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鸢透过那朦胧的纱幔望去,看着叶怀霁的身影,不禁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之中。
如果叶怀霁始终没有认出她来,那为何要对她这般好?
纵然她做过神女,也做过魔尊,知晓这天地之间、人性之阴暗,也想不透叶怀霁此刻的心思。
他让她住在他的寝殿里,每日卯时正刻,都有御医来为她诊治。
短短七八日,她便好了许多,可以下地走路。
那日,她喝了药,又逢叶怀霁在御书房见使臣,殿内除了伺候的宫人,就再无其他人。
她披着披风,走到宫殿门外。
刚走到门外,就听见旁边两个宫女在小声议论。
“你说皇上为什么要对一个阉人这么好,住在寝殿里不说,还派了御医来为他诊治。”
“嘘,你不要命了,敢议论皇上的事,你没听说连皇后娘娘都没禁足了,就因为这个阉人,宫内的这些流言,早就被离湳公公给压下来了,你这会再议论,被人听见,小心拔了你的舌头。”
那宫女害怕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嘟囔着说:“可是这么一来,不就是坐实了皇上就是那种心思吗?不过也难怪,那阉人,我见过,确实长得跟姑娘似的,跟皇后娘娘那等好颜色的站在一块,竟硬生生的压她一头。”
“所以才说,这皇心是猜测不得的,就算后宫佳丽三千人,那又怎样?连个阉人都比不过。”宫女叹了口气,“而且那阉人还颇有本事,瞧他将皇上迷得那般模样。”
长鸢听着她们的话,心里蓦然一惊,似乎有些明白叶怀霁为何待她这般好了。尤想起那皇后娘娘踹她那次,他便说了会护着她这种话。
她当时还觉得不过是天子戏言。如今想想,叶怀霁莫不是瞧上她这张脸,喜好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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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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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鸢住在叶怀霁寝殿的事,虽然已经被离湳压了下来,并且口头告诫过各宫,谁敢乱嚼舌根,被皇上发现,便是死罪。
如此一来,倒是阻止了流言蜚语。
湛襄在直殿监里休息了几日,在长鸢被叶怀霁带入寝殿那日,便听宫女们聊起过。可无奈他一个小小的太监,没办法到皇上的寝殿里探听虚实,只能守在直殿监里,等着长鸢回来。
这一等,便是好几日。
湛襄有些坐不住了,恰好那日直殿监总管要去制敕库办事,要经过叶怀霁的寝殿,他便央求着总管带他一起去。
总管知道湛襄跟长鸢关系好,当初这两人就是一起进来的,据说是亲兄弟。如今弟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那皇上的男宠,虽然说起来不得体,可终究还是得了圣宠。
便是如此,总管也不好为难湛襄,遂答应了他。
两人拿着东西往制敕库走去,走到叶怀霁寝殿时,湛襄就捂着自己的肚子喊疼,说是吃坏了东西,再憋下去,非落在□□里不可。
总管见状,嫌弃的骂了两句,便摆手让他回去。
湛襄痛苦的捂着肚子,急急忙忙往回走,可走到拐弯处就贴着墙壁。过了会,再探出个脑袋来看着总管的去向,见总管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长廊尽头,便又冒充宫人进入了寝殿。
恰好那时长鸢走了出来,看见湛襄鬼鬼祟祟的从宫门外走进来,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她喊道:“湛襄!”
听到有人喊自己,湛襄抬眸望去,便看见了长鸢的身影,他脸上露出喜色,快速的跑了过去。
“公子!”湛襄面露笑容,“您没事!”
长鸢以前没觉得看见湛襄能有这么高兴,如今见他,还真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欣喜。
她上下打量着他,“我没事,你看起来也没事了。”
“嗨,我是什么人呐,我可是湛襄,早没事了,我就是听那些宫人们说,说你被皇后带走了,还受伤了,没事吧?”
长鸢摇了摇头,然后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人,便将湛襄拉到角落里,将她与叶怀霁发生的事说给了他听。
湛襄听完后,嘴巴长大,眼睛也瞪着,一副像吃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似的,久久无法回神。
“不是,公子,你的意思是说,那狗太子不止喜欢女色,还喜欢男色?”
“不然你跟我说说,为何进入这幻墟结界后,他对我这般好?”
湛襄一愣,还真是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良久,才恐惧的缩了缩自己的脖子,“这狗太子也太不是人了,在幻墟结界外,就不是什么好人,进入这幻墟结界里,后宫佳丽三千都不够他宠幸,还要找一个……一个阉人?!”
长鸢瞥了他一眼,“所以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幻墟结界,如今我知道暗线并非皇后,再加上咱们入幻墟结界时,只跟蛇妖接触过,所以我怀疑我们离开这幻墟结界的关键,应该是我们三人一起做某件事,或者是只有我跟叶怀霁做某件事,我们才得以离开。”
长鸢现在觉得他们会进来,大概率是蛇妖作祟。
但是她实在想不明白,幻墟结界乃上古结界,就算集齐所有天神也无法开启,更无法中止。所以蛇妖是用了什么办法,将他们困在这里?
“蛇妖记恨你跟叶怀霁倒是情有可原,毕竟你跟叶怀霁都没有帮她,可我……”湛襄委屈巴巴地说,“我怎么也莫名其妙的进来了。”
“谁让你当时跟我在一起呢。”长鸢淡淡的说,“怎么,跟我进来,不开心?”
湛襄一听,连忙赔笑,“哪敢啊?跟魔尊进来,是我天大的福分,天大的福分。”
湛襄就长了这么一张狗腿的嘴,走哪儿都吃香。在魔界靠嘴吃四方,到人间靠嘴哄姑娘们开心。他这辈子生得最好的,便是这张嘴。
两人聊了会,就看见叶怀霁的步撵已经落在宫门外,两人赶紧走到台阶下,跪着迎接。
湛襄跪下后,小声嘟囔:“公子,你说得对,咱们得找办法出去,困在这里,成天不是跪这个,就是跪那个,我的膝盖都快废了。”
长鸢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说话。
没过一会,叶怀霁就从宫门外走了进来。
他刚下早朝,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徐徐从宫门外走进来,长鸢微微抬眸望去,就撞进他那双似若秋水般的眼眸之中,心尖仿佛有什么东西颤了颤。
她连忙移开眼神,叩首道:“参见皇上。”
叶怀霁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俩,“身子好了?”
“好得差不多了。”
“那便收拾收拾,午时一刻便随朕去裕洲。”
话音落下,湛襄狗腿的说道:“皇上,奴才也可以陪您一起去的,奴才什么活儿都能干,还请皇上看着富贵是奴才的弟弟的份上,带奴才一起去吧。”
叶怀霁低头看了湛襄一眼。
虽然仅仅是那么一眼,却有天子的浑然气场,看得他一阵发寒,却又不忍长鸢被他带去裕洲,以这个魔头的性子,指不定会怎么折磨只是凡人的长鸢。
想到这,湛襄咬了咬牙,一发狠,直接就抱住了叶怀霁的腿,“皇上,奴才真的很听话的,什么事都愿意做,求皇上了,带奴才去吧。”
叶怀霁微微蹙起眉头,“想去就领五仗,还没有哪个奴才敢像你这般大胆,松开。”
湛襄听完,立刻就松开了,连忙叩首,“多谢皇上赏赐。”
叶怀霁甩了甩袖子,朝着寝殿走去。
等他走后,湛襄便赶紧扶着长鸢站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衣摆,笑着说:“果然,这狗太子不止是喜好女色,不然你说我这般求他,他怎就答应了?公子,你且放心,这一次有我陪着你一起去,就算他想对你做什么,我也会拦着的。”
长鸢看着湛襄,不由得摇头感叹。
这算什么世道。
她一个魔尊,湛襄一个西南俩宫的首领,到了这幻墟结界里,居然要求一个凡人怜悯。
这说出去,真是丢人丢到极点。长鸢发誓,若是出了这幻墟结界,就要对湛襄的嘴巴下个禁制。禁止他对外说他们在幻墟结界里发生的事。
否则她这个魔尊的面子往哪里搁?
随后,湛襄去领了五仗,不知道是不是那执行的官人没吃饭,打得也不痛,五下仗行,数着就过去了。
湛襄嬉皮笑脸的爬了起来后,就跑回直殿监收拾东西。
午时一刻,两人就随着叶怀霁的车辇,离开了皇宫,直奔裕洲。
裕洲地处江南,要比京城更热些。出了宫门,往南浔街奔去时,湛襄被赶下了马车随行,独留长鸢一人在车内陪着叶怀霁。
因为是巡视,所以带的人也不算多,马夫两个,暗卫七八,侍卫四个,宫女倒是一个都没带。
湛襄越发觉得不对劲。
这一路上,除了长鸢这个女扮男装的阉人,其余都是男的!而且长鸢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男子!
叶怀霁连个宫女都不带,带了一路的男子,这还不能说明他喜好男风?
湛襄越想越害怕,连忙跪在马车内,“皇上,奴才在车里陪您,还能给您解闷呢!”
“滚。”叶怀霁的声音冷冰冰,犹如剑出鞘般,带着削骨的寒意,“朕不想再说第二遍。”
湛襄看着叶怀霁那眼神,心里不禁颤了颤。
这狗太子可以啊,一个人间的太子爷,竟然有这般犀利的气场,若是他当上魔尊,魔界恐怕早已经成了炼狱了。
湛襄看向了长鸢,眼神中充满了无奈——他尽力了。
长鸢轻叹了一口气,微微点头,明白他的意思。
湛襄下了马车后,整个马车里就只剩下了长鸢跟叶怀霁二人。
这会还没进入闹市,在直晓巷里,所以只有车轱辘滚动的声音。长鸢的心也莫名的有些紧张,这种紧张,让她觉得陌生又熟悉。
因为已经几百年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之前体会过,还都是在师傅抽背她神女心经时,她会紧张得手心冒汗。
如今,在这幻墟结界里,竟然也莫名的体会了那种焦灼、紧张之意。
她乖巧的跪坐在旁边的蒲团上,轻轻给叶怀霁扇着扇子。
叶怀霁慢慢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望着他,“很怕朕?”
“没,没有。”
“为何怕?”
“皇上乃九五之尊,奴才就是个阉人,看着皇上,自然有尊敬之意,没有害怕之意。”
“你比那……”他微微沉思,“比刚才那狗奴才懂事多了。”
他说完,慢慢靠着身后软垫,轻轻抬手撩开车帘,便看见马车已经进入了闹市。周围的声音也多了起来,有孩童们的玩闹声、小贩的叫卖声。
长鸢竖起耳朵听,仿佛听到有人在喊:“金丝糕,金丝糕,刚出炉的金丝糕!”
她微微舔了舔唇。
叶怀霁不动声色的将她所有的动作看在眼里,唇角往上扬,“忘了答应过你这个小太监,每日要喂食金丝糕。”
他冲着外头喊了一句,“术廉,去买俩份金丝糕。”
然后,目光幽幽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长鸢,“让这个小太监给朕试试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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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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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廉是叶怀霁的贴身侍卫,武功高强,扮做随从,也未减身上锐气,他买了两份的金丝糕。刚出炉的金丝糕,捧在手心还冒着热气。
掀开车帘送进来时,就看见长鸢跪在叶怀霁脚边,轻轻扇着扇子,衣袖翩然,眉眼低垂,即便穿着民间男子的衣裳,也难抵倾国姿色。难怪皇上身为天子,也跨不过这一关,确实有妖祸众生的资本。
术廉把金丝糕递到长鸢跟前,“好好试毒,试完了再给公子吃。”
长鸢微微点头,接过了金丝糕。
热腾腾的金丝糕冒着扑鼻的香气,她接过后,看了一眼叶怀霁,见他并未睁眼,依旧是靠着软垫假寐,她便拿起了一块金丝糕放进嘴里。
此时的马车又开始往前走,她的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轻轻咬了一口糕点,顿时香味溢满了整个口腔,虽然做的没有皇宫里的好,但也不错了。
她一口一口的吃着,嘴角的糕屑不小心散落在身上,她也舍不得浪费,将掉下来的糕屑捡了起来,一并放进嘴里。
但就是这么个举动,正巧被睁开双眼的叶怀霁看在眼里。
长鸢还保持着将糕屑放进嘴里的动作。
四目相对间,长鸢心中生出了几分尴尬,慢慢的将手放下去,小声地说:“皇上……公子,好像没有毒。”
叶怀霁唇角上扬,“哦,没毒,那就都吃了吧。”
“都给我吗?”
“嗯。”叶怀霁慢慢闭上双眼:“掉的就别吃了,到了裕洲会有更多好吃的。”
叶怀霁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长鸢的脸莫名其妙的就红了起来。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好事。
至少只有叶怀霁一个人看见她如此,若是被湛襄看见,以他那个脾性,回到魔界指不定怎么编排她。
想到这,长鸢又默默的将剩下来的一块金丝糕吃进了肚子里。
马车滚滚,从京城一路往南走,走了两日,便到了裕洲。
因为是微服私访,只通知了当地的知府,但提前嘱咐过,不需要铺张浪费,所以并未有人迎接。一行人也没有入住官员驿站,而是选择住在了当地最有名的仙家第一楼。
长鸢刚进客栈门,宾客盈门,叫喊声、聊天声,此起彼伏。小二更是在各桌之间来回的奔波。听说这仙家第一楼在江南、江北两地均有分店,生意红火不说,服务也精良。
尤其是这酒家里自酿的醉里香,比外头买的所有酒,都要好喝。
许多百姓觉得名声过于吹嘘,抱着怀疑的心思来买上一壶,喝完后都醉倒在这醉里香的回甘里,以此反复,这醉里香的名声也就越来越大,到最后成了千金难求,需要靠熟人介绍才能买上一壶。
长鸢一行人放好行李后,就随着叶怀霁出门,从仙家第一楼往南走,拐过末栀巷就会到裕洲的柳溪,整条溪流贯穿城东和城南,并且将两岸的百姓都连接到了一起。
此时正值秋风浓郁时节,没有夏日炎热,也没有冬日寒冷,走到柳溪岸边时,便看见了不少的百姓正结伴而行,或是踏青聊天,或是赶往家中。
长鸢看了看那些百姓的身影,觉得莫名的有些羡慕。
湛襄小声的问:“公子,您没事吧?”
长鸢回眸,“没事。”
“那就好,我还怕那狗太子兽性大发,在车里就对您……”
湛襄没敢继续往下说。
长鸢脸色有些难看,“所以你前日里看我那种眼神,莫不是以为我跟叶怀霁做了那等事?”
中途休息时,她不免要下马车。
一下马车就能看见湛襄那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她,欲言又止,还一副叹息摇头的模样,好似她被人欺.凌得不成人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