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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管家和莫老守在静王府主院内, 彼此对视了一眼,难得都幽幽长叹了一口气。
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齐管家抿了抿唇道。
“王爷和雪胖胖都进去了好几日, 除了进食喝水,会有专人送到院门口, 其他时候, 根本不见王爷和雪胖胖出来。”
“莫老, 老奴很担心王爷。”
莫老拧了拧眉, 先前在余杭郡的时候,是他最先找到的宋溪亭。
当时的莫老差点有些不敢上前,坐在马车里的人是宋溪亭, 可他跟随宋溪亭多年,却从未见过他那个样子。
便是曾经战场上生命垂危之际, 宋溪亭也没有流露过这样的模样。
像是冬日将断未断的枯枝,脆弱易折。
他抱着那只猫,久久未动,虽未凑近, 但莫老能看出那只猫已然没了气息。
莫老皱了皱眉, 踟蹰片刻,还是决定上前,但他刚挪动步子, 却见宋溪亭忽然直起了身子,空洞的瞳孔也像是渐渐有了焦距。
他发颤的指尖缓缓抬起,在那只猫的鼻尖处放了一会,接着他抬起了眸快速看向莫老。
莫老第一次在宋溪亭眼底看到那么激烈的汹涌情绪, 只见宋溪亭紧紧抱着那只猫, 大步走到莫老面前。
“莫老, 她还活着……对不对?”
这也是莫老第一次听见宋溪亭这样小心翼翼地同他说话。
莫老心尖诧异,垂了垂眸,探了一下猫咪的鼻息,他眼里的惊诧更甚,方才已然没了呼吸的小猫咪,竟真的突然又有了呼吸。
莫老冲宋溪亭点了点头。
莫老记得,当时的宋溪亭愣怔片刻后,竟破天荒对他笑了笑,好一会,他低了低声道。
“谢谢。”
可未曾想,只是过了几日,宋溪亭再次没了笑容,且比先前更为阴郁,从江南回到上京之后,便将自己和那只猫关进了屋内,连早朝都不去了。
丁派和朝堂上多少言官对他虎视眈眈,弹劾他的折子已然在皇帝的万字桌上叠起高垒,但宋溪亭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可没一个人知道,宋溪亭究竟为何如此。
莫老顿了顿:“你先守着王爷,我去去就回。”
***
屋内漆黑一片,壁上的兰草灯里蜡烛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白底。
寻常那只爱待在婴儿床上滚来滚去的胖橘猫,此时正缩在床底瑟瑟发抖。
宋溪亭坐在床对面的地板上,他下巴长出青色短小的胡渣,墨发披散在肩头,一双幽深的眸子盯着眼前的床一动不动。
宋溪亭已经不知这是第几日。
可……
没有声音,还是没有声音。
缩在床底的猫,不会亲近他,不会想要贴着他,不会蹭着他的脖颈,也不会想吃辣味菜……
每一个“不会”,都在提醒着宋溪亭,它不是梅雪嫣。
那真正的梅雪嫣……
宋溪亭抿紧了唇,空洞的眸子溢出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像是车轮压指般。
他双手扶住额角,发白干裂的下唇有着深深的齿痕。
不,她会回来的,她能来第一次,就能来第二次。
宋溪亭缓缓放下了手,平素冷静的眉眼,此时看着却像蕴藏某种偏执的疯狂。
***
三个月后。
十一面具下的脸十分严峻,他手里有一份极为重要的情报要同宋溪亭汇报。
但静王这段时日天天守着那只猫,只偶尔会外出一阵,根本不理朝政之事,就连圣上召见都不管不理。
再这么下去,北梁舆论将会对静王越来越不利。
十一知道宋溪亭现在听不进去情报,他只能将这条重要的情报写在纸上,置于宋溪亭的书桌前,然后冲着宋溪亭的背影拱了拱手。
下一刻,十一消失无踪。
窗外清寂的月光轻拂在桌面的册子上,上面的“云家”二字显出了些许皎洁。
……
从淮南道到上京城的官道上,树影绰绰,喜鹊栖息,浩浩荡荡十余辆马车行李,一看就是山匪眼里的“大财主”。
可这一行人从淮南道出发以来,沿路皆是平安,这还多亏了前头有禁卫军开道护卫。
在林间休息之时,云家的家仆上前给坐在大石头上的禁卫军统领送水喝。
家仆客客气气,但禁卫军统领更是客气,平素凶巴巴的面容,面对着云家家仆却是笑盈盈的。
等到云家家仆走后,旁边另一个身穿盔甲的人同禁卫军统领道。
“老大,你怎么对一个下人都这么客气啊?”
那禁卫军统领低声答道:“小子,你这就不懂了吧,我来同你好生上一课,你可知,淮南道云家这次进京目的是什么啊?”
盔甲男子摇了摇头。
禁卫军统领伸手掩唇,继续:“丁太傅的身体快不行了,丁派需要一个掌舵人,淮南道云家家主就是被丁派推选的下任掌舵人。”
盔甲男子眼睛瞪大,禁卫军统领给他使了一个眼色:“所以,眼下正是能好好在云大人跟前争表现的最佳时机,别怪老大没提醒你。”
盔甲男子频频点头,一副感恩的模样。
不过过了会,盔甲男子看着禁卫军统领英俊的面容,忽然福至心灵,小声道。
“老大,听说云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可是名震淮南的大美人,这您要是同她有一段佳话,岂不是美上加美……”
闻言,禁卫军统领倒是神色一肃:“这话可不能乱说。”
“云家大小姐确实是名震淮南的大美人,但这位大小姐自小就定下了娃娃亲,我们啊,还是老老实实在云大人争表现吧,别搞这些旁门左道的。”
盔甲男子糯糯点头,但很快却摸了摸后脑勺,有些奇怪。
这云大小姐早已过了适宜出嫁之龄,若是定有娃娃亲,为何到现在还没出嫁呢?
稍作休息之后,一行人再次启程,前往上京而去。
而中间第三辆雕金云锦纹马车内,一位续着美须的中年男子同一位杏眸的妙龄少女,正一人手拿着一册书,静静研读。
车内香炉,袅袅飘出白烟,一室典雅檀香。
若是只观画面,中年男子同妙龄少女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都透着宛如芝兰的文雅之气,他们读的定然是先贤的开悟之书。
可……
“爸,这都是我这个月看得第十八本小说了,这剧情我都能知道这个员外的小妾外面的情郎,肯定就是这个员外的夫人的弟弟,这一眼看到头的剧情,一点新意都没有,您是怎么在这待这么多年的。”
“雪嫣啊,爸看小说没你看得种类多,这些古代的话本子对爸来说还算新奇,我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啊?哦!那你开心就好。”
云玉成津津有味地又翻起了几页,一旁的梅雪嫣则放下书,靠在马车上的金丝软垫上,随手捡着一粒花生放进嘴里,目光轻轻落在身旁的云玉成身上。
她神情倏而有些恍惚,感觉十分地不真实。
而这种不真实感,在三个月前,更是明显。
三个月前,她本是中了毒同宋溪亭在一起,她迷迷糊糊间,同宋溪亭说了好多话,但到后面,她突然心口一痛,眼前彻底归于黑暗,意识也彻封闭,可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她便已然成了云家的大小姐,云雪嫣。
她刚醒的时候,立马就想下床去找宋溪亭。
宋溪亭最后的样子太过偏执,梅雪嫣担心宋溪亭会出事。
可她还没迈出屋门,便遇上了拄着拐杖来的祖母,梅雪嫣没有祖母,但面对头发花白的长辈,她也不好忤逆。
正当她想同这位长辈说明情况时,她忽然从祖母口中听到了一个名字。
“雪嫣,你可终于醒了,你不知道玉成为了你忙前忙后,身子骨日渐消瘦,前不久刚生了一场重病,祖母我差点也没能挺过来,幸好你终于醒了,来快随祖母去看看你爹。”
玉成?
梅雪嫣身子僵住。
云老夫人见拉不动梅雪嫣,有些纳闷地回头道:“雪嫣你这是怎么了?”
梅雪嫣回过神来,一把反抓住云老夫人的手腕,神色似不可置信道:“您说我爹叫玉成?!”
云老夫人拍了一下梅雪嫣的手背:“这孩子怎么生了一场病,不止病糊涂了,还没大没小的,那是你爹,怎么能直呼其名呢?”
梅雪嫣糯糯点头,赶忙跟着云老夫人去了云玉成的院子。
等见到躺在床上的云玉成那一刻,云玉成和梅雪嫣两人好像同时福至心灵,不论是站在垂帘外的梅雪嫣,还是躺在床上的云玉成,皆是情绪激动。
虽然云玉成同梅玉成长相有差别,但眼神没有变,梅雪嫣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
而梅雪嫣现在这具身体同自己现代社会的模样几乎一模一样。
后来梅雪嫣才了解到当年的梅玉成消失的真相,原来当年梅玉成竟遇到了难得的磁场纠葛造就的时空穿越,梅玉成说他走进那个小区的时候,就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只走了几步就感觉眼前一阵扭曲,再然后身体传来抽离的巨痛,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便已然成了云玉成。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梅雪嫣听着瞠目结舌,但想到自己都能穿成一只猫,也很快便接受了这件事。
梅雪嫣后面也同云玉成交代了自己穿成了宋溪亭猫的事。
云玉成听着却是恍然,难怪先前梅雪嫣这具身体里的灵魂看着像一只猫,也是因为像猫,所以云玉成对外只能说梅雪嫣生了重病,平素也只找几个亲近的下人照料她。
云玉成初初穿书时,对这个世界一点都不了解,且他根本不想留在这,他还惦记着梅雪嫣,他若是不在了,梅雪嫣该怎么办。
可在知晓自己的女儿竟然也叫雪嫣时,云玉成赶忙去了梅雪嫣的院子,云雪嫣竟真的同梅雪嫣长得一模一样。
但梅雪嫣幼时似是发过一场高热,看着不过三岁小孩的智商。
可云玉成端详着云雪嫣那张同现代梅雪嫣一模一样的脸,觉得此事可能有蹊跷。
果不其然,他去寻了永净道长后,永净道长道,云雪嫣这是犯了离魂症,眼下这具身体里只有一魄,其他三魂六魄皆不在此,只有等其他三魂六魄归位,才能真正清醒过来。
这话,让云玉成看到了希望,也让他找到了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意义。
也许有一日,他还能同梅雪嫣再次重逢。
而现在,他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云玉成和梅雪嫣久别重逢,便是梅雪嫣想立马动身回上京看望宋溪亭,也因云玉成的身子骨停了下来,云玉成先前因为她生了一场大病,好好休息也得有个几个月。
中间梅雪嫣不是没想过要给宋溪亭递消息,但云玉成是丁派的人,云玉成告诉梅雪嫣,她递过去的消息根本到不了宋溪亭手里,且还会被沿路查看。
穿成猫,其后又复生成人,这种奇诡之事,梅雪嫣自不可能对外人言,她也只得耐心等待,等着云玉成身子大好,再跟着他一起回上京。
但梅雪嫣虽不能第一时间去找宋溪亭,却一直都在打探宋溪亭的消息。而淮南道偏远,上京的消息传过来已然滞后了七.八日。
听闻宋溪亭将自己和他的猫都关在了屋子里,持续了好几个月,连上朝都不去了。
梅雪嫣又是揪心,又是觉得有几分纳闷。
那只胖橘猫并不会因为她消失而死亡,有着胖橘猫的陪伴,宋溪亭应该就不会像她最后看到的那样疯狂和偏执才对。
现在的宋溪亭,该是一个正常样子的宋溪亭。
可眼下活在传闻里的宋溪亭,却半点正常的模样没有,反而越发像犯了疯病。
梅雪嫣心思坠坠不安了三个月,终于等到云玉成身子骨大好,云家收到圣旨,由禁卫军护佑,动身举家搬往上京。
……
梅雪嫣白皙的手指轻轻挑起马车帘,看着车外匆匆掠过的绿色树影,林间鸟儿啼叫,乡野花草鲜活,想着自己离上京越来越近了。
梅雪嫣好看的杏眸微微弯了弯,心中默念道。
“宋溪亭,等我。”
作者有话说: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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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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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政司中院。
中院陆陆续续进出着手里拿着公文册子的官员, 一个晚来的官员打着哈欠刚想跨进门,看见院中之人,立马将打哈欠的手放了下来, 然后从包袋里,抽出一册公文, 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等碰到另一位同僚时, 那位晚来的官员立马快步上前, 用公文掩盖住自己的脸, 压低了声:“静王来了怎么没提前通知我一声。”
另一个有些微胖的官员磨着牙,同样低声道:“静王这几次过来,哪次不是临时, 还提前通知。”
“那静王这到底理不理政务啊?我这心真是七上八下的。”
“那谁知道呢,辅政司中院倒是来了, 早朝却依旧不去,也不知静王怎么想的。”
那位晚来的官员脑海里浮现一个词,但他不敢说,只能咽回肚子里, 余光瞄了眼静王, 只见他今日穿了一件墨色竹纹便服,衬得面色越发苍白,他谁都没看, 目光直直落在怀里的那只猫身上。
可他怀里的猫毛发倒竖,显然十分害怕静王,就跟他们一样。
宋溪亭抱着猫在中院的院子里站了一会,垂眸看着怀中猫咪惊恐迷茫的眼神, 他沉默片刻, 转身缓缓离去。
宋溪亭跨出大门之时, 身后的中院官员均是放下公文册子,长舒一口气。
那位晚来的官员往大门探了探头,看向宋溪亭远去的背影,眉心微动。
“静王看着也没传闻中那么疯嘛。”
旁边微胖官员踢了他一脚:“小声点,真不要命了。”
晚来的官员正“诶哟”着,微胖官员又是小声继续:“听过清醒的疯子这个词吗?要没犯疯病,会天天谁都不理,就抱着一只猫说话?”
“我瞧着,静王可能快病入膏肓了。”
……
***
宋溪亭后面又抱着猫去了崔跃的家,文殊庙,朝灵寺,裴丁香的墓……
种种所过之地,都是上京城里梅雪嫣曾经去过的地方。
每次宋溪亭都会同怀里的猫低声讲着,曾经在这里,梅雪嫣经历过什么,讲完之后,他就静静地看着猫。
可猫咪的眼神一直没有变,还是如同一开始那样惊恐迷茫。
宋溪亭每每看至此,均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