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大理寺。
卧房外站了一大圈人,大夫从房中出来,对着神情焦急的众人道:“少卿大人没什么大碍,只是淋了太久时间的雨,寒气入体,引起些许风寒而已,等他醒后喂他喝两副药,好好静养着,不要过多劳累,以少卿大人的体魄,用不了几日便会痊愈的。”
众人松了口气,总算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何进道:“从白日折腾到现在,大家伙肯定都累坏了,快去歇息吧,大人这有我照料着呢,放心吧。”
话音落下,何进身体也晃了晃。
唐小荷忙扶住他,道:“行了吧你,今天你也够累的了,赶紧睡觉去吧,不就是照顾人吗,我又不是不会,让我来,我精神头足。”
何进皱眉:“这怎么行,小厨你白日里又是做饭又是帮忙找人,怎么好夜间再劳你照顾大人。”
唐小荷叹了口气:“别客气了,就这么定了,当我能者多劳吧,谁让我唐小荷身强体健,出得厨房又下得卧房呢。”
何进被她逗笑,无奈着点头应下。
送走人,回到卧房,唐小荷遵医嘱,将打湿的凉帕子敷在了宋鹤卿的额头上。
宋鹤卿虽然全身滚烫,嘴里却直喊冷,大夏天的,明明都已经盖两床被子了,还是冷个不停。
唐小荷只好将窗户全关上,一丝风都不让进,这才好上一点。
于是冷是不冷了,没多久,宋鹤卿又直喊热,不仅无意识地去扯衣裳,两床被子也被他踢到了床下。
唐小荷见他全身汗淋淋,知道他快好了,连忙将两床被子抱起来又扔到了他身上,骂骂咧咧道:“老实点!你出了汗就好了,这时候最忌讳二次着凉,你忍一忍,忍忍就过去了。”
可她到底一个姑娘家,论力气根本比不上青壮男子,何况这青壮男子睡梦中还不知轻重。
唐小荷被宋鹤卿一番连推带蹬,被子也掉地上好几次。
终于,把她惹烦了,她忍无可忍,直接一个泰山压顶扑上去压在被子上,冲那张脸凶狠道:“不准再蹬被子!你小子给我安静点!”
终于,宋鹤卿消停了。
就在唐小荷要松口气的时候,被子下的两只手却突然紧缠住她的腰身,将她隔着被子紧搂到了怀中。同时,灼热的呼吸离她渐进,从她的头顶游离到了脖颈,一下一下喷洒在她的耳后的肌肤上。
只听那道沙哑虚弱的声音,带着哭腔哽咽道:“娘……娘,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说:
小荷:白捡一大儿子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43章 虾仁青菜粥
◎空食王母千斤粟◎
唐小荷本来都想大叫非礼了, 听见宋鹤卿呢喃这一句,慢慢反应了过来,心想合着这家伙是把我当他娘了?
她试着挣扎了一二, 没挣扎动, 那俩胳膊还跟藤蔓似的越缠越紧,干脆就妥协了,反正隔着层被子, 又能出什么乱,随他去吧。
她长舒口气,想到这一天的疲惫,趁着这会儿时间, 闭眼养起了精神。
宋鹤卿除了抱紧了她,也确实再没有其他动作, 就是嘴里一遍遍碎碎念地重复:“娘,我好想你, 好想你……”
慢慢的, 唐小荷感觉自己脖颈间湿热一片,睁眼一瞧,发现是宋鹤卿哭了。
闭着眼睛哭的, 眼角红红一片, 泪水把睫毛都打湿了,整张脸也湿漉漉的,房中昏昏沉沉的烛光映照在他脸上,他的神情里全无平日的严肃与倨傲, 有的只是脆弱与委屈, 像只……被人欺负了的小狗。
唐小荷心头软软塌下一片, 忍不住抬手去擦了擦他的眼角, 抱怨道:“哭什么啊,平时谁都没你凶,你还可怜上了。”
宋鹤卿跟能听懂似的,哼哼了一声,拿头去蹭了蹭她的脖子。
“怎么还真成狗了。”唐小荷哭笑不得,努力抽出只手,去轻轻拍着宋鹤卿的肩,柔声道,“快睡吧小狗狗,老实点,醒来就好了,醒来了我给你做好吃的。”
宋鹤卿在她的安抚下,泪水渐渐止住,呼吸声也平稳均匀下去,进入更深的睡眠中。
……
次日早,雨过天晴,万里无云。
唐小荷打着哈欠回厨房去熬了碗虾仁青菜粥,回到内衙,正赶上宋鹤卿醒来。
宋鹤卿披着头发,坐在床头一脸茫然地揉着头,见她进来,本就茫然的神情变得更茫然了。
唐小荷将粥放到桌上,欣喜道:“正好,省了我再把你叫醒了,快去漱口,吃完饭好吃药。”
宋鹤卿虽茫然,但话还是听的,掀被子便下了床,洗漱完回到桌前坐下,老老实实拿起勺子自己吃粥。
唐小荷本以为他病中味觉挑剔,肯定会嫌这嫌那不好好吃饭,见他这么安静,还挺意外,以为他烧上这一场将脑子烧坏了。
她正想问上两句,便听宋鹤卿吞吞吐吐道:“就是那个,我昨晚,也是你在我身边照顾我吗?”
他总感觉睡梦中听到的声音是唐小荷的。
唐小荷也一点没带遮掩的,直接大方承认:“是啊,怎么了?”
宋鹤卿拿着勺子的手哆嗦了下,道:“我梦中,没胡乱说过什么吧?”
唐小荷:“没有,你哪说什么了。”
宋鹤卿松了口气,将勺子里的粥送入口中,心说:“那就好,那就好。”
唐小荷:“就是叫了我几声娘而已。”
宋鹤卿一口粥差点喷出来。
唐小荷回忆起来:“哦对,还有,你后来又哭醒了一次,说什么,娘,快跑,快跑。所以我就特别纳闷,你和你娘过往是遇到过什么危险吗,要不然跑什么啊?”
宋鹤卿别说吃粥,撞墙的心都有了,缓缓放下勺子,扶住头不堪回想。
唐小荷以为是他头疼,连忙打住了话,道:“好了好了我不问了,你快回榻上歇着吧,这粥要是吃不下去,我就回头再热给你吃,你快去歇着。”
宋鹤卿又吃了几口粥,站起来没走向床榻,而是走向了房门。
唐小荷忙叫他:“你干什么去。”
宋鹤卿病这一场,人是好了不少,嗓音还有些哑,转头对唐小荷温声道:“折子没批,杨文忠的事情也还没完,不管怎么说,得尽快将他的罪名定下。”
“那也不急于这一时啊!”唐小荷站起来去拦住他,“大夫说了,你必须要静养些时日才行,不可过多劳累,否则会留下病根子的。”
宋鹤卿笑了:“风寒而已,能留下什么病根子。”
说完他一时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唐小荷扬起声音:“你看看你看看,不听大夫言吃亏在眼前,你这不歇能行吗?公务是朝廷的身体是自己的,你把身体累垮了,倒霉的不还是你自己吗,朝廷又能帮得了你什么。”
她边说,边伸出手抓住他胳膊往回拉。
宋鹤卿又无奈又想笑,放别人他肯定要不耐烦,但唐小荷又是照顾他又是给他做饭,他哪来那个脸敢对他凶一下。
于是宋鹤卿软下语气,以一种极尽好商量的口吻对唐小荷道:“我已经好多了,咳嗽两声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自己也说大夫是不让我过多劳累,我就只是批个折子,处理些琐事而已,算什么过多劳累?”
唐小荷还是使劲将他往回拉,气得呲牙:“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哄呢?反正不行就是不行,你这两天哪里也休想去,只能在这个房里歇着。”
宋鹤卿既想挣脱她又不想伤着她,所以二人间的拉扯也越来越厉害,唐小荷使出吃奶的劲儿将宋鹤卿往床上拖,宋鹤卿开始还倔强一二挣扎挣扎,后来发现唐小荷比他还倔,累一身汗了都不把他松开,于是干脆就顺坡下驴,将力气一收,顺着她就将她往床榻推去了。
唐小荷还没来得及乐,紧接着便嚷道:“不对!我是要把你拽床上歇息的,怎么我先倒床上了!”
宋鹤卿拍拍手便打算撤:“可能你比我更需要歇息?睡吧睡吧你也该睡了,我去去就回。”
唐小荷爬起来,一个饿虎扑食又挂他身上了,手脚并用拖住他道:“不行!你必须听大夫的!”
宋鹤卿这下真哭笑不得了,靠到榻前试图将她安稳放下,哄道:“我真没事,听话松手,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唐小荷半边身子被他放到了床上,却还不屈不挠去拉他:“该听话的是你才对!给我回来!”
宋鹤卿抓住她肩膀将她按回去,正寻思怎么才能从她手里逃走,只听“嘎吱”一声,门开了。
何进端着药进来:“小厨我将药熬好了,大人醒了没啊——”
抬脸一看,只见素来严肃的少卿大人衣衫不整站在床榻前,腰弯着,一只手抓住小厨的腕子,一只手按住他肩膀。
二人一上一下,皆是气喘吁吁。
作者有话说:
病没好利索又大姨妈提前加痛经,肥肠难受了就是说,这章稍稍短小一下,晚上有二更,啾咪啾咪
第44章 油炸小酥肉
◎空食王母千斤粟◎
唐小荷率先反应过来这姿势的古怪, 将宋鹤卿一推,起身对着何进便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何进瞠目结舌半晌,忽然将药碗往桌上一放, 拔腿便跑:“打扰啦我以后进来再也不会不敲门了!您二位还请继续!少卿大人当心着点儿身子!”
还挺有觉悟, 临走不忘将门关紧。
宋鹤卿后知后觉意识到何进误会了这一幕,倒没感到难堪,只是觉得很离谱, 忍不住笑了一声。
唐小荷听到他在笑,照着他便来了一脚,只不过腿没那么长,没有踹上。
“笑什么笑!”她恼到脸颊通红, “滚蛋!我不要看见你!”
宋鹤卿端起桌上的药碗,喝了口苦入肺腑的黑药汁子, 神情略作伤感道:“刚刚还要我留下好好歇息呢,现在就要我滚了。”
唐小荷一烦, 起身从床上跳下去:“你不滚是吧, 你不滚我滚。”
宋鹤卿这回拉住了她:“不就是个小误会,至于吗。”
唐小荷抽回胳膊不让他碰,没好气道:“怎么不至于, 这要是传出去, 我的名声都被你败坏了!”
宋鹤卿挑起眉梢:“败坏名声?男人讲究什么名声,你这话越说越严重了。”
唐小荷脱口而出:“谁说我是男——”
在宋鹤卿略感诧异的注视中,她慌忙改口:“谁说男人的名声就不重要了?我这么努力的挣钱,不就是为了以后娶个貌美如花温柔体贴的好娘子, 我和你刚才那幕若是传出去, 人家都以为我唐小荷背地里搞断袖, 谁还会把闺女嫁给我啊!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宋鹤卿一听, 不由点头:“好像是有几分道理。”
唐小荷甩开他的手,走向门口道:“当然有道理,男人不自爱哪有姑娘要,你以后也注意点,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宋鹤卿忍不住追她,皱眉道:“可是——”
唐小荷却手指将他一指:“站住别动,没有什么可是,以后咱俩随时保持三尺往上的距离,真男人相处就得这样,你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别动。”
宋鹤卿被唐小荷说的一愣一愣的,居然果真没动,眼睁睁看着她开门从房中出去,又将门“砰”地关上。
直到碗里的药都被他郁闷之下一口口干了,他才恍然清醒似的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无奈至极道:“宋鹤卿啊宋鹤卿,你又不是没长脑子,你这么听他的话干嘛?什么真男人假男人,简直一派胡言。”
不过他并未在这件事上浪费太多心神,喝完了药简单歇息片刻,便回到前面召集起了几个得力下属,商议起杨文忠的处置问题,也是目前让他最为头疼的问题。
因为只要杨文忠一口咬死不承认罪行,满朝上下再对他偏袒到底,大理寺就算再坚持,得不到助力,迟早会迫于压力放人。
所以宋鹤卿觉得,这事儿拖不得,杨文忠晚死不如早死,越拖变数越大。但在明面上,他没有透露自己的任何重要打算,只是将自己对此的烦恼说了一二,看大家有没有什么好的点子。
当然不会有了。
大部分胥吏都只将手头职位当成一份养家糊口的活计,甚至众人深知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在这个关口上,大理寺最应该做的应该是识时务,而不是跟满朝大势对着来。
甚至有不少人私下里还会抱怨宋鹤卿,觉得因他一人固执己见,影响的却是整个大理寺的风评。要所有人为他一人的所作所为而买单,这未免有些过分了。
晌午时分,正当所有人都忙着到膳堂用饭的时候,一名鬼鬼祟祟的身影溜到到后门,将手中字条交给了于墙角小憩的乞丐。待人回去,乞丐又慢腾腾挪起身,拐去了另外一条街。
在那条街里,乞丐将字条再交出去,那人接过字条收好,上马离开了报慈寺街,直奔相府。
相府中,后花园鸟语花香。
谢玄正在廊下喂鸟,还时不时吹记口哨逗逗鸟儿。
赵贵东一路躬身小跑而来,双手将字条捧上。
谢玄接过,展开看了一眼,笑道:“这个宋鹤卿,我以为他能有多大的本事,不还是一样焦头烂额,对此困局不知道如何是好。”
赵贵东道:“是否要让那边继续盯着。”
谢玄将字条随手一扔,接着逗起鸟道:“不必了,到底不过一介农家子,不值当费太多心神,且看这秋后的蚂蚁,到底能蹦跶到几时吧。”
赵贵东面露为难,犹豫一二道:“先前奴才也算跟这位少卿大人打过些交道,依奴才看,他不太像是不给自己留后招的人。”
谢玄笑了:“后招?他能有什么后招。自古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以为做官只凭聪明才智和满腔热血便能官运亨通,殊不知朝廷是由人组成的朝廷,朝堂也是遍布人情买卖的朝堂,大家都那样干,偏他不那样干,他觉得,谁能容得了他?”
“宋鹤卿,鹤卿。”谢玄笑了,用长匙逗了逗鹦鹉,慢调细理道,“什么鹤不鹤,进了朝廷,不过是只进了笼子的鸟罢了。”
……
“什么?你说让我干什么?”
夜深人静,崔群青在大理寺内衙喝着小酒嚼着花生米,原本很欢乐,却被宋鹤卿一句话给吓丢了魂。
石桌前,宋鹤卿以为他是单纯没听清,便又重复一遍道:“我说,我想让你进京兆府,以御史台的名义将狗头铡借来给我用。”
崔群青手指着他,手指头直哆嗦,牙关也哆嗦,半天哆嗦不出来一个字,忽然愤而起身,嘴里骂道:“好哇,我就知道你小子不会人好到有心请我喝酒,你黄鼠狼给鸡拜年你没安好心啊你,好事找不到我,一有这种动不动出力掉脑袋的活儿你第一个想到我,我崔群青上辈子招你惹你了我?我是刨你祖坟了怎么?”
宋鹤卿一看崔群青真打算脚底抹油,立马起身拦人道:“自大魏建朝以来,凡死刑犯皆要如数上报,经圣上勾选然后才能施行刑法,可以先斩后奏的,只有先皇赐给开封府的那三把铡刀,只要能把狗头铡借来,杨文忠就必死无疑,我就能名正言顺要他的命。”