话的同时,月儿的目光不曾从楚嫔脸上离开过片刻,试图看出点什么,好和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人重合。
她不相信这张脸真的是巧合。既然楚嫔主动提到蔷薇,那她就顺水推舟。
楚嫔闻言嘴角一顿,却依旧笑道:“娘娘博学,想必这薇字确实是极好的。”
“你觉得樱花如何?”月儿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经历刚刚的停顿,楚嫔这回的反应倒是流利许多:“嫔妾觉得樱花美是美,只是花期实在太短,来不及细细欣赏,便匆匆落下,难免令人感伤。”
见月儿眼神里透着思考,楚嫔连忙又补了一句:“嫔妾家中种的多是蔷薇,嫔妾见其他花的时候并不多,故对樱花不甚了解,还请娘娘饶恕嫔妾无知。”
“没什么。”月儿听着楚嫔半真半假的解释,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底,“本宫只是找你闲聊,大可不必如此拘束。来,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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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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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嫔妾听说您之前落下的伤很重,至今还会发作,是真的吗?”
“偶尔是还会疼,”月儿现在连睡觉都要小心翼翼,一不小心扯到伤口就会疼醒,“不过有太医开的药调理着,慢慢的也会稳定下来的。只要平日注意点,倒也无碍。”
文嫔把手放到炭盆上烤,火红的炭发出噼啪的声响。“娘娘您可曾听说,宫里有些关于楚嫔的闲话?”
“什么闲话?”月儿拨弄着瓶子里的松枝。
文嫔试探道:“不过是些碎语,嫔妾本不信,只是却越传越多来。”说着,文嫔靠近低声道:“宫中有传言,说楚嫔用了些什么晞高的秘药,才让皇上如此宠爱她。”
月儿停下手,肃声道:“是谁这般胡言?平白污蔑嫔妃,让皇上知道了可不是小罪。”
文嫔连忙补充道:“嫔妾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那些人说得似模似样的,还说什么……楚嫔身上的那股异香,就是用了药才有的。”
月儿知道文嫔这是有几分相信了那些碎语,否则凭她的小心谨慎,不会来和自己提起这些。
“宫里的其他人要是这么说也就罢了,只是这些话,你听就听了,可不要在别人面前提起,以免惹祸上身。”月儿怕文嫔被人利用,暗地吃了亏,特意提醒。
文嫔点头:“是,嫔妾知道。”
初夏,乐平宫里摆满娇艳怒放的鲜花。充满整座宫殿的,不止有清新的花香,更有深宫中人人向往的恩华。
阳光初照,并坐依偎,一如初夏的暖阳,暖得刚刚好。
“你侍奉朕也有段时日了,朕打算晋你为妃位。”
楚嫔从君义成的怀里抬起头来:“皇上……”
“皇上!景贵妃娘娘生了。”
君义成一下把身子挺起:“是皇子还是公主?”
“回皇上,”曲青还微喘息着,“是位小皇子。”
君义成再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起身就要去永华宫,还不忘带上楚嫔。
“太好了,月儿,你又给朕添了位皇子。”君义成摩挲着月儿的手,月儿躺在床上,看着乳娘怀里的孩子,眼里是疲惫的幸福。
“朕在来的路上想了个名字,知政,你觉得如何?”
“极好。”
君义成叫乳娘走近,看着襁褓里的孩子,满意地不住点头。“朕先去处理政务,楚嫔在这儿陪着你。”君义成临走前,柔和地拍拍楚嫔的肩。
楚嫔对君义成的背影行完礼,转过身看向榻上的月儿,走到床边:“贵妃娘娘,您身子如何?”
“无碍。”月儿浅笑。
章年走进来:“见过贵妃娘娘、楚嫔娘娘。贵妃娘娘,微臣已经配好了修复您背上伤口的膏药。”
“伤口?”楚嫔不解,“娘娘的伤口不是已经好了吗?”
章年解释:“娘娘的伤口虽然已经基本痊愈,但方才分娩时身上用力,伤口处的皮肤本就脆弱,这一用力就出现开裂,所以需要调养。”
章年说话的同时,担忧已经布满楚嫔的眼眶。
“娘娘,”楚嫔的语气带着急切和牵挂,“方才皇上在时,娘娘怎么不告诉皇上呢?”
“没事的,”月儿费力地扯扯嘴角,呈现出来的却也只是虚弱的笑,“不疼。”
“怎么会不疼。”楚嫔竟红了眼眶,这让月儿和章年都有些吃惊,“嫔妾在晞高曾受过伤,知道伤口开裂是多么痛苦。何况娘娘的伤必嫔妾当年严重许多,怎会不疼?”
楚嫔晶莹的双眼让月儿不知所措,背上的疼痛刺激着她的□□,楚嫔的泪光却让她心里也跟着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