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可谓是门庭若市、肩摩毂击。与她那落魄的模样比起来,实实在在是云泥之别。在那道喜的仙人中,寻到了师傅跟师兄的身影。
他们提着礼盒,带上请帖,在她上斩仙台那日,来给静玄神尊道喜了。
他们压根就没有来救她。
甚至……没有求她求情。
长鸢心如死灰,这才意识到,哪有什么神迹可言?哪有什么期盼可言?那些下仙说的都是真的,师傅跟师兄早早就信了她坠魔的言论,早就……不管她了。
春寒料峭,金日悬挂的神界竟然也生出了人间的寒意,她抖了抖身子,眼泪随之落了下来。
师傅温柔的擦拭着她的眼泪:“乖徒儿,师傅不是不管你,师傅只是——”
他顿了顿,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一把银刀,面无表情的刺进了长鸢的腹部,缓缓露出一丝笑容:“只是想你死而已。”
长鸢慢慢低头看着刺入腹部的银刀,同样的面无表情的擦去脸上的泪痕,呢喃说道:“是啊,你们早就想我死了,不是吗?从我进入仙玉台,被囚禁在那里的时候,你们就已经想我死了,其实那些下仙说的也不无道理,你们是觊觎我神女之位吧?觉得将来有一日,整个神界都要听我号令,你们面上无光,毕竟九重天上,哪有女子为主的道理。”
长鸢右手放在后背结印,抬头看着师傅的眼眸,冷笑一声:“很可惜,我跟师傅的感情,早就在静玄神尊出关那日,断尽了,我陪你做做戏,你还真当我是傻子?”
她眼神猛地一凌,快速结印打到了师傅的胸口上,一脚踹翻了师兄,幻化出碧玄剑,直挺挺的朝着两人飞去。
那两个傀儡也并非普通傀儡,法术高强不说,还精通人道。左挡右挡之际,用师傅跟师兄的口吻唤她:莺儿。
殊不知,这样的口吻只会引来长鸢的厌恶与憎恨,她下手越发的狠毒、绝情,一刀过去,山崩地裂,火花四溅,再来一刀,便是狂风席卷,树崩石飞。
两个傀儡也知道不是长鸢的对手,再接上两招,必然要被她斩于刀下。
‘师兄’一个侧闪,快速的躲到了角落里,双手结印不知道在与谁传音。刚传到一半,长鸢的碧玄剑就刺入了他的肩胛骨,血花四溅,碎肉横飞。再往下拉扯,便是整条胳膊都被她卸了下来。
那傀儡惨叫一声,整个人倒在地上,血液从胳膊的断处汩汩的流出来,汇成一条细长的血流。‘师傅’目眦欲裂,挥着长剑就朝着她砍过来,只可惜长鸢耳听八方,早就听见了那刀锋过来的声音,微微一侧就躲了过去。
两人再次交战,长鸢的攻击比刚才更加强烈,挥刀右攻,斩的是他的左臂,挥刀下攻,斩的是他的左腿,总归不是重要部位。
‘师傅’的额头已经冒出了些许的冷汗,交战三招就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精力,眼看着再来一招,就要命断于此,他眼珠子一转,抬起刀锋,将左手的手指拉开了一道血痕,施法引入将血痕引入空中,顿时化作了一个血咒朝着长鸢袭来。
长鸢冷笑,就站在了原地等待血咒飞过来,那血咒变成了如蜘网状的东西,飞到长鸢跟前的时候,她仅仅只是用右手一挥,血咒顿时消散不见。
区区小咒术,也敢拿到她面前来献丑。
她再次挥起了碧玄剑朝着‘师傅’砍去。
这会‘师傅’意识到是凶途末路了,竟直接朝着‘师兄’飞了过去,一把将‘师兄’提起来当做肉盾。长鸢迎面一刀,就正中‘师兄’的腹部。
果真是‘师徒情深’啊。
无论是真师傅,还是假师傅,都是这么一如既往的做作。
长鸢冷笑一声,拔出了渗满血的碧玄剑,再次结印挥去,而这一次,她用的是神女一族的妄天术,此术无人可解,更无人能躲。
结印化作血色的光,从长鸢的手中直接飞向二人,在打到二人身上时,血沫横飞,只听到师傅惨叫一声‘长鸢,你不得好死!’后,两人都化作一缕青烟,直接飞入空中消失不见。
紧跟着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碎肉,竟然莫名其妙的重组到了一起,在长鸢的眼皮子底下,碎肉变成了一个男子模样。
那男子青丝未绾,就任由青丝垂泄于胸前,穿着一身红衣,面如白纸,唇如红樱,双手捋着长发,低低的开口:“魔尊何必如此赶尽杀绝,我只是想做点事而已,做完,我就会乖乖随你回魔界,做那魔玄杵。”
长鸢嗤笑:“你做事就要生灵涂炭?就要对这些无辜的凡人赶尽杀绝吗?”
“魔尊真是生了一副菩萨心肠,与魔界那些嗜血成性的魔不同。”男子慢慢抬头看着长鸢:“只可惜你的善心没有任何作用,你的师傅跟师兄,早就弃你如敝履,神界早就将你除名,神女长鸢,已经消失了。”
魔玄杵向来有窥探人心的能力,能说出这些话来,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长鸢面无表情:“我不是存着善心,而是人神魔三界只有三界的规矩,你是魔界的人,就不要来插手人间的事,你要插手,我就要管,我的耐心不高,你若再不随我走,我就真动手了。”
魔玄杵怔怔的看着长鸢,知道她一旦动手,她必死无疑。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魔尊,请随我来一处地方,你来了以后,若是还要强行带我走,我毫无怨言。”
长鸢要斩杀魔玄杵,几乎就是抬手的事,他想在她眼皮子底下做事,并非易事,再则魔玄杵出逃定一事,十分诡异,将他斩杀容易,要将他的真相解剖出来,却不容易。
想到这,长鸢也就点头答应了。
魔玄杵轻轻挥手,眼前的血夜便化作了刚才的昀天镇,依旧是热闹的茶馆门口,出街的摊贩、玩闹的孩童、甚至就连湛襄都坐在茶馆里喝茶。
只不过所有人都被定格住,动弹不得。
魔玄杵眉心一凝,所有被定住的人们再次动了起来。
湛襄提水的手一抖,倒了一桌的茶水,他‘哎哟’一声,连忙拿绢布擦桌面,正欲抬头望去,就看见长鸢跟魔玄杵已经走到了跟前。
“公子……”他瞪大双眸,看着魔玄杵:“你——你怎幻做人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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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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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玄杵笑着跟湛襄行礼:“湛襄掌事好。”
湛襄在魔界那么久,从来没见过魔玄杵幻化成人形,一时之间有些愣住,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长鸢拧眉说道:“行了,你要带我们去哪,直接去吧。”
魔玄杵微微点头,朝着门外走去。
青天白日,他一身诡异白衣,竟也没有人觉得不对。
起初长鸢跟湛襄都以为他是施了术法,凡间的百姓是看不见他的,可两人付了银钱准备离开时,却听到那掌柜喊道:“成玉兄,改天再来喝茶啊。”
魔玄杵扭头朝着掌柜微微作揖,掌柜亦向魔玄杵回了礼。
长鸢感到有些诧异,走到魔玄杵身边。
然而,还未开口,魔玄杵就说道:“成玉是我的表字,已有许久没有人这般唤我了。”
长鸢继任魔尊之位时,只知道魔玄杵是千年前被人炼做魔玄杵的,至于这人是谁,又是谁将他炼做魔玄杵,无人得知。
原来,他唤成玉。
两人随着他走到街尾的一户人家,门掩着,轻轻一推就可以推开,屋内潮湿不堪,迎面就有股发霉的味道,令人作呕。
长鸢尚且还能忍,湛襄已然忍不住,扶着墙壁吐了起来。
她往里望去,看见魔玄杵扶着以为白发老人走了出来,那老人已经是双眼浑浊、满脸沟壑,看不清道路,需要人搀扶才能行走。
走到长鸢跟前时,那老人毫无征兆的跪在了地上,紧跟着,成玉也跪了下来。
“你这是作甚!”长鸢皱眉:“有什么事起来说!”
“魔尊。”那老人开口,竟是直呼她魔尊,摆明知道她身份:“求求您,不要阻止成玉,我们马上就要做成了……马上就要……做成了……求求您,放过我们。”
老人说着,就给长鸢磕了一个响头。
长鸢吃不起这么大的礼,赶紧将老人扶了起来:“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与我说明白,我才能决定到底要不要放过他,如此不清不楚,我怎可放任你们滥杀无辜?!”
老人慢慢扭头看着成玉,用那双浑浊的眼神示意成玉。
成玉长叹一声,走到长鸢跟前,用手一挥,在长鸢跟前就幻化出了千年之前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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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玉十八年,壁国雄大,因占领着极具的地域优势,成为整个大陆最大的国家。
元玉十九年,壁国储君下令攻打赵禹国,由蒋丞将军率兵十万,挥师南下,一路从首都岚城攻至赵禹国的溪镇。
那年,战火连天,百姓流离失所,赵禹国不堪重负,举全国之力商讨是否要归降于壁国。
丞相进言,那壁国是看上了我赵禹国的铁矿,想要夺之才率兵攻打,若是让他们得了铁矿,举国覆灭也未尝可知。
赵禹国的天子乃是真正的仁慈之心,不愿看到归属壁国后,百姓被剿灭,于是派使者前去商谈,没想到刚到了壁国军营内,就直接杀了使者。
他们放出豪言:“攻你赵禹国乃是如汤沃雪,唾手可得,如今不过是给你个赵禹国天子一个面子,让你主动开城门迎我壁国大军,何须要商议?”
使者一去不复返,恰恰好证明了丞相所言,那壁国就是抱着灭国的心来的,夺得了铁矿,必然是要杀了全国百姓。
天子思虑了整整一夜,最终下了诏书——死守赵禹国,哪怕只剩一兵一卒,亦要守护全国百姓。
赵禹国地处低洼,要想攻进来,必须要破了第一道防线溪镇。
当时领兵上阵的就是素有铁娘子之称的严容霜,严将军。
赵禹国男女皆可为官,严容霜是朝内唯一一位女将军,天子下了诏书,由她率兵三千前往溪镇。
所有将士,包括严容霜本人很清楚,此去,再无回来的可能。
她先回了家,与父母辞别,与兄友辞别,又冒着雨去了一趟侯府,拜别小侯爷刘子钟。
她与刘子钟于前年就已定下婚约,约定好等国泰民安、等平定毗邻槐河邬城,就成婚。
可如今看来,这婚,是成不了了。
两人站在中庭的廊道里,仰头看着漫天大雨,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良久,刘子钟说道:“此去路途遥远,且在府中用膳完,再走吧。”
她知他这句路途遥远是什么意思。
阴曹地府的路,确实好远呐。
她红着眼眶,将他赠与她的玉佩还给了他:“小侯爷,这玉佩,你拿回去吧,路途遥远,我怕中间会掉。”
刘子钟看着她手中的玉佩,缓缓推了回去:“你还给我,将来我如何寻你?你非要这般残忍,将我唯一的念想切断么?”
严容霜哽咽,握着玉佩的手颤了颤。
她在侯府内用了最后一次膳,于午时三刻,率领三千精兵前往溪镇。
她拽着金乌缰绳,扬着黑鞭,马身后就是赵禹国的旗帜,旗帜迎风而杨,好不威风。
“所有将士听我号令,此去溪镇,一是为保家卫国,二是为了身后无数百姓,尔等若敢临阵脱逃,我必以军法处置!出发!”
一甩黑鞭,血马长啸,双腿一夹马腹,马蹄抬起朝着前方走去。
浩浩荡荡的三千精兵,随着那抹白色的旗帜,缓缓朝着战场而去。
沿街送行的百姓,纷纷跪在了地上,有送粮食的,有衣裳的,好不热闹。
可这样热闹的街景,却充满了无数的悲哀与分离。
父母抱着上战场的儿子痛哭、三岁幼儿抱着父亲的腿问他何时归家,妻子为丈夫戴上了盔甲……
严容霜回眸望去,看着身后的三千精兵,不禁红了眼眶。
再仰头,那城门之上,一抹素雅的青衣荡进眼眸。他站的好远,可是她却能听得到他在说——霜儿,我等你回来与我成亲,你莫要食言。
严容霜怕自己会产生眷恋,会临阵脱逃,竟然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刘子钟,骑着骏马,离开了。
去的第一日,壁国为了彰显自己的排场,调来了一万精兵,将整个溪镇团团围住,壁国将军举着壁国的旗帜,质问城内的严容霜:“你可敢出来看看,我只调取了一万精兵,就已经将小小溪镇团团围住,十万精兵一旦破城门,你们就将尸骨无存,此时若好好的出来投降,可放你们一马。”
严容霜穿着银灰铠甲,站在城墙之上,声音郎朗:“尔等休得妄言!今朝有我严容霜在一日,便不可能认输!”
“口出狂言!”壁国将军嗤笑一声:“既是如此,那就让你尝尝这一万精兵的厉害。”
将军下令攻城,严容霜也安排上了箭兵,在箭头捆上了火球,朝着那黑压压的人群发射出去,攻城的士兵中了火箭纷纷倒地,很大程度阻止了他们攻破城门。
壁国将军见状,怒急攻心,当即就调来了三万精兵,继续攻城门。
严容霜亲自挂帅坐镇,用血肉之躯阻挡壁国攻城。
巨木攻门。
一下、两下、三下……
城内将士们纷纷用身体阻拦,就在这种实力悬殊如此大的情况下,竟奇迹般的守住了城门。
壁国暂时选择回到军营,择日再攻。
严容霜当晚就用馒头犒赏三军,清水替酒,与三千共饮。
夜晚,秋风凛凛时,一个小小的身影窜进了严容霜的账内。
彼时严容霜还在看溪镇内的布局图,看见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子,捧着家里的鸡汤,仰头看着她,说道:“严将军,喝汤,我娘熬的。”
严容霜见状,微微蹲下,接过她手里的碗,说道:“你怎没在洞里待着?”
“我娘说,将军受伤了,要熬鸡汤给你喝,我送碗鸡汤就回去。”
溪镇所有的百姓,都被他们安置在远处的洞内,谨防打战时受伤。
严容霜摸了摸孩子的头,当着她面把鸡汤喝得一干二净:“替我谢谢你娘,这鸡汤甚甜,想来对疗愈我的伤,也有作用。”
“那真是太好了。”孩子露出笑容:“将军,你是天神,是有无穷法力的神仙,我们会胜利的。”
说完,孩子就蹦蹦跳跳的跑出去了。
严容霜看着孩子离去的背影,忍不住苦笑一声。
若她真是神仙就好了,那就不用如此辛苦的守着城门。
第二日,壁国没有进攻,反而是派来了使者劝他们归降。
严容霜并未答应。反而还抓了使者,追问他们粮草所放之地。
毁了他们粮草,也许能阻止他们进攻的速度。
使者害怕被杀,还真就供出了粮草所放地。
当晚严容霜率一小队溜进了他们的粮草所放地,纵火烧了大批粮草。
此举引得壁国将军大怒,于第三日,开始挥兵五万进行强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