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风沙卷起她的衣袂,她的云袖被灌得呼呼作响,她紧闭双眼,眉间的花钿发着光,只听她喊道:“玄天在上,以我身做盾,金光、风云、地气听令,速速入阵,开!”
金光、风云、地气,三者为神女所用,金光从玄月处散落下来,如瀑轻纱垂落在阵法之中,风云席卷而来,也化作无数的影子入阵,地气从众冤魂脚底升起,化作无数黑影与二者融合。
三者融合后,在阵法中快速的进入到碧玄剑的周身,将长鸢包裹住,不过顷刻之间,一条黑色的深渊就出现在眼前。
而伴随着那深渊出现,冤魂开始一个个消散。
他们没有任何的悲伤,反倒是像解脱了似的,看着身边的亲人,带着眷恋的神色,一个个消散。
“阿娘……”小姑娘牵着大人的手,仰头看着她,“阿娘,津津来世还要做您的女儿。”
“津津……”女子抚摸着小姑娘的头,俯身吻着她的额头上。
也就在那个瞬间,母女俩的身影都化作了飞烟,消散在眼前。
众冤魂消散的瞬间,一抹金光笼罩着刘子钟,金光似刃,不断的往他的身子里钻,令他痛苦不堪,犹如被凌迟,被剥皮拆骨。剧痛令他单膝跪在了地上,双手捂着头,五官狰狞。
他痛苦的喊道:“神女在上,请立刻用我的身躯,重塑霜儿!”
长鸢扭头看着刘子钟,他羸弱的身子已经半跪在地上。这就是开启阴阳路的可怕之处,所有死去的冤魂,都会恢复痛感,尝到那痛不欲生的感觉。
她莫名的有些不忍,抿着唇说:“你还有机会……”
话,还没说完,刘子钟吼道:“我,刘子钟,绝不后悔,请神女用我身,重塑霜儿!”
声音穿透风沙,越过重重阻碍,传到长鸢的耳里。
她神色一凝,再次结印。狂风将两人包裹着,她划破手指,一缕鲜血顺着指尖融入到阵法当中,随后飞到空中,使出了术法入霜。
伴随着无数霜花落下,一抹纤白身影在黑暗中逐渐出现。
刘子钟看着那抹身影越来越清楚,顾不上即将消散的身躯和痛楚,踉跄的爬了起来,朝着那抹身影跑去,一边跑一边喊:“霜儿,霜儿……”
声音悲切至极。
而那抹身影仿佛听到有人召唤,缓缓睁开了双眼。狂风席卷,风沙走石,黑雾将两人包裹着,却怎么都挡不住那炙热而浓郁的爱意。
严容霜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刘子钟,呢喃道:“小侯爷。”
再次听到她喊‘小侯爷’三个字的时候,刘子钟的眼眶忍不住泛红,身子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明明之前想好了,见到她要说什么的。该说这几百年,他想她想得快疯了,或者该说,他们就在这里拜天地、亦或者是来世再见。
可是真正见到了几百年前就殒身的严容霜时,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他颤抖的从怀中取出了一支金缕翡翠簪,走到严容霜身边,抬起手,将那支玉簪插进了她的发髻,沙哑地说:“之前一直没机会送你,这是我娘留给儿媳妇的传家宝。”
他看着她,哽咽,“真好看。”
严容霜没想到会再见刘子钟,迟疑了良久,确认不是幻境后,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侧脸,苍白的脸上落下眼泪,“小侯爷,你为何要这么做,何苦呢。”
“你当日带兵离开,未曾与我说过一句话,可我却有千言万语想同你说。”
刘子钟的声音悲切,身影也开始虚散,即便此刻承受着千般痛苦,却为了不让严容霜发现,苦苦支撑,“我就是想问你,你还愿不愿意与我成亲?”
刘子钟的下身已经开始消散,风一吹,就如同散沙般,卷入风沙之中。
严容霜握住他的手,说道:“我愿意,成玉,我愿意嫁于你,你不要走,我们可以就在这里拜天地,不要走。”
听到她的回应后,刘子钟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说道:“霜儿,莫哭,从今以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话音落下,刘子钟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眼前,而他最后的一缕残识,进入了严容霜的体内。
确实如他所言,刘子钟成了重塑严容霜身体的一缕冤魂,做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在刘子钟的身影消散的片刻,严容霜痛苦的跪在地上,拼命抓着他消散的飞烟,不断的喊着,“成玉,别走,求你别走……”
她拼命的想要抓住刘子钟的飞烟,却怎么都抓不住。
留在手心的,只剩下一缕飞沙。
她死死抓着那缕飞沙,像抓着刘子钟的手一样,捂在胸口,眼泪一滴滴落下,痛不欲生。
他怎么可以在见到她后,就消失在她眼前呢?
这如将她凌迟,有何不同?
她落下来的眼泪,一滴滴的淬进了飞沙之中,那些飞沙犹如感应到什么,包裹着她的全身,缠绕着她。
长鸢拿着碧玄剑走到她跟前,说道:“你还有半柱香的功夫,若有什么愿望,可与我说上一说,我能帮的话,尽量帮。”
严容霜抬眸望着长鸢,缓缓跪在地上,“若可以,请神女前往喜乌镇,到了喜乌镇后,往南走一公里,便有一棵槐树,请神女将埋在槐树下的东西挖出来。”
长鸢点头,“小事。”
得到长鸢的同意后,严容霜垂眸望着掌心的云烟,眼前不由得浮现出自己与刘子钟的过往。
在青铜树下观月,在鸣砀山射箭,在围场涉猎……
刘子钟始终陪着她。
她缓缓闭上双眼,任由身子消散,她渐渐的消散在眼前时,一枚两者光的碎片和一颗珠子落在了长鸢的手上。
她握紧那枚碎片,发现是魔玄杵的碎片,但意外的是,只是残识碎片!并非完整的魔玄杵。
而另外一枚珠子……
她用手一挥,那枚珠子落在地上后,引发了无数金光,一股巨大的力量令她不由得后退了两步,金光刺得她抬起右手,用手肘挡着眼睛。左手则想幻化出碧玄剑来劈开这道金光,但怎么都用不出法力。
她心中暗叫不好。
这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妖魔,法力之高,竟在她之上!
可这人神魔三界,谁能拥有如此可怖且的法力?
金光溢满了整个阵法,甚至开始包裹着她,将她慢慢的推向珠子的中心。风大难阻,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不断向金光靠近,而随着她不断靠近,便看见了金光里的影子,影子从雾化到变成一名男子。男子身穿黑色长袍,容貌俊美,漆黑的瞳仁溢着漫天华彩,只可惜眼睛无神,压根看不出什么情绪。
在长鸢靠近他的时候,他终于回过神来,深深凝望着她。
两人挨得很近,近到她能看见他眼眸中,属于自己的倒影。
“你是——”
谁,还没说出来,男子整个人就倒在了她的肩膀上,彻底昏迷过去。
男子昏迷过去后,整个阵法消失,长鸢跟男子都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只是眼前的昀天镇,不再是刚才的昀天镇,早已经化作一片荒芜,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不远处的湛襄正拿着他的刀剑,不断冲着一处乱砍,边砍边叫:“该死的魔玄杵,你敢对魔尊做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快给我滚出来,看我不弄死你。”
长鸢看着湛襄,唇角微微上扬,冲着他喊道:“湛襄,过来。”
听到长鸢的声音,湛襄回眸望去,见到她的身影后,双眸立刻露出了欣喜之意,将刀剑插入身后,快速的跑了过来,“魔尊,可有受伤?魔玄杵呢?”
长鸢拧眉,“你能先帮我把他挪开吗?”
湛襄这才意识到长鸢身上正靠着一男子。
他的眼眸在男子身上转了一圈,忍不住‘啧啧’了两声,然后才伸出手将那名男子拉到自己边上,说道:“这小子谁啊,长得细皮嫩肉的,我在魔界待了那么久,也没见过此等好颜色。”
长鸢甩了甩被压疼的胳膊,瞥了他一眼,“看不出来你好这一口,喜欢就赏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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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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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襄可不好男风,他在魔界就喜欢妖娆多姿的小妖精,他屋内的妖姬没有十个,也有五六个。只可惜那些小妖姬长得都没有眼前这男子好看。
他忍不住用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拧眉问道:“倒还有口气。”
说完,扭头看着长鸢,“魔尊,到底怎么回事?”
长鸢简单的跟他阐述了一下事发经过,随后将那片遗落在她掌心的碎片拿了出来。那片碎片在她的掌心散发着碧绿的光芒,菱角还带着一抹红色,像极了刘子钟消散时流下的血泪。
想到刘子钟跟严容霜分别时的依依不舍,心中难免有些触动。
她掌管魔界已有些时日,却鲜少在这个冰冷黑暗的地方见过情深意切,所有妖魔都承受于她的威严之下,谈不上尊敬,只惧怕她的法力。倘若他们拥有了滔天无穷的法力,那她这个魔尊,也就不复存在了。
湛襄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只是碎片?那刘子钟只是碎片?”
“此事确实有些蹊跷,我明明是探寻到魔玄杵的气息,不成想只是其中一块碎片。”
“那这男子怎么办?杀了?”
长鸢的目光慢悠悠的落在了躺在草垛上的男子身上,沉吟片刻,正欲说话,却见那男子的手动弹了一下,眼睛便慢慢睁开了。
此前已道这男子生得俊美如谪仙,不成想这睁开双眼,眼眸似若银湾,姣姣向月。他迷茫的看着湛襄,显然还没有彻底恢复神智。
长鸢见状,立刻在湛襄身后使用术法,将自己变成了先前那个模样平平的男子。
变完后,她稍微理了理衣襟,走到男子跟前蹲下,拍了拍他的侧脸,粗着嗓子问道:“喂,醒醒。”
男子被长鸢这么一打,彻底回过神来,看见长鸢的脸后,神色猛然狠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眸之中爆发出来的强大的气场,令长鸢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此人眼眸如剑,气场如虹,必非普通人。
长鸢还未回神,那男子已先前松开了她的手腕,软绵绵的倒在草垛上,褪去了那份冷冽,抿着唇说:“抱歉兄台,我以为你是坏人。”
长鸢看了看已经被他捏红的手,有些不耐烦,“你是谁,为什么在刚才的阵法里?”
“什么阵法?”男子蹙眉,“我是遭人袭击,之后便不省人事,不知兄台何意。”
长鸢可不相信他这鬼话,刚才在阵法之中,他爆发出来的力量,连她都阻挡不了。若不是到最后一刻,他收了手,恐怕她此刻已经化为灰烬。
此等法力高深之人,又怎会受人袭击?
长鸢不动声色的将手放在了他的手腕上,想探一探他的虚实,可当她的手放上去后,只感受到了普通人的脉搏,却感受不到任何灵力和术法的存在。她疑心的多探了一下,依旧死气沉沉。
她拧眉看着他,问道:“你说你遭人袭击,那遭人袭击前,你是谁?”
男子艰难的从草垛上坐了起来,眉目清朗。思索了片刻后,才回答,“我是京中人,名唤……”
他顿了顿,“叶怀霁。”
“叶怀霁?!”湛襄胸口抱着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你就是人间的太子?京中有名的冷阎王?”
“太子?”
长鸢并不了解人间的事,只知道人神魔三界,皆有帝王,人间的帝王乃九五之尊,驾崩后,以生平实事而论,晋封神,亦或者六道轮回,皆有不同。
相比之下,湛襄就了解许多,他爱小妖姬,也爱人间的富贵花,尝尝是扮做普通男子跑到青楼里享乐。为此,长鸢没少说他满脑子情爱。
不过在这关键时候,他这个情爱脑袋还真起了点作用。
湛襄将长鸢拉到一边,小声地说:“魔尊,他就是叶怀霁,人间帝王的儿子,在这人间里,除了帝王,也就他地位最高了,不过此人……”
他拧眉,“不好相处,杀人如麻不说,还是个喜欢玩弄女子之人,听说他的后宅,快赶上皇上了。”
长鸢冷笑,“那又如何。”
“你想,我们来人间寻找魔玄杵,是不可以在人间用术法的,万一他起了杀心,想杀我们怎么办?”
人神魔三界,互不打扰,谁都不可以逾距去管辖别人的地界。他们虽然是魔界的人,来到人间,却不可以插手人间的事,也不能用术法。如果这个叶怀霁真想杀了他们,他们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长鸢最恨这种被人威胁的感觉,想当初她被困仙玉台时,便是如此。她透过湛襄看着叶怀霁时,不免多了几分冷意。
“此人出现在阵法当中,还跟魔玄杵的碎片同时出现,想来不是凑巧的事,如今魔玄杵散落人间,我必须要将碎片都集齐才行,至于他……”
她眯着眼眸打量着叶怀霁,“若真敢动手杀我们,我也不会坐以待毙,不用术法,照样能反杀他。”
长鸢跟湛襄商量好后,就走到了叶怀霁身边,本来想跟他多打探几句关于他被袭击前的事,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叶怀霁就双手作揖,“敢问兄台这是何处?你们又是何人?若是可以,能带我去附近的府衙吗?”
叶怀霁说话端庄大方,没有任何太子的架势。反倒有着一股浓郁的书香气息。湛襄非常不喜欢叶怀霁。据说是某日他去京都的百花楼里玩,正和花魁玩得开心,太子就派人进来,将他的花魁给抢走了,害他那日连玩的心都没有。
他对这个叶怀霁,早已是怀恨在心,以至于听到他说这些话时,忍不住说道:“你是太子爷,想去哪就去哪,问我们作甚?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呢!”
“实不相瞒。”叶怀霁蹙眉,“我只记得我被人袭击,以及在京都的一些事,剩余的事,我已然是记不清了,想来是被人袭击而产生的后遗症,还请二位兄台行个方便。”
湛襄刚想说一句‘小爷不想帮你这个忙’,但还没说出口,长鸢就说:“我们不是本地人,但我们也要前往京都,若是叶公子愿意,倒是可以与我们一同前往,路途遥远,做个伴也不错。”
叶怀霁听言,连忙鞠躬,“多谢兄台,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我唤宋长远,这位是我的兄弟,名唤湛襄。”
“长远兄,湛襄兄,有礼了。”
三人达成一致后,便收拾了一番准备上路。
一路上,湛襄都拿着手里的刀,警惕的盯着叶怀霁,生怕他中途起了杀心,将他们二人都斩于刀下。
虽然说他们不会真死,可是会真痛,他还不想被人一刀割开血肉,痛得龇牙咧嘴的打滚,有失威严。再说了,这叶怀霁之前夺了他花魁的事,他还怀恨在心呢。
长鸢看着他那紧张兮兮的模样,忍不住嗤笑,扯了扯他的衣服,靠近他,“别一副喊打喊杀的模样,人家什么也没做。”
“就是什么也没做才可怕,他可是出了名的冷阎王,现在居然这么心平气和的同我们说话,摆明了有问题,而且他还说自己记不清许多事,我看就是装的,估计时怀疑我们袭击了他,拿我们当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