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鹤卿:“这叫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唐小荷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然后眼一抬瞄着宋鹤卿,“那你把我的面吐出来。”
宋鹤卿感到奇怪:“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唐小荷理直气壮:“就事论事,我是为了求你帮忙才给你做这碗面的,现在忙没帮成,面还我。”
宋鹤卿都被气笑了,无奈道:“唐小荷,你能不能别气我了,崔茂的案子已经够让我头疼的了。”
唐小荷的注意顿时被后半句话吸引去,诧异道:“崔茂?他有什么案子?”
宋鹤卿:“很好,你再晚知道一会儿,他头七都要过了。”
就在这时,门外胥吏来报:“大人,徐厚招了。”
宋鹤卿神情一肃,瞬间回神,沉声道:“升堂。”
……
夜半的大理寺,三班衙役分列讼堂,灯火长明。
徐厚在牢里待了一整日,哪怕没有受刑,人也已经怕到极点,此时跪在堂下,不仅面白如纸,说话还哆嗦不止,没有次序。
“草民……草民撒谎了,那樱桃,樱桃不是我买的,是我捡来的,捡来,捡来没洗,就拿来做樱桃煎了,草民,草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宋鹤卿听出话中关键,皱眉问道:“那樱桃是你从何处捡来的?”
“草民是在草,草鞋巷巷口捡到的,盛樱桃的篮子都还在草民家中摆着。”
宋鹤卿随即吩咐王才:“派人去草鞋巷巷口看看,顺道去他家中将那篮子拿来。还有,白天我让你们去他家中调查,查的怎么样了?”
王才道:“回大人,据他妻儿口中所说,他昨日里的确不知从哪弄来一大篮樱桃,但没说是买还是捡来的,只说这下可要发财了,护着那樱桃谁都不让碰,孩子想吃都不给。”
宋鹤卿眼中闪过丝疑色,道:“知道了,去办吧。”
退堂之后,宋鹤卿回到内衙,继续批阅折子,一直到了后半夜,几近天亮时分,王才带人归来,向他复命。
一是草鞋巷巷口的确废物成堆,而且从其中发现了几片残留的樱桃叶。
二是徐厚家里的确有个多出来的篮子,现已带回大理寺。
综上所述,徐厚确实没有撒谎。
宋鹤卿特地亲自检查了遍那樱桃篮子,发现样式平平无奇,就是普通的草编篮子,普通到寻常人家几乎必备两到三个。但他就是打消不了心中疑虑,干脆命人将篮子送去仵作那检查,看看是否真的只是个普通篮子。
天亮时,宋鹤卿总算支撑不住,正要趴在案上睡上片刻,门便被猛地推开,进来了回来复命的王才。
王才扑到案上朝他便喊:“大人快醒醒!那篮子果真有问题!”
宋鹤卿揉着眼,语气无限哀怨:“什么问题非得现在说,就不能让我安安静静的死上一会儿么。”
“那篮子里面居然有残留下的大量砒-霜!”
宋鹤卿眼一睁,精神头立马上来了。
作者有话说:
又到了愉快的谁是凶手环节~
这个案子其实是我根据现实里一个案子改的,主打的就是一个欧亨利ovo
第37章 鸡蛋羹
◎来煎人寿◎
公房中, 桌子上摆着一碟从篮中刮下来的藤草粉末,粉末旁是一只死老鼠,死老鼠旁边还有一盆水, 水旁摆了根发黑的银针。
宋鹤卿观察着这几样东西, 听仵作在耳边道:“小人先从篮子里面少刮了些粉末下来,喂给了老鼠,老鼠当即丧命。接着又将篮子泡于水盆中, 用银针一测,银针逐渐变黑。如此稀释毒性还能凶猛至此,小人便确定,这篮中曾盛放过剧毒砒-霜无疑。”
宋鹤卿看着篮子, 眼眸不由微眯。忽然,他睁开眼睛, 大喊王才的名字,道:“你先前是否说过在草鞋巷巷口曾捡到残余的樱桃叶?”
王才点头称是。
宋鹤卿:“立刻将樱桃叶呈上!”
少顷, 已经风干的樱桃叶被送上来, 宋鹤卿随即让仵作验毒,仵作将叶子磨碎溶于水中,再拿银针一测, 银针漆黑。
宋鹤卿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樱桃煎之所以有毒,不是因为在制作的途中被投了毒,是因为樱桃有毒。
毒药在樱桃表面,所以盛樱桃的篮子也跟着蹭上了毒粉。徐厚将樱桃捡回家, 下锅时偷懒没有清洗, 砒-霜又遇热毒性变得更凶, 所以第二天崔茂将樱桃煎拿到手里, 仅是吃了两颗樱桃,便毒发身亡。
但凡崔茂没有突发奇想去买包樱桃煎尝尝,但凡第一份樱桃煎进了别人的嘴里,这案子便要换种模样。
幸亏是他,幸亏是崔茂。
宋鹤卿头一次这么想用“老天有眼”来形容一个案子。
但徐厚何其无辜,这若是他不爱干净而得来的报应,那这报应也太重了些。
还是得往下查。
宋鹤卿当即便又派出两拨人,一拨按照篮子的线索,重点去查草鞋巷,另一拨去京城各大药铺索要账本,总结近期所有购买砒-霜的百姓,挨个排查。
这一忙,便是整两日过去。
账本是要全了,但是翻起来麻烦至极,京中少说人口百万,每日光是买砒-霜药老鼠的便能数以千计,要想从这些人里找到嫌疑犯,无异于大海捞针。
宋鹤卿尝试了两日,险些把眼看瞎,不得不另谋他路。
与此同时,搜查草鞋巷的差役来了线索,说有巷中居民亲眼看到是谁把樱桃扔在了那,现已将人押到大理寺。
宋鹤卿一激动,立马升堂审讯,结果人一带到,才发现竟是位风烛残年的老太太。
老太太约摸八十上下,拄着拐棍,脸色蜡黄,进了公堂跪都跪不下去,两腿直哆嗦,身边还带来个孙子专门扶着她。
宋鹤卿看着这一画面,不免向张宝投去一记诧异的眼神。
张宝却点点头,要他继续审。
宋鹤卿克制住心头古怪,没敢用惊堂木,只用手往案上一拍,肃声道:“堂下何人。”
老太太打了个寒颤,颤颤巍巍道:“老妇人夫家姓黄。”
宋鹤卿道:“好,黄老妈妈,本官问你,三日前,你是否往草鞋巷巷口扔下一篮樱桃。”
黄老太的脸色由黄转白,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半晌过去,才发出声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动静:“是……”
“好好的樱桃,你留着不吃,为何要扔了它?”
黄老太又不吭声了,只一味打起哆嗦。
宋鹤卿有点恼,声音不由扬高:“本官在问你的话!”
这下可好,黄老太眼皮一翻,险些吓得昏死过去。
身后的孙子将她及时扶住,对宋鹤卿道:“大人息怒,我奶大病初愈,身体尚未恢复,加上胆量小,又是头回上公堂,难免受不住。大人想知道什么,不如先问我,我回答不上来,再听我奶说。”
宋鹤卿点头同意,对那青年道:“那就由你来说,你奶奶为何将那篮樱桃弃之不用。”
青年道:“倒也不是诚心丢的,主要是家里人吃完以后都上吐下泻,我奶吃完也是,连灌好几碗绿豆汤才缓过来。于是我奶觉得那樱桃没长熟,吃了要闹人,便将它给扔了。”
宋鹤卿听后冷哼一声,心想何止是要闹人,你们一家真算命大的。
他见这青年说话时神情坦然,双目清亮,既不闪躲,亦不装作过分冷静,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便接着问:“这樱桃从何处而来?”
“买来的。”
“哪名摊贩?”
青年这下说不上来了,转脸问老太:“奶,你那樱桃是从哪个摊子买来的?”
没想到黄老太听完脸埋更低了,小声嘀咕着说:“忘,忘了……”
宋鹤卿一眼看出她心虚,又是举手一拍案,冷声斥责:“实话实说!”
黄老太双膝一软,扔掉拐棍噗通一声跪地,哭嚎道:“大人饶命!那樱桃的确不是我买来的,是我拿,拿来的。”
宋鹤卿:“从何人处所拿?”
黄老太抖若筛糠:“从,从同住草鞋巷的牛老太那里所拿,她孙子给她买了点樱桃,她跟没见过东西似的,拎街上到处显摆,却也不愿意分我们两个尝尝。我一时气不过,便趁着她跟人讲话显摆的工夫,用自家的空篮子,调换了她盛樱桃的篮子,然后赶紧家去,没让她给发现。”
宋鹤卿皱紧了眉,不可思议道:“牛老太?”
怎么还能和那户人家扯上关系。
黄老太不停点头,眼里老泪纵横,以为自己是因此事才抓来了大理寺,不停叩着头道:“我不敢了大人!我以后再也乱拿人家东西了,您饶了我吧!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我不能坐牢啊我!”
宋鹤卿此时根本无心去处理这些,直接退堂,让这祖孙俩回家再等通传。
待人退下,他坐在堂上犹豫片刻,忽然起身,直奔膳堂。
膳堂中,唐小荷趁着没到饭点,手里尚有空闲,正忙着给多多阿祭蒸鸡蛋羹吃。
她蒸出的鸡蛋羹又滑又嫩,出锅后先往蛋羹上浇上一小勺酱油,再滴上滴香油,能吃葱的再撒上把葱花,吃时用勺子往蛋羹上一拍,蛋羹都能颤巍巍打起晃儿,又好吃又好玩。
饭桌上,唐小荷看着俩小孩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咧嘴笑道:“好吃吧?”
多多阿祭点头如捣蒜,不停往嘴里舀着蛋羹。
唐小荷柔声道:“慢点吃,好吃我以后可以经常做给你们吃,反正一碗也就耗一个鸡蛋,吃不穷大理寺——”
话音刚落,只听“砰”一声门开,进来了气喘吁吁的大理寺少卿。
宋鹤卿身着公服,神色匆忙,活似急着上门讨债,看着唐小荷的眼睛都直冒红光。
唐小荷怔了一怔,起身便护到多多和阿祭的身前,紧张道:“那什么,这不是还没到饭点吗,我闲着也是闲着,这俩鸡蛋大不了回头记我月钱上——”
结果宋鹤卿竟是径直走到她跟前,微微喘着粗气,指着她身后的多多道:“我要问她点事。”
唐小荷又愣了,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稍稍让开了身。
宋鹤卿问多多:“你哥近来是否往家中弄了不少樱桃?”
多多很是怕他,鸡蛋都不敢往嘴里舀了,也不敢坐,放下筷子站好,怯生生道:“是。”
“说是给你奶奶买的?”
“是。”
多多顿了顿,补充道:“哥哥说他知道奶奶爱吃樱桃,所以专门给奶奶买的,我和爹娘都不准吃,只给奶奶吃,奶奶很高兴。”
“那你奶奶吃了吗?”
“奶奶开始没舍得吃,等想吃的时候,樱桃就被偷走了。”
只不过恰好,那樱桃也是牛天赐偷来的,所以牛老太不敢将丢樱桃一事大肆声张,只得默默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宋鹤卿听后直接冷嗤出声,没想到真相竟是离自己如此之近,也是如此惊世骇俗。
他大步出了膳堂,开口想唤何进,想起来此时何进还半死不活着指望不上,左右看了一圈,最后转身指向唐小荷:“你,过来。”
唐小荷正对他感到莫名其妙,此时更是困惑,不情不愿地迈开步子走到他跟前,表情狐疑道:“干嘛?”
宋鹤卿想说,又怕走露风声,毕竟他哪知道牛多多会不会跑回去通风报信。
他想了想,将唐小荷一把扯跟前,头一低唇瓣贴在她耳畔,将自己想要交给她的任务小声说了一遍。
厨房里,多多看着门外二人,小声道:“阿祭哥你快看,少卿大人在亲大哥哥。”
阿祭嘴里的蛋羹险些喷出来,连忙瞪大眼睛抬脸去瞧,瞧完长舒口气道:“你看错了,他只不过是在跟哥哥说话而已,男人怎么可能亲男人呢,何况还是大白天的。”
“咦,那晚上可以么?”
“也不可以!哥哥必须是清白的!”
外面,唐小荷听完宋鹤卿的话,猛地一抬头,大惊失色道:“这怎么可能!宋鹤卿你不要把人想太坏了!”
宋鹤卿松开她,皱起眉说:“是我把人想太坏吗?是证据它就摆在这里,你就按我说的去做,看能不能打听出来,如果坐实,那这案子便可以结了。”
唐小荷仍是满面匪夷,与其说是在跟他说话,倒不如说是震惊到自言自语,低头喃喃道:“太离谱了,简直闻所未闻,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宋鹤卿拍了下她的头,语重心长道:“有在这怀疑的工夫,不如去替我打探个明白,看看究竟是你将人想的太简单,还是我将人想的太坏。”
唐小荷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决定按他说的去做。
宋鹤卿将差事如愿交了出去,自己紧接着便要回内衙忙活。
路上,他走着走着,不知怎么,竟鬼使神差抬起手,指腹落在了自己的唇上,轻轻摩挲起来。
刚刚唐小荷那一抬头速度太快,耳垂好像和他的唇瓣磨蹭了一下。
就……还挺软的。
脚下被颗石子绊到,宋鹤卿瞬间清醒,晃了晃头照脸给了自己一巴掌。
作者有话说:
越来越迷糊了
第38章 真相
◎来煎人寿(收尾)◎
下午, 多多一路小跑回到家,到家门口却发现门是开着的,心里当即咯噔了一下, 小心翼翼地往家里迈开步伐。
一步刚进门槛, 扫帚便从里飞了来,径直打在了她的头上。
里面传来牛老太的暴喝——“你个小浪蹄子死哪去了!你还知道回来啊!”
多多揉了揉头,将手里那口打补丁的粗布口袋张开, 小声道:“我捡来了好多没坏的菜,今日可以吃好一点了。”
“捡个菜哪里用得上一个大下午的工夫!你到底死哪浪去了!”这回吼的是牛栾氏。
多多很害怕,既是怕自己真实的行踪被发现,也害怕大哥哥被连累, 紧张之下声音止不住发抖,小声辩解道:“我……我真的是去捡菜去了……”
牛栾氏当即便撸袖子:“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撒谎吗!你看我不撕烂你的浪嘴!”
瘫坐在藤椅里的牛大山这时发话:“行了, 下工回到家连口热饭吃不上,你还不赶紧做饭去。”
牛栾氏面对丈夫, 大气不敢出, 怒容瞬间消了下去,但转眼又一对上女儿,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便又出来了, 装满红血丝的眼睛使劲一瞪, 嘴里暴喝:“老娘在外累了一天!回家还得伺候你们一家老小!你个死丫头片子成日什么都不用做,就让你在家做个饭都做不好!还不赶紧烧锅弄饭去!”
多多忙不迭便往锅屋中跑,那么个狭小的空间,此刻竟成了她唯一能感到安全的地方, 躲进去那刻, 眼泪夺眶而出。
锅屋外面, 牛栾氏在外受一天的委屈正愁无处发泄, 朝着锅屋还在骂,牛老太更是道:“早说丫头片子都是赔钱货,当初生下来掐死便完了,你还偏舍不得,现在可好,整天看见她就来气,以后谁讨她当老婆谁倒霉,生了副丧门星的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