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很快就发现，不止是御史台，各个部门的官员们也掀起了一股自给自足的风气。
除了豆芽外，他们还种植了荞麦、香椿等作物，一到饭点，朝臣们打开自己的食盒，都是绿油油的一片。
姚成宣大为震撼。
不仅如此，朝臣们吃饭时，还要交流自己吃饭的心得，力图与庶民看齐。
魏琳也没想到事态愈演愈烈，到现在每个人都揣着蔬菜来上值，但凡食盒里有一丁点肉沫，都会被他人看不起。
魏琳悄悄将自己食盒里的肉丝往下埋了埋。
该怎么告诉他们……船上还打算自己养殖动物呢？
宝船的排污系统也是经由工部尚书一手设计的，不止设计了人的厕所，还给动物们也设计了一个。
有肉有菜，有茶有酒，远洋船队的准备很是充足。
朝臣们听不得这个，他们正追求着体验民间疾苦，一定要越苦与好，方能体现出自己与民同苦，爱民如子的心态。
就连庶民路过尚书省，都会被里面的蔬菜味儿惊到。
“我滴娘欸，怎么里面一股子菜味儿哦？”有过路庶民惊讶道。
“听说上面那帮人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要自己种菜，自给自足，你看，尚书省里面全是豆芽。”有好心人帮他答疑解惑。
路过的学生们见了，挠头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好心人热心地为学生们解释道，“魏仆射说了，太平盛世之下亦有诸多民间疾苦，百官应当以身作则，体验民情，才能当一个好官呐！”
魏仆射？学生们的双眼唰地亮了起来。
魏琳可是国子监的传说人物，也是他们的学长，既然魏学长这么说了，那一定有她的道理吧！
于是学生们对视一眼，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口中念叨着“民间疾苦”、“与民同苦”、“天下大义”一类的词，携手走远了。
目睹了一切的过路庶民挠了挠自己的头。
话虽如此……但是他们平日里吃的饭，也没有差到这种地步吧？
自从分田一事之后，各地州县也自发地开始组织起了分田的队伍，虽然时常和当地望族有冲突，成效也不一定能让人满意，但是分到庶民们手中的土地多了，日子自然而然地就变好了。
更别说南方还开发了不少水田种植水稻，长安城内都有大米卖了。
那名过路庶民皱眉深思了一会儿，只能感叹道不愧是朝廷官员，果然就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他自己家中，有时候都能添一顿肉菜了，这些朝臣却能每日坚持吃菜，真是难得啊。
魏琳所说的那段话，经由御史们的传诵，越传越玄乎，直到司清带着姚七娘返回长安城的时候，回到宫中的第一顿饭，整整摆了八盘豆芽菜。
清炒豆芽、酱拌豆芽、豆芽汤……
司清的脸都绿了。
舟车劳顿，他们在船上实在是没吃到什么好东西，没想到一回来就给他弄出了个这么大的惊喜。
司清怒气冲冲地找来内侍，质问道：“怎么回事？朕一回来就只能吃豆芽了吗？”
小内侍颤颤巍巍地跪下赔罪：“圣上，是魏仆射如此吩咐的啊！”
司清：？
只听见小内侍又解释道：“魏仆射说了，太平盛世之下也有民间疾苦，为了避开未来存在的苦难，让大夏顺利渡过劫难，人在做天在看，应当坚持食素，方能体现出自己的诚心。”
小内侍冒死进谏道：“圣上，您贵为天子，理当以身作则，方能顺利渡过劫难啊！”
这个不知道传了几个版本的流言，除了第一句话是魏琳的原话，后面的说法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司清无语至极。
这话是他那个不敬鬼神的宰相能说出来的？
他轻轻踹了小内侍一脚：“魏郎呢？她人在哪里？”
小内侍颤抖着回禀道：“魏仆射此时正在英国公府上。”
……
魏琳坐在池边的石头上，撒了把豆渣，将手中的鱼竿抛了出去。
顾慈为了满足她钓鱼的爱好，专门在英国公府的池子内养了鱼，此刻只见池中的鱼儿摇动着尾巴，争先恐后的抢食水面上的豆渣。
司清刚一进门，就看见他的宰相揣着手，端坐在池边，双眼微眯，看也不看自己的鱼竿。
司清走近后，俯下身质问道：“那些豆芽菜是你安排的？”
魏琳掀开眼皮，瞅了一眼身边的小皇帝，惊讶道：“圣上回来了？怎么也不遣人接应？”
姚七娘将司清劝了回来，众人还并未知晓此事。
司清一路过来，也听说了近日长安城内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继续问道：“我让你监国，你就是这么干的？”
魏琳又撒了把豆渣：“我只是在试验船上种植蔬菜是否可行。”
司清看见池面上漂浮的豆渣，眼皮抖了抖。
“所以你试验出的结果是什么？”
“自然是可行，而且还可在船上饲养动物，不过这话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魏琳笑道。
司清：……所以大家就是被你坑了是吧？
他坐在另一块儿石头上，问道：“出海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远洋船队一事，几乎是魏琳一手支持着完成的，司清只是批准了此事，并没有对此事表现出多大的兴趣。
不然马尚书可不只是哭穷那么简单了，如果他支持魏琳，就会像荆州赈灾的时候一样，掏空半个国库也要给她凑够赈灾粮。
那个世界地图他倒是看了，那些地方太远，治理也困难，他没兴趣，唯一有兴趣的，就是传说一年三熟的安南。
不过此时并不是用兵之际。
魏琳听到他的问话，点了点头道：“是啊，很重要。”
“那些大陆上有红薯、玉米、土豆……”魏琳歪着头想了想，又问道，“说起来，圣上知道这些作物亩产多少吗？”
她好像还一直没有跟人说过。
“就拿红薯来算吧，就算种植水平不够，砍半来计算，一亩红薯也可产十石以上。”
司清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问道：“多少？你说多少？”
要知道就算是长安郊外的良田，一亩粟米能产四五石，已经是极高了。
魏琳调整了一下鱼竿的位置：“所以才要出海啊。”
天底下饿死的人那么多，要是能用这些作物救急，不知道能多活多少人下来。
这些人是母亲，是兄长，是一个封建社会下传统家庭的希望。
司清回过神来，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出海！必须出海！”
哪怕被人抨击劳民伤财，远洋船队也一定要出海！
要把魏郎所说的那些东西都带回来！
魏琳笑了笑：“我监国的时候看了不少奏折，可没少人弹劾我劳民伤财。”
要组建一艘远洋船队，耗费的人力物力不知几何，朝臣们这话倒是说得没错。
“他们知道什么？”司清轻蔑地笑道，“别理他们，咱们必须出海！”
亩产十石啊！那可是亩产十石啊！
自从战乱之后，直到现在，大夏也还没有恢复过来元气，不少村落十室九空，人不是因战争而亡，便是因为在地里刨不到树根，活活被饿死。
虽然现在天下太平，但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仍有庶民饿死。
至于朝臣们的弹劾？魏琳才懒得理会。
“我要活天下庶民，是非功过任后人们说去吧。”她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她能说出这句话，也是笃定后人们不会怎样。
能让更多人都活下来，即便劳民伤财，也可算功过相抵了。
魏琳有时候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司清并不知晓她的想法，叹道：“你看得开。”
两人正谈论着远方大陆上的作物时，就听见齐沐窜了出来，朝他们挥手喊道：“快来！踢蹴鞠了！”
“来了！”魏琳回应道。
今日放旬假，齐二郎几个人又凑到一起，说要一起踢蹴鞠。
司清正在兴头上，蹦了起来：“我也要来！我也要来！”
魏琳伸了个懒腰，将自己的鱼竿收了上来，空空荡荡的鱼钩晃来晃去。
她站起身往众人的方向走去。
行至半路时，魏琳回头看了一眼池水，水面上的豆渣已经被鱼儿分食完毕，水面波澜不惊。
她仿佛看到了海面上，远洋船队扬帆起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